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鳳凰雙生謠(二)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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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輪回印
    草長鶯飛四月天。鹹陽煙水迷離,紙鳶乘風,豐潤如酥的新綠,正映這院中一場僵局。
    華觀雨雖嘴上說著不害怕,一張小臉卻已經慘白慘白,連眼角嫣紅淚痣都失了顏色一般。在茉莉叢中負手而立的青衫男子正笑吟吟的望著她,雖說是生得芝蘭玉樹,一派仙風玉骨,但他衣袍下擺掩映的草地上卻沒有他的影子。
    他對她笑:“觀雨,過來。”
    那聲音也悅耳如絲絹,可華觀雨還是不敢靠近一步,強做鎮定的說:“冤有頭債有主,我華觀雨活到十五歲連隻蒼蠅都沒拍死過,你別來害我。”
    男子微眯起上挑的漆黑鳳目,青琯帶無風自舞,風流中透著一絲寂寞。
    “我不害你,我隻是想和你說說話。”
    華觀雨見他麵容清雋溫良,仿佛不似什麼羅刹惡鬼。便大著膽子靠近了兩步,稍微歪著頭打量他,立刻柳眉微蹙:“誒,眼熟。”
    男鬼聽她這樣說,啟唇微微一笑:“是了,我決計不會害你,你過來與我說幾句話,如何?”
    樹蔭下,男鬼容顏愈發清瘦雅致。華觀雨猶豫片刻後小心提了裙擺向他走過去,一邊還在嘟噥:“門神都貼得好好的,真不知道你是從什麼地方流進我家後院的。”
    男鬼隻是微微笑著,鬢間挑起兩縷頭發在腦後鬆鬆挽了個結,青衫染了風沙,似是穿了很久都未曾換過。
    華觀雨撓撓頭,碎發散開:“你是前朝人?還是再早一點?”
    男鬼不知從哪裏弄出一柄玉骨折扇,上麵似乎工筆描畫了個人像。他素手微揚,風流不盡扇底風:“一百年前,梁武帝時期,大明左將軍秦良夜,史籍可查得的。”
    華觀雨微微睜大滾圓的杏眼:“將軍?你?將軍不都是絡腮胡子護胸毛嗎?”
    秦將軍手一抖,衣袂褶皺明暗錯落,半是無語半是無奈的垂眼看著她。
    “……原來不管過去多長時間,你還是這個樣子。”
    「貳」佞臣枉
    大明王朝左將軍秦良夜,原為梁武帝遲允的三弟遲莫所用助其奪嫡,心狠手辣,喪盡天良,顛倒河山。最終遲莫兵敗,秦良夜賜死,挫骨揚灰,誅滅九族。
    華觀雨坐在燈下仔細讀完這一段,啪的合上史書,然後提著裙角飛跑出書房。
    一陣裹挾泥土清香的微風拂麵,秦將軍已然含笑執扇現在不遠處的涼亭中。折扇上人像仍是看不真切,就如他眼底一抹哀傷,從始至終都無法可解。
    華觀雨終究是小孩子脾性,口氣難念衝了一點:“男鬼,能說說你為什麼做了個佞臣,被史家刀筆釘死在恥辱柱上?”
    秦良夜但笑不語。華觀雨本是有些憤懣,看著他雲淡風輕的笑顏,竟覺得那表情比流淚還要讓人心酸一百倍。
    “你都看見了,有何感想?”
    華觀雨吐出一口氣,坐在院中央輕輕搖晃的秋千上,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你這個人,大概不怎麼樣。”
    秦良夜又是雍容一笑,不置可否:“前朝舊事,你可想聽聽?”
