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情起 36隻恨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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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驟襲,拂亂了萬千青絲,吹的衣袍獵獵作響。天地間肅然安靜,隻聽得風響樹亂鳥鳴。
墨陵郎愣了一瞬,臉色白了又白,忽然無比迅速的抽身向金構山旁的林子裏鑽,如鬼魅般隻留給眾人一痕模糊的殘影。
墨陵郎原先站立的地方落下一人,暗藍色的衣袍有些皺,發絲稍顯淩亂,雙手扶著膝蓋狠狠喘了幾口氣,將手掌逐漸縮緊,驀然抬頭,衝著墨陵郎離開的方向,使足了氣力怒喝道:“墨!陵!郎!”聲勢之大,震得樹枝淩亂,飛鳥驚鳴。
離樓瞬間安靜下來,他肯定墨陵郎聽得見,可墨陵郎居然麵都不願一見就跑了,墨陵郎就這麼不想知道豺羽此時是死是活?離樓將右手驀然向一旁的樹林一揮,身形一轉,化了一弘流光朝墨陵郎追去。
葉蔑析傻傻的看著墨陵郎離開,又愣愣的看著暗藍衣袍的男子怒氣衝衝的追去,不解的看看樸朔,又看看李輕饒,最後看著銅勒問:“墨陵郎這小子,是不是惹了仇家了?”話音未落,一旁的樹木嘭的一聲,炸得木屑四濺。
葉蔑析扶著額頭不住歎氣,頗有些後悔的味道:“我怎麼覺得,我惹了個禍害。”
墨陵郎腳步微微有些亂,尤其是聽到離樓那一聲震天動地的怒喝,他險些腿腳一軟直接栽在地上,但不敢停,半刻都不敢停,隻要停下,離樓就會追上來,就會將他帶回豺羽身邊,他不想回去,至少現在他不想回去,那麼,他就不能讓離樓抓住!
樹木飛快的從他身邊飛過,墨陵郎已經找不清方向,隻踩著離地三尺的虛空朝著金構山北方疾行,無論如何是不能讓離樓抓住,但這樣一直逃下去畢竟不是辦法,以離樓的速度不消半刻就會追上來。
墨陵郎腳步倏然一停,一動不動,隻周圍被他帶起的風吹的地上的落葉紛飛,眸間焦色漸漸消散,逐漸清亮的瞳仁暈開一絲笑,他居然忘了自己是誰的後人,以陣法聞名的玉家後人墨陵郎,此時才覺得作為玉家後人是多麼慶幸。
陣法,隻要運用巧妙,即使法力不敵離樓,也能鬥得過他。
墨陵郎眼尾的笑意越加深絡,扶額思量著該以什麼陣法在不傷害離樓的前提下製住離樓,如此,日後見了豺羽也好交代。
墨陵郎微微勾起唇角,輕輕一個掃堂腿將地上的幾乎化為塵泥的腐葉揚了起來,手指翻飛間,已是結下數個印迦,枯葉圍著墨陵郎高速旋轉,仿佛一陣龍卷風,隱約聽到鳥鳴,輕微破裂,仿佛紙裂開的聲音,卷起的落葉在幻變,化作一隻隻小巧的鶴靈圍著墨陵郎飛旋。
太小,太弱,以離樓的法力這些小小鶴靈還不夠離樓捏的。墨陵郎思量再三,為了真真正正的製服離樓,他決定,運用幻影千鶴陣。
離樓有些吃不消,從霍靈山奔到蒺藜山,從蒺藜山一路追著墨陵郎到了金構山,其間四處察看尋找,以防豺羽的魂魄與自己擦肩而過。
離樓斷定豺羽有一魄或者一魂一定會來找墨陵郎,但墨陵郎一直用九天令隱著蹤跡,感覺不到墨陵郎存在的豺羽魂魄一定會一刻不停的四處亂轉,如此,離樓隻能先破開九天令的結界找墨陵郎,提前告訴他千萬不要隨意撤了九天令,一旦結界撤開,豺羽的魂魄定會尋來,那麼,豺羽將會失去一魂或者一魄,這是離樓不願意看到的,可是墨陵郎的反應,令離樓吃驚之餘,更是恨得不得了。
遠遠見一襲白衣肅立,似乎還抬目望了他一眼,即使隔了十丈虛空,離樓仍將墨陵郎眼中的笑意看的一清二楚,心裏雖然困惑不解,但心思焦灼不堪的離樓哪裏還會想其中緣由,隻一心的想囑咐好墨陵郎,自己好去尋找豺羽其他去向不明的魂魄。離樓一拂袍袖,急急朝墨陵郎的地方落下,將將落地,隻來得急叫一聲墨陵郎,離樓臉色瞬間變了樣。
