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自殺重置係統(五)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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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不出所料,我再次在浴缸中醒來。像信號不好的電視屏幕,閃爍了幾下,又重新亮起來。
    自殺前看到媽媽的挽留、齊老師的懺悔和爸爸的眼淚,這些沒能阻止我自殺的念頭,可我的心髒卻疼痛得如同被千刀萬剮。
    我以為我的世界已經下沉到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可在我真的放棄生命之後,才知道我原來曾被如此隱秘的愛過。
    現在回頭……算了,回不去了。
    “錦書。”
    男孩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他叫著我的名字:“錦書,還記得我嗎?”
    在我與他對視的一瞬間,我就已經淚流滿麵了:“陳初放,我怎麼可能會忘記你啊,笨蛋。”
    陳初放溫溫柔柔的對我笑著:“我以為我死後,別人都不會記得我很久。”
    我哭得說不出話,陳初放靠近我,蹲下來,用手掌擦擦我的眼淚:“實話和你說啊,我還沒活夠的。如果你願意的話,我還蠻希望你能替我活下去呢。”
    像貪婪渴望糖果的孩子,我緊緊抱住他,臉埋在他溫暖的頸窩裏。他輕輕撫摸著我顫抖的後背:“我以為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痊愈呢。那可是中度抑鬱啊喂,我真的好擔心你的。”
    我像傻子一樣又哭又笑:“你走了之後我就變成重度了。”
    陳初放歎了口氣,像他之前無數次做過的那樣托起我的臉認真端詳:“還是讓我這麼擔心。而且啊,割腕多疼啊,還要流那麼多血。你是我細心嗬護著的人,怎麼能受這麼重的傷啊。”
    他琥珀色的瞳孔裏愛,有憐惜,有痛楚,也有我的倒影:“錦書,你看著我,你真的一點都不想活下去了嗎?”
    他讓我直視著他,溫暖的雙手一直捧著我的臉:“隻要你看著我的眼睛說你想死,我就真的接受你自殺的現實。”
    陳初放的呼吸落在我的嘴唇上,那是生命的氣息,如此鮮活。
    就像我們還活著的時候一樣。
    我開始捫心自問:我是真的想死嗎?如果我真的那麼堅定,為什麼割腕的次數越多就越猶豫呢?其實我根本不想死的吧,我隻是累了。因為每當我想起生命中的幾點光亮和幾份溫情,我都會默默記好,並且期待著會迎來更燦爛的明天。
    我依然記得我心底隱秘的期待,和生根發芽的希望。即使現實依然殘酷得我不敢回想,可當我回味那些記憶的時候,還是會覺得快樂。
    “……我不想死。”
    看著男孩恍惚春日般明媚的眼睛,我終於開口說話了。
    “我不想讓媽媽失望,讓懺悔者的愧悔失效,讓爸爸孤獨,更不想忘記你。”
    聽到我的回答,陳初放笑著摸摸我的頭:“所以你現在回頭嗎?還覺得回不去了嗎?”
    他越笑,可我的淚水越洶湧,我用力的搖著頭,眼淚鼻涕蹭了他滿衣領:“如果能回去的話,我會替你,好好活下去。”
    「9」
    我依然躺在浴缸裏。四周無人,我在溫水裏泡著等了很久都沒有人來。
    刀就在我的手裏,我隨時可以再割一次腕。
    可我這次,不想了。
    我從浴缸裏走出來,渾身濕淋淋的。這是我死後第一次走向浴室的門,並且試圖打開它。在我的手放在門把手的時候我忽然有了預感,假如我真的走出來,這可能就是新生。
    這次我沒有猶豫,直接用力的推開麵前的這扇門。
    吱呀一聲,門緩緩地打開了。
    *
    “這是心理療法的最新方案,叫做自殺重置係統,專門用於挽救有自殺傾向的人。他們會在專業人士的催眠引導下自己構建一個新的世界,在那裏他們會無數次重複自己自殺的過程,直到放棄自殺念頭。”
    腦子昏沉沉的,隻能聽見耳邊有人說話,然而大腦根本無法反應過來聽到的這些話是什麼意思。眼前依稀有幾個模糊的人影,像沉進了幽暗的海底——媽媽?齊老師?爸爸?陳初放?
    “那醫生,我的女兒放棄自殺念頭了嗎?她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是爸爸的聲音,他的聲音很焦急也很擔憂,這次我聽得很清楚。但還沒等到下文,醫生和爸爸就一邊繼續說著走出了這間病房。我本來想告訴他們我醒了,可我現在根本分不清這是我的下一重夢境還是現實,我也根本不知道應該去往哪裏。
    我跌跌撞撞從病床上下來,手腕處一陣劇痛。我抬起來一看,上麵有一條縫合了好幾針的傷疤,如此深刻,就像我之前做過的決定一樣銳利又疼痛。我迷茫的站在醫院人來人往的走廊裏,世間喧囂熟悉又陌生,我竟覺得沒有我的容身之地。
    回家吧,家是永遠對我敞開懷抱的地方。
    或許一個穿著病號服、臉上掛著淚水、手腕還有一大條傷疤的女孩子走在街上太奇怪了,好多路人都紛紛對我頭來困惑的目光。可我卻覺得從未如此輕鬆過,就像重新活了一次一樣。
    我將帶著他們的愛和期待走下去。
    我原諒這個不曾善待過我的世界了。
    我與世界,和解了。
    *
    不知道為什麼,當我這次從幻境回到現實的時候忽然有了淚意。我看著麵前這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她的目光承載著很多憂鬱和苦痛,可也含著滿天星一般的柔情與溫存。
    她本來,就是應該被溫柔對待的孩子啊。
    我用指尖擦了一下眼角,薛奢很有眼力見的遞過來一張紙巾。周錦書也微微皺著眉,擔憂的問我您還好吧。我點頭說我還好,整頓了一下情緒,把剛才看到的那一切原封不動告訴了她。
    或許就在我和她說話的時候,外麵的雪停了。幾縷金黃色的陽光從密密層層的鉛灰色雲層中迸射而出,灑向人間,也愛護著世間萬物。
    活著,是一件多值得慶幸的事。
    *
    謹以此文獻給曾經想過自殺的孩子們。
    你不知道你的存在,對於這個世界有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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