正文 第二章,不殺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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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無狗?”那人衣衫未著身,坐於榻上瞪眼與季知平對視,無半點膽怯之意。
以為是有人前來窺視,不想竟是行刺。
想他低調行事多年,避免紛爭才來這窮鄉僻壤,他都老老實實做人了,為何,還來殺他?
就這麼容不下他?就因為他母親姓餘,而他是殿下的兄弟?還是,因他這頭未老先衰的頭發?
他可委屈了,也是氣極了。
不等季知平再動手,他已拿上榻邊牆上架著的長劍對抗。
“你是來殺我?”他還是覺得,得有一個合理的理由來說服自己,他究竟做錯了什麼,他做得還不夠好嗎。
生來藏鋒,聽取母親的話與世無爭,為何還不肯放過他!
“不然呢。”季知平怒吼,“你欺男霸女多時,我替全村取你狗頭!”
“欺男霸女?”氣極之下持劍劈了書案的白發男子拿劍去刺季知平,狠了心刺下之際,意識到那四個字似乎與他嚴重不符。“如何叫欺男霸女?本王行得正坐得直,喚來的小倌兒付的銀兩可是他人的好幾倍,如何對不住人了?”
本王?聽人說那狗東西是行商暴富,怎麼自稱為王了?
這才大意一刹,那劍已經劃破他的脖頸一層細皮,架在他的項上。
季知平這才恍然,他道是如何個不妥,一開始便錯了。
那老賊是鎮上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行商暴富,肥頭大耳,雖年近五十,怎會是這般年輕……才俊。
瞧那被打鬥中絆倒在地的畫紙,紙上畫著的是皇城中一處有名的寺廟。
“靜恒寺……”他是文盲不錯,可是,他不傻啊。季知平跪地不敢抬頭,今日冒犯他人,死不足惜。
“真蠢,殺個人都不好好打聽,還以為……真以為……”真以為容不下他,氣昏了頭,見蠢貨跪地不再有冒犯他的行為,緩緩消氣,耳鳴了一陣,把劍扔在地中。
並非他想的那樣,心悅之下大發慈悲,他早便看那奸商不順眼了,竟冒犯到他頭上。“那人當真齷齪可恥成這般?”
季知平紅了眼,把頭低得更低,擔心再冒犯到這位,壓下激動的情緒細細道出那老賊的種種不端。
怎料,眼前這位大爺,大慈大悲的大爺,竟放了他。
“您……真的放了我?”
大爺一眼都不舍得放在季知平身上,指著西邊的半空,“那處。雖有相似之處,本王不同於他,隻玩男色。”
“為何放了我?”
大爺總算肯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低語輕喃,不知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季知平聽,“我想報仇卻無人給我一個機會,這種心情,不能再有人與我一般……”
季知平重重磕下頭,感謝不殺之恩,出了屋門之後跑往西邊而去。
直到三日後的一夜,報仇之後回到村寨的季知平招集所有弟兄們,一一問罪。
一群大字不識一個的年輕弟兄為何會出了此等差錯,原因有一……一大堆。
“那戶人家門麵大,見到抬著小倌的轎子到後門,誤以為是養妓的別苑……”這事,兄弟們也是懊惱,“以為這小鎮隻有那狗東西會如此招搖,聽轎夫說是抬往鎮上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去的,猜想沒錯了,這才去查此人身份……”
“數一數二,偏生他不是數一,而是數二。可查得身份?”季知平後怕得緊,那人自稱為王,他若不去請罪,恐怕不妥。
報仇之後用了兩日的功夫,這才查出此人身份,“了不得,真是位王爺。從皇城搬出來的,非但不是貶來此處,而是身子不適借地養病。”
“我豈不是害了村子,他老人家大人不記小人過,我們不能不當回事。畢竟是刺殺,若那夜我真殺了他……”可憐他不說,他們全村子的人都得為此陪葬。
弟兄們一陣沉默,一個個作惡不少,深知自己罪不致死,會去殺人完全是無可奈何啊。“知平啊,你要想清楚,那位不計較,可不代表無人計較。”
“是啊,知平小弟,若此事鬧到殿下耳邊,我等豈能活著見到明日的光。”弟兄們不是舍不得季知平去送死,而是怕連累到整個村子,紛紛勸說他就此罷了。
可偏是季知平不聽勸,“不殺之恩應當報!”
“如何報?拿命還給他,還是你要賣身於他府上?”
這個問題季知平沒有想過,姥姥隻教過他為人做事得講情講義。這是拿命換命的事,他欠那位的。
一想到那夜若真的刺死了那位,季知平更是茶飯不思,夜不能寐。
一輩子,他做不得心虛的事,去報仇殺人是大義,為民除害。而那夜並不是,是真的差一點殺了無辜的人,還是一位慈悲且可憐的人。
“我想報仇卻無人給我一個機會,這種心情,不能再有人與我一般……”那位的呢喃輕語,似在耳邊響起,更是讓他無法釋懷。
他身子骨那麼好,那夜一腳差點把他踢吐血來,武藝定在他之上,怎麼可能是來養病的,那頭發是因病,還是因為別的?
