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蘇貅，貔貅的貅。驅夢的神獸。
    從小我就容易失眠多夢，本來是叫蘇秀的，就被我爺爺改成了蘇貅。雖然名字起得好像個很厲害的人物，但我也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女生。腦子一般，矮，不胖不瘦，性格普通，也不活潑，連好看都算不上，頂多算及格線上的清秀。仔細想一想好像沒什麼優點也沒什麼缺點，這更讓我難受。
    我一度覺得我這一輩子都會是如此平凡，其實不是我覺得，是的確如此。
    直到我十五歲上了高中一年級，開學的時候因為個子矮就坐在了第一排。因為對麵班的老師喜歡經常開門通風，我正好能看得到對麵班級的前三排。每次到我特別討厭的數學課的時候就會趴在桌子上看對麵，雖然也沒啥想看的，但總比看著我不會的數學題強。
    “陳適，你來答一下。”
    對麵班級的嗓門最大的那個曆史老師在提問了。被叫到名字的人站起來答題，我聽不懂他的答案，但是他的聲音很好聽。好聽到什麼程度呢？好聽到我正上著課還努力伸出腦袋想去看我看不到的第四排，最後被忍無可忍的數學老師趕出教室。
    陳適，沒掉出過學年前十，高一剛進校就當了學生會副主席，鋼琴十級，聽話懂事，睿智冷靜，就是傳說中別人家的孩子。我記住了他的聲音，也記住了他的名字。可記住又有啥用呢？我連個認識他的機會都沒有。
    “從來沒見過哪個言情文女主會因為平凡和不起眼就俘獲了男主角的心。”
    飯點的時候食堂特別吵，不大聲喊著都聽不見人說話。可我聽清了之後還不如沒聽到姚蘇珊說什麼：“偷偷喜歡喜歡就行啦，好多喜歡陳適的女生在他身後排著隊呢。”我勉強地笑笑：“知道，我還沒那麼不自量力。”說完低頭扒拉了幾下白米飯，嘟噥著：“不就是暗戀嘛，暗戀最容易了。”
    姚蘇珊揉揉我的腦袋：“行啦，我提個醒而已。何況你也不是一點優點都沒有，起碼你頭發很軟哇！”
    全當是說笑，姚蘇珊沒把我暗戀陳適的事掛在心上，她以為我就是對他驚鴻一瞥被迷住了眼。本來我也是這樣認為——然而我每天坐在班級裏，在那個座位總能聽到對麵嗓門奇大的曆史老師提問陳適。每每到這個時候我就不由自主地支棱著耳朵聽他大提琴一般優美動聽的聲音——他今天好像心情不錯，他好像有點感冒，這個知識點他不太會，我也要把這裏畫下來仔細看。更可怕的是每到數學課我溜號的時候就會認真考慮：我怎麼才能離他近一點呢？應該隻能是學習了吧，這樣的話在學年整體的成績單上我就會向他靠近一點，說不定他在瀏覽的時候就會掃到我的名字了呢？
    於是那個學期成為了我有史以來最上進的一學期，可沒人關注我努不努力，我還是一樣的平凡。最後高一上半學期的成績單下來，我依然是那個不能優秀到讓大家仰頭看、也不會差到大家都鄙視的中等生。知道成績的我非常沮喪，坐在喧鬧的教室裏一言不發，眼睛一直看著對麵班級的方向，總覺得鼻子酸得厲害。
    取完成績單走出學校的那天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我和姚蘇珊都忘記帶傘，可憐兮兮的站在教學樓屋簷下躲雨。姚蘇珊說了很多勸解的話，其實我一點都沒聽進去。直到蘇珊很男子氣概地摟了摟我瘦弱的肩膀：“沒事兒，姐姐我罩你。不就是個男人嗎，你要是想得緊我就把他從對麵一班裏拖出來，綁好了丟在你腳下！”
    我勉強的笑笑，搖了搖頭，手裏一直捏著那張薄如蟬翼的紙。看著雨滴一滴一滴打在上麵，劈劈啪啪。
    “蘇珊，要不我們打個賭吧。”
    我說：“從現在開始我們就站在這兒，如果能看到陳適路過，我就繼續喜歡他。”
    蘇珊滿臉都寫著不可思議：“沒想到你還信這個？”
    我輕輕向後仰去，背靠著潮濕冰涼的牆壁，閉著眼睛聽細瑣纏綿的雨聲——就算一千個人從我麵前走過，我也能一下分辨出哪個是他。因為我曾很多次在放學後跟著他的腳步走出擁擠的教學樓，無論隔了多遠都不會弄丟。
    一，二，三個人過去了。一百，一百零一，一百零二個人過去了。和我們一起房簷下避雨的同學走光了，雨快停了，天都快黑了。校園裏越來越安靜，仿佛連我自己的心跳聲都沒有了。一直靜靜陪著我躲雨的蘇珊再次摟了摟我的肩，幸好她手掌心很溫暖：“沒事兒，不就是陳適嘛，我記住了，明天我就去一班把他拖出來！”
    我睜開眼，誇張地衝著蘇珊咧嘴一笑，裏麵的淚水正好全都倒流回去：“你是不是傻的，明天開始放寒假了。”蘇珊撓撓頭，想了想，然後上來吧唧就在我臉蛋上親了一大口：“給你個吻。雖然男人沒了，但是我還愛你呀！”
    我衝她笑了，應該是笑得梨渦都出來了，可自己的眼睛裏有沒有放晴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把成績單搓成一團塞進校服褲兜，剛活動一下站僵了的身體準備回家。這時突然有一個人踩著大大小小的水窪朝我們走過來，手裏舉著一把藏藍色格紋的雨傘，褲腳因為走路速度過快而濺上不少水。在距離我們一米遠的時候他把傘舉高，開始說話了：“你們是沒有傘所以還沒回家嗎？你們拿我的傘吧，接著。”
    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近的見到陳適。他應該是留下來幹了活所以這麼晚才出來，臉龐微微的發著紅，發梢上掛著晶瑩的雨水，麵容因為沒什麼表情而顯得有些冷傲：“快回家吧，快天黑了。”
    我怔怔地看著對麵的陳適，恍惚得甚至不確定麵前的這個少年是不是真人。直到蘇珊焦急地在我屁股蛋上掐了好幾下我才回過神來，連忙伸手把柄被他捂熱了的傘接過來，“謝謝”兩個字都說得舌頭打結。陳適擺擺手說了句不用謝，然後把書包頂在頭頂，冒著雨向學校大門跑走了。
    我感覺這傘一直在抖，後來我才發現原來是我的手在抖。在陳適跑遠到再也看不見背影之後，姚蘇珊爆發出一聲咆哮：“我們是不是傻！為什麼沒以還傘為借口趁機留一個手機號或者微信號啊！”
    而我替我們兩個撐著傘，一路上蘇珊都在懊喪不已，我就一直笑容滿麵地聽著。伸進褲兜裏的手緊緊攥緊了那張皺皺巴巴的成績單，手心裏還殘存那個男孩子久未散去的餘熱。
    ——每次進步一點點，就能離他更近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