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自殺重置係統(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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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眼前一片虛無,像銀河,像仙境。耳邊像是有人在溫柔的叫我的名字,一聲一聲。
“錦書啊,錦書。”
這是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可我還是沒有力氣睜開眼睛,隻能仔細聽著她的聲音來辨認她是誰。她像是把我抱在了懷裏,我在她懷中蜷縮成嬰兒般的模樣。她用溫暖的手一下一下撫摸著我的臉:“我的寶貝,媽媽知道這些年你過得不好,媽媽很想你。”
媽媽……媽媽?
我是死後和媽媽相聚了嗎?
深植於骨血的血脈聯係複蘇,我努力睜開眼睛看著抱著我的女人。她和照片上看起來很像,死亡把她停留在還年輕的年紀裏。我們的五官生得很相似,看起來一點也不陌生。她的目光溫柔得像能掐出水來,聲音也是:“我的寶貝,告訴媽媽,你為什麼想死呢?”
我用力抱緊她,像怕她跑了:“大家都不要我,媽媽,媽媽你帶我走吧,活著太累了,媽媽。”
媽媽繼續一下一下撫摸著我的後背:“其實啊,媽媽的心願就是我的錦書可以幸福快樂的活下去。就算沒有我,你一樣也圓滿。”
她的懷抱那麼舒服,那麼溫暖,我從來沒遇見過第二個如此擁抱我的人。
媽媽雙手扶住我的臉,讓我看著她的眼睛,她瞳孔中我的倒影宛如水草般搖曳:“錦書,你是媽媽用生命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你的身上,有媽媽全部的溫柔和愛。”
我幾乎快融化在她的懷裏,可我的視線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上麵完好如初,沒有傷疤。可我分明記得手腕上深可見骨的傷口和異常尖銳的疼痛,它無時無刻不提醒著我,在我決定去死的那一瞬間到底有多絕望。
“媽媽,對不起啊,我是個懦夫。我真的沒有那麼強大,強大到可以承受一切。”
我小心的親親她的臉頰,留戀的看著她的臉:“媽媽,我這就來和你團聚。”
我再次拿起浴池邊的匕首,毫不猶豫的割破動脈。
「6」
不知道還有沒有人像我一樣會死兩遍呢?
其實我不怕死,我隻怕我會死很久。
我在浴缸裏醒來,水依然是溫熱的。我第一個反應是抬起手腕看上麵有沒有傷口,霎那間我的心就涼了半截——沒有,沒有傷口。然後我環顧四周,也沒有媽媽的身影。
我到底死了還沒沒死?
正當我抱緊腦袋痛苦的思考這件事時,浴室裏像是突然憑空出來一個人。,還叫著我的名字。那個男人的聲音很熟悉、很年輕、甚至還有點好聽,可他無數次出現在我這輩子都無法擺脫的夢魘裏,一次又一次。
齊老師。
我坐在水裏想努力沉下去,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讓我消失吧,讓我死了吧。可偏偏事與願違,齊老師走了過來,跪在浴池邊:“錦書,我來這裏是為了和你說一句對不起。”
他靠近我的一瞬間我發出尖銳而淒厲的叫聲,他哭了,眼淚噼裏啪啦的往下掉:“我小的時候也被一個男老師猥褻過,可家裏人都覺得男孩子被男老師侵犯這種事很荒謬,並沒有人把我身上發生的事當真……我本來不應該把這種痛苦強行施加在別人身上的。但是我沒有控製住,還是做了傷害很多人的事。”
我用力捂住耳朵把他的聲音隔絕在外,淚水一滴接一滴掉在水麵上,大大小小的漣漪擾亂了我的視線和思維:“你滾開!我不想死了之後還會碰見你,你滾啊!”
因為痛哭,他的眼裏布滿了血絲,他懇求的、痛苦的看著我:“我不求你原諒我,我隻是想求你不要用別人的錯來懲罰自己。你什麼都沒有做錯,自始至終都沒有。所以你可不可以再重新活一次?就當自己依然是是那個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可愛小孩?”