月光下見屋後曬著一地紅薯幹。
當即搖頭,那位怎麼可能瞧得上這些東西。
夜聞雞鳴,又再想,那位什麼好東西沒吃過,哪裏需要。
所到之處,能吃的能用的東西,季知平想了無數次要送什麼東西給人家,卻總在自己的說服之下退縮了。
弟兄們說過妓院的轎夫一月兩月便會抬著小倌入府,他可請教那些人,送什麼討人家歡心。
這夜去了妓院,因報仇一事在村內得名,妓院不少人為同鄉,來往熟絡,待他極好。聽聞是來尋人,不到半個時辰便把這一年內去過那府上的小倌尋來。
一番問答,發覺出問題來。
都是些榻上趣事,卻無人提及白發,甚至手感也不同,尺寸也不同。
那人分明胸腹有肌,尺寸更是比手掌還長。
臉不紅麵不躁,季知平伸手比劃,那些人雖無明麵見過人,身子可是清楚得很。
“果真有陰謀,他是做戲給何人看?”
何人他不知,隔了一夜把村子看著貴重的東西都帶在身上,趁無人看管,溜至那夜的樓閣外跪地不起。
那日帶他前來的婢女見到人,忙把人帶走,神色慌亂嘴上不停說道,“這是做甚?我家公子從不喚二次。”
“那位不在屋內?小的是來報答恩情的。”季知平忙把袖裏懷裏藏的雞蛋和肉幹遞給婢女,“這是我們村僅此拿得出手的,過節才舍得拿出來的肉幹,勞煩送給那位。”
屋內那位也不聾,季知平來的時候一聲不吭就跪在那裏,直到婢女驚呼他才知道來人,無心情去理踩那人,聽得是來報恩,又與婢女推搡,聞得過節才舍得拿出來的肉幹給了他,內心複雜,推門而出。
婢女見狀低下頭退後站正,東西落在地麵上。
季知平見狀又跪下,直到那位把掉落在地上包裹著一層油紙的肉幹撿起,麵上帶笑問他報何恩。
婢女向他行禮之後而去,留得二人在原地。
“起來吧,東西我收下了,往後……”
“小的可為您做牛做馬幹府上的雜活,不用管飯。”季知平總算肯抬頭去看他,正巧那位低下頭,與他對了個眼。
“不喚奴家了?”那位還有心情調侃他,看來是原諒他了。
季知平更是羞愧,“小的雖非是良家之人,村裏幹的都是小偷小盜的勾當,可是弟兄們個個都講情義。想了一夜如何都不知報答您的不殺之恩,您不是說過,沒有報仇的機會嗎,或許,小的可替您報仇。”
“如何報,什麼勾當你當真敢做?”也隻是打趣他,不想這人膽大,心也大。
“那些小倌行事之人,並非您。您這麼做分明是打著晃子在騙人,又不能讓人知道。”季知平知道不能讓人聽見,說話的聲音刻意壓低了。
有一瞬,他差點動手了結這個跪在他麵前的人的性命。
如今季知平知道這個真相,不想死也得死。
“您的大恩大德,我們村寨的人感激不已。”東西他都拿來送了,村民們的恩情也都還了,剩下的,是個人的不殺之恩。“那日若真錯殺了您,我恐怕會活不下去,一輩子心裏都不會過得舒坦。”
廣袖之下的拳頭很快舒展而開。
這人,心大,卻是個有膽有謀之人。他肯來報恩,必不會怕死。
或許,可以利用。
得了報恩的機會,季知平不敢再狂妄,二人同入屋計謀,了解了季知平如何得知真相的過程,為免再被他人查漏,以防萬一,季知平榮幸成為了府上的常客。
此後他去了妓院,那些同鄉的妓女都把他當成了小倌,季知平是敢怒不敢言。
好歹他姿色不凡,總有看客誤以為真,不免總會被人看上,那時季知平總會狂妄揚言,他是樓府那位專屬的人!
樓府的主人,在外知情的人都知是位皇城來的王爺,不敢得罪,隻能眼巴巴看著季知平,垂涎美色而不敢妄為。
季知平每隔半月一月便會被樓府召去,轎夫抬個一來二回,還打趣那位對他真是用心,竟無再招他人。
“誰讓奴家天生麗質。”懶散地說著,不再反駁個一二,他也習慣了。
與那位相處已有五年,性子多少摸清了,是位溫文爾雅的王爺,那頭白發,當真可憐。
聽婢女說殿下為他尋遍了名醫,總算找著了方子,不多時日之後,他便可回皇城了。
聽那位話語的意思不想去皇城的,來這裏,甚至可以說是逃,是在躲避。那頭白發他是在意的,不然也不會答應殿下,回去皇城。
臨別之前見過一麵,敘敘舊,喝了幾杯薄酒,這才分別。
一別又是半年,甚是想念。
恢複了原來的身份,當起了鄉野莽夫,偶得豐收之季隨同村民入京趕集,偷偷去過題有敏王府的門第外徘徊幾回。
不知是第幾次去往敏王府,總算見到了他,怎料此後的見麵一次比一次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