墨陵郎雙手一揮,身後無數鶴靈交相飛起向離樓纏去,墨陵郎垂目,唇角微勾,自信滿滿的手指翻飛打著印迦,印迦一個個打在從他身邊經過的小小鶴靈背上,瞬間化的如隻鵬鳥大小,呼嘯著朝離樓飛去,離樓急速向空中翻去,不甘心的怒喝,“墨陵郎!你幹什麼,你……”稍一走神,便讓一隻鶴靈纏了上來,鶴靈依著墨陵郎的指令站位,隻要八方位齊,十六方外陣陣成,即使離樓有天大的本事,也要打飛所有靈鶴才可,但一心要困住離樓的墨陵郎怎麼會如此放過,自然備下無數靈鶴翔於半空,隻要離樓突出一個方位,立即會有靈鶴補上,如此,足夠離樓三天不眠不休了。
墨陵郎站在林裏抬手搭在眉心望著陣中的離樓忍不住嗤笑,叉著腰幾乎笑翻過去,第一次把離樓整這麼慘,以前的時候,他怎麼就沒有想到拿離樓試試那些詭異莫測的陣呢。
陣中的離樓雙目猩紅,萬年不曾出手的竹影九節鞭揮出片片痕跡,鶴靈碎去,又有鶴靈補上,離樓的咒罵與憤恨全數湮滅在震動的鶴靈的長鳴裏。
墨陵郎還在笑,這一生,恐怕也隻有這一次是他笑的最開懷的時刻,以往離樓對他的不屑與嗬斥,在看到離樓氣的猩紅的雙目時,頓時覺得很痛快,也不由自主的鄙視著離樓,不過被困在幻影千鶴陣中而已,至於這麼大的火氣,墨陵郎笑得越加不屑。
離樓猩紅的雙目已經滾下了血淚,他恨,恨當年一時心慈讓墨陵郎活了下來,也恨自己為何一直遷就著豺羽任他寵著墨陵郎,恨,無法言論的恨著,怒鞭著一隻隻鶴靈,隻剩下悲憤的怒吼:“墨陵郎!你是真想你師傅萬劫不複啊!”卻淹沒在一片鶴鳴中。
墨陵郎得意的笑意還在眸底漸漸的擴大,猶如一片嫋嫋升起的輕煙,嘲諷與輕蔑在他眸底漫漫湧動……
鶴鳴尖銳劃過天際,無數鶴靈圍著離樓低飛盤旋。幻影千鶴陣無異於車輪戰,消耗著離樓所有的精力,本就心焦如火,又讓這些殺不完的鶴靈纏得更加焦躁,和著血的淚水在他略微蒼白的臉上劃下兩道痕跡,嘴唇有輕微幹裂,離樓的竹影九節鞭綻在空中的鞭痕越顯力道不足,動作也緩緩有些遲鈍,一天一夜,無休無止,如此,即使是當年叱吒一時的離樓也吃不消,咎其因果,他心累了。
腦海中一片空白,充斥著尖銳破碎的鶴鳴,忽長忽短,忽遠忽近,離樓虛浮在半空,一動不動,唇角僵硬的勾起一痕笑,他是否還要感謝墨陵郎的不殺之恩呢,想起豺羽,離樓隻恨,恨自己沒有保護好豺羽。
十七年前,墨陵郎一降生,離樓便看出了端倪,墨陵郎命裏帶禍,但當時豺羽曾在落玉山穀答應玉幻,定收墨陵郎為徒,在有生之年護他周全。這一護就是整整十七年。墨陵郎生來仙根不正,靈心渙散,如此,豺羽便將他養在結界八月有餘,若不是天劫期至,離樓毫不懷疑,豺羽定會將墨陵郎放在結界直至他懂事為止。
天劫期至,天劫期至,若沒有此天劫,豺羽也不會將墨陵郎送回落玉山穀,也就不會讓灝盞捉去差點當了下酒菜。
將墨陵郎送去落玉山穀墨連朔那裏,原意是想讓墨連朔多看看墨陵郎,父子間畢竟與他人不同,豺羽當時也著實考慮了很久,離樓的意思是將墨陵郎放到貓耳山棘繞仙君那裏,但豺羽一心想讓墨連朔多親近親近墨陵郎,覺得隻不過離開一天兩天而已,想來是不會出什麼差池,豺羽如此固執,離樓也奈豺羽無法,隻得在落玉山穀下了三層結界,以佑墨陵郎平安。可是,天不遂願,灝盞歪心擄了墨陵郎而去,也害得豺羽苦不堪言。
一切的一切開始在那時,離樓苦笑,若自己當時再心狠一點,將九罰叉生蓮台上氣若遊絲的墨陵郎摔死,那麼,他與豺羽也不會到了這種地步。
彼時,離樓與豺羽回到了蒺藜山,豺羽傷的極重,天雷加身傷了筋脈,原需要閉關靜心修養,為了墨陵郎,豺羽獨闖紫曜清宮,追著灝盞從梵昧台經過加重了身上的傷,如此下來,豺羽已是體無完膚,那一身修為為砍灝盞幾乎散盡,歪歪膩膩,隻剩下一口氣。離樓心痛,隻得將三萬年修為渡給豺羽,將墨陵郎送去棘繞那裏,拜托棘繞看顧墨陵郎。
離樓心細,也曉得豺羽的脾氣,若是讓豺羽知道墨陵郎半死不活的狀況,一定心焦如焚,不得以日日給豺羽喝些安神助眠的茶喝,每每豺羽醒來,總是要問:“我徒弟怎樣了?”