我沒有做錯,可為什麼受到懲罰的隻有我一個?絕望的是我,悲傷的是我,最後死掉的也是我。
就算你再求我,我也沒辦法再把自己當作那個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可愛小孩了。
我用手在浴池邊上摸索匕首,雖然我有那麼一瞬間的心軟,想著如果我真的不決定自殺,如果我真的能對這些年的不公和苦痛釋懷,我是不是還有能夠得到幸福的可能性呢?
媽媽剛剛和我說過,我是她用生命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在我的身上,有她全部的溫柔和愛。
我看著麵前這個依然在不停哭泣著懺悔的、麵目可憎的男人,手裏握著匕首,猶豫了片刻。
……算了吧,釋懷太難了。
「7」
這是我第三次在自殺的浴缸裏醒來。
一切照舊。溫水,空蕩的浴室,沒有一點傷痕的手腕。我把手腕對著浴室的白織燈仔仔細細看著,迷惑和惶恐漸漸湧上我的心頭:我是被永遠困在死的這一天了嗎?
這次突然出現的人是我爸爸。他離我有一臂遠的距離,坐在馬桶蓋子上,坐姿端正,完完全全就是一副大家長的做派。
他這個樣子我見過太多次了。
“我死了你就別來煩我了,好嗎?”
像是這些年積攢的怨氣突然爆發,這是我頭一次和爸爸出言不遜,但他沒像我想象中那樣暴跳如雷。雖然他依然坐的筆直,可我卻覺得他下一秒就像要哭出來了。
“錦書,我知道有很多事我都委屈你了,我也不是個稱職的好爸爸。但這是我第一次當爸爸,我真的試圖努力做得更好。”
他哀哀的望著我,身為父親的自尊在支撐他不要哭出來,但他分明已經眼眶潮濕了:“我一個人要養我們的家,要養你的奶奶,還要養你的姥姥。不是我不想陪你,而是我真的沒有時間,我甚至沒有時間難過,因為我知道有一大家子人都在等著我。”
這是二十年以來,爸爸第一次和我說這樣的話。
在他說之前,我真的從來沒想過爸爸有這麼多的壓力。我隻想著我悲慘而孤獨的年少時光,想著盍然長逝的奶奶,但我沒想過在這些布滿荊棘的路上,爸爸從未對我說過什麼花枝招展的好聽話,可他卻一直憑著一己之力撐起三個破碎的家庭,沒有一天不是為了我們而活。
“我一直沒敢再找妻子,因為我怕她對你不好。”
爸爸說著,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我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也不知道什麼叫好好對別人,我隻知道要給我在意的人物質保障,讓她有家可回。如果我之前做了什麼忽略你感受的事,我道歉。”
他的身子微微向前傾,像想抱住我,可又不敢:“現在家裏真的就剩我一個人了,我活著的最後一個動力都沒有了,錦書。”
……爸爸。
我的手裏攥著那把刀,看著他斑白的兩鬢,忽然想到我三年級的時候有一次布置的家庭作業是和家長一起散步,然後寫感想。那天天氣好晴朗,我和爸爸手牽著手在公園的樹林裏慢慢的走。我們的父女感情生疏,他牽著我的時候手裏出了好多汗,像是很緊張。
“小書是不是走累了?”
他在我麵前蹲下來,指了指自己的脖頸:“爸爸背你吧。”
我小心翼翼的問真的可以嗎?爸爸笑了,他很少笑,但他不知道自己笑起來有多像好天氣。
“當然可以了,你想要什麼都可以。”
我和爸爸,是世界上唯一存在著血緣關係的人了。
刀刃就放在手腕上,隻要再稍微用力就可以劃破皮膚了。比起前三次割腕,這次我猶豫的時間更長,但最後我還是割了下去。
這是你第一次做父親,可這也是我第一次做人。
如果有下輩子,就重來一遍吧。
你一定會是一個好爸爸的,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