    「叁」鳳凰棲
    早在遲莫奪嫡前,他隻不過是不顯山不露水的三王爺。上有名正言順的太子和手握實權的二王爺,下有野心勃勃的四王爺和絕非善類的七王爺。這皇位原本無論如何,都是輪不到他的。
    這事情還要從一開始講起。回溯經年,隔著幾重山水和朱門牆柳便愈發厚重。
    秦良夜坐在沉水小軒窗前對她說起這一段往事時,眉眼還皆是雲淡風輕。他講遲莫和秦良夜幼年相識,雖一個長在宮門一個身在侯門,但秦良夜常能借父親之便入宮來。遲莫從小不愛與人親近,戒心極強,又因生母地位地下而倍受冷落。整個宮中,唯與秦良夜能說上幾句話。
    兩人長到十三歲時,打宮外來了個小女孩。約摸十歲,名喚鳳凰,賜皇姓。據說是老皇帝南巡時在高僧指點下尋得的九天鳳凰轉世,生的也是玲瓏可愛,便從江南帶回了宮裏。
    說到這裏,秦良夜微微垂下眼眸,仿佛是自嘲的笑了笑。葉影在他麵頰斑駁,正如前夜多少往事曾翻湧。
    三載寂寥,君不見皇城玉笛暗飛聲,而又是一年仲夏,青蓮開滿華清池。少女提一盞明滅宮燈夜訪菡萏池,東風正歡。而她隻聽聞一曲琴音嫋嫋,便提著裙擺涉過淺灘。
    她小心撥開清碧的荷葉,一眼望見露華正濃中的青衫少年。他背影清瘦,十指弄弦,如同將指間點在她心上。
    那年熱鬧而淒清的遲莫宮中,青蓮畔一盞霜花酒。她隻借昏暗燈火望他獨酌,淒韻回廊,從此不知今夕何夕。
    「肆」絳唇
    翌日清晨,觀雨於雨水充沛中醒來。一見下雨便興衝衝的撐了傘,跑出房間去賞雨。
    結果剛一邁出門檻,就看見華相國也撐了傘,一臉嚴肅的向她走來。
    觀雨死活不讓她爹爹進房間——簡直是豬窩,讓他看見非得氣死不可。華相國沒法子,隻能站在門口說:“昨日陸丞相來,說起他家小兒子弱冠年紀,家世煊赫。我便覺著這門親事不錯。”
    觀雨瞪大了眼睛,捏緊了傘柄:“誰?我連見都沒見過他,怎麼可能嫁給他?”
    華相國似乎已經料到她這樣的反應,不再多言,撐著傘轉身走出這小院子。留她一人原地愣怔,幾乎欲哭無淚。
    有人慵懶斜倚在朱紅廊柱前,手指她肩上快滑掉的外衣:“別在外麵站太久,快進屋去吧。”
    觀雨回神,踏雨走進盤亙青鬱藤蔓的涼亭,坐在回欄上垂頭吸了一下鼻子。
    “陸家次子自小體弱多病,前段日子便聽說他又患了重病,纏綿病榻很久。爹爹怎麼能這樣狠心,讓我一嫁過去便守了寡?”
    秦良夜不語,隻是一味看著她肩頭滑掉的紗衣:“若我能替你披上件外衣就好了。可惜我是鬼,連碰都碰不到你。”
    小雨綿綿,華觀雨垂頭看著在裙角一朵一朵開放的水花,飛快的眨了兩下眼睛,水盈盈的發亮:“男鬼,講故事聽聽。我想聽故事了。”
    秦良夜再笑,頎長身影斜在天地雨幕間。
    就因一曲琴傷,鳳凰對遲莫一見傾心,憑寵央求老皇帝把遲莫從冷宮似的偏殿搬到鳳凰宮對麵。一推窗,便見得那邊花開正盛。
    鳳凰一點頭,江水長流情長生。
    那夜霜降,皇家瓊苑。良夜與遲莫在蓮池旁舉酒對飲,那是一壇秦家新釀的瓊花醉。而月影恍如中,絳色曳地長裙,隻見華光四散。少女提裙而來,對聞聲回首的遲莫微微一笑。滿皇城的煙雲繚亂,盡在她眼角黯然失色。
    秦良夜持著酒杯的手輕抖,淋漓清酒落了滿襟,洇開了江山如畫。
    從此,萬劫不複。
    *
    十六歲那年的盛夏,滿園灼灼盛開的妖冶芍藥叢中,君王氣派的黑衣少年遠望天際鋒利殘陽,眼底殺伐娟狂如血影重重。
    “良夜,我要皇位。就算是為了鳳凰,你也要幫我。”
    一句話,開啟了十年血雨腥風。而他亦如約,將錦繡江山雙手奉上。
    哪怕付出的代價,是他背負一身滔天血債。被永遠牢牢釘在恥辱柱上,永不超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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