離樓笑著騙他:“昨日才見過,怎麼又要問?”
豺羽睡的久了,也不知時日,總覺得好似許久許久沒有看見他的寶貝徒弟,但離樓既然那麼說,他也就那麼信了。隻是漸漸也生出許多疑問,為何自己總是昏昏沉沉猶在夢裏,為何總覺得離樓瞞了自己什麼事?豺羽既然有了疑心,對離樓遞上的飯食多少有些警惕,也終曉得,離樓在茶裏做了手腳,豺羽清醒過來時,方曉得,自己已是半年未見墨陵郎的麵。
那日,春意懵醒。大地剛剛從冬風中蘇醒,生機初顯,還帶著幾分冷意。豺羽坐在床沿,一直等離樓,心裏難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變換。找遍蒺藜山為何不見墨陵郎,死了,還是活著?離樓瞞了他,這等要緊的事,離樓居然瞞了他。手緩緩收緊,愧疚與憤怒讓他忍不住顫抖。
離樓從貓耳山回來,遠遠就看見豺羽鐵青的臉色,瞞了半年,還是沒有瞞住,他就不應該心慈手軟,若直接讓豺羽完全陷入昏迷,也不會生出這些事來。離樓心態還好,自己所做一切十二分真心的是為了他好,心裏這樣想著,離樓也不覺得自己瞞著墨陵郎的事是什麼罪過。
前腳邁進門,後腳還沒有踏進來,豺羽猶風一般到了眼前,言語不曾有半片,一耳光打得離樓嘴角留血,豺羽顫著嗓子問:“墨陵郎呢,活著還是死了?”
離樓緩緩抬頭,眸底一片黯然,豺羽為了墨陵郎在害怕,那麼如果他說墨陵郎死了的話……離樓一指拭去唇角的血,緩緩輕吐出兩個字:“死了。”
死了。這二字在豺羽是那麼沉重,離樓說的卻是那麼風輕雲淡。豺羽猛得跌坐在地上,愣了半日,臉色白裏透白,離樓心疼,伸手想扶起豺羽,豺羽卻愣愣怔怔的狠狠甩了自己兩耳光,語不成調的咒罵自己:“你作孽,你對不起玉幻的托付,本可以……本可以……”
豺羽抖動的身體猶如待落的風中殘花,離樓心驚不已,一把抱住豺羽,那一句墨陵郎未死的話哽在喉裏死活不肯吐出,隻盡心的安撫豺羽:“阿羽,振作點,一切都過去了。”
但離樓還是敗了,敗給了豺羽。
離樓揮了揮手裏的竹影九節鞭,黯然慘笑,從他在棘繞的蘭花埔裏遇見豺羽時,他就知道自己葬送在豺羽手裏了。那時他要心在硬一點,看著豺羽因墨陵郎的死而愧疚難過的死去活來,沒有一時心慈說出那句“墨陵郎好好的,還活在貓耳山”的話,豺羽怎麼會又重新有了希望,又怎麼會踏著希望走向滅亡呢。
怪自己太心慈手軟。離樓恨得咬牙,天色微暗,太陽即將東升而起。風裏冷削,隻是這群鶴靈叫得離樓心冷了又冷,這就是豺羽一心相互的墨陵郎給予的回報。
利刃帶起風聲,大片大片的鶴靈在半空支離破碎,還了原貌。
離樓木然的朝陣外看去,看見一痕青衣在無數鶴靈中穿梭,所過之處,悲鳴陣陣,破碎飛揚。離樓腦海中尚存了絲清明,透過鶴靈殘肢,將那青衣人看看清清楚楚,是濯夢山的青湘子。
“我讓白鳳傳信引你來此,離樓你怎麼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青湘子身形靈活,擊碎了迎頭而來的鶴靈。
“哦。”離樓又恢複一貫的清淡,滿不在乎的將竹影九節鞭一節一節攏回袖裏,歎了口氣,“你怎麼把墨陵郎送給本君的玩意兒砍得稀巴爛了。”
青湘子身形微頓,瞥眼瞧了瞧離樓。
離樓抬目,扯著嘴角淡淡的笑問:“青湘子仙君來此作何?”
“別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青湘子靜了一會,慢慢回答。
“真的,假的?”離樓又接著扶額笑了兩聲,驟然斂笑,聲音冰冷若霜,淡若曉風,“是了,沒什麼值得好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