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第二章塵欲展鴻翼,離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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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天起,李亍去酒館的次數少了很多,雖說在田間隻是指手畫腳不勞作,但鼻青臉腫的李氏還是覺得很開心,被打之處感覺沒那麼痛了,甚至幹活都更有力氣了,在她心裏,漆黑一片的未來開始有一絲光明出現了。
    李塵白天私塾課結束的時候幫著李氏做一些簡單的農活,晚上借助燭火的微光學習。
    “五經六藝,這些都是夫子說過必須要熟悉的,還有《論語》、《孟子》二書,五經《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六藝:禮、樂、射、禦、書、數,五經這些書籍能夠買到,每日靜心鑽研,倒也不怕。隻是這六藝好像也隻有禮射書數能做到,其餘就算想學也無處可學。”李塵托著下巴沉思。
    “還是先讀書吧,明日自個做一把木弓木劍,為君子,不可手無縛雞之力。”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
    ”朗朗的讀書聲點綴著回蕩在這小村子。
    “這李大胖真是好福氣,生了個這麼懂事的兒子,我還真有點信他家小兒是文曲星轉世了。”一個微胖的婦人手中清洗野菜,扭著頭對著一位下巴尖細顴骨突出的婦人歎道。
    “這有什麼?這小孩子還小,看不出啥端倪,我覺得十有八九是那個李氏讓她兒子裝的,為了撐麵子,說不定過段時間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等著吧!”顴骨突出的婦人尖著嗓子道。
    微胖婦人聽罷,剛想說什麼,一個皮膚黝黑的小胖墩,一路蹦蹦跳跳地朝她跑來,邊跑邊開心地喊道:“娘!你看!我抓了一隻大蟈蟈,可好玩了。”
    李塵的讀書聲還在繼續,婦人的頓時臉陰沉得可怕,擼起袖子,一個箭步向前抓起小胖墩,幹淨利落地在他屁股上重重來了兩巴掌。
    “哇!”的一聲,小胖墩立馬哭了起來,手裏還緊緊抓著蟈蟈。
    “玩玩玩!就知道玩,能不能學學人家李塵,同樣年紀,人家好好學習,你呢?”說著又來了兩巴掌。
    “喲!王姐,何必動這麼大肝火呢?小孩子喜歡玩就讓他玩唄,反正又不是什麼大事情,你看看把孩子打得多疼啊!”顴骨突出的婦人一臉諂笑,眼中閃過一抹不為人知的狡黠。
    “罷了罷了,劉氏你說得有點道理,小柱去玩吧!”王氏剛把小柱放下,他便屁顛屁顛地跑了,露出笑容的臉上淚痕還未幹。
    此後,李塵的日常學習中多了兩項,射箭與劍術,弓箭與長劍雖說都是由木頭製作的,倒也是練得有模有樣。
    日轉星移,春去秋來,庭前的花開了又落,落了又開,頭上的青絲變華發,卻隻能是華發了。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彈指間已過匆匆十載。十年間,李塵已有一個稚嫩的小男孩成長為一位七尺男兒,身型依舊瘦弱但卻結實,唇紅齒白,兩道劍眉微揚,純淨的眼眸中若有星河隱現,常年的讀書給他秀氣的臉龐添了幾分儒雅,舉手抬足間有君子之風範。
    近幾年來,村裏陸續有人來為李塵說媒,但都被李亍回絕了。每次滿身酒氣的他仰著鼻孔回絕,都是同樣的一句話:“我家塵兒乃是文曲星下凡,必定會大富大貴,他要娶的人必是富貴人家的千金,豈能娶糟糠之妻,失了身份。”
    男子到了二十歲之時,便行冠禮,意味著長大成人。李塵家境貧寒,沒有冠,隻得以青色頭巾代替。
    按陳國之律法:“男子滿二十,品德優異,才學淵博者,可經地方府令選舉,待通過考核後予以命職。”
    行冠禮後,李塵簡單地收拾好行囊,躺在床上,征征望著長年累月被煙火之氣熏得發黑的屋梁。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吾已修身,那麼陳國是否會有吾的一席之地,吾又能否在陳國的曆程中畫出絢麗的一筆?或是如這河中沙石一般,泯然眾人矣?”
    “外麵的世界會是怎樣?是善多於惡?還是惡多於善?”
    “暫且走一步看一步,讀書多年,修身養性,對於上栗縣麵見劉大人,還是有信心讓他高看一眼的。”
    “這次機會一定要把握住,不能讓母親白受這麼多年的罪,愧對她太多太多。”這一夜,李塵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第二天,李塵被李氏喊起,睡眼惺忪的他隻覺毫無精神,用冰冷的井水洗臉後才好轉一點。
    多年操勞過度,致使李氏原本瘦弱的身軀更加孱弱。剛入不惑之年的她,身形已經有些佝僂,滿頭青絲變得花白,額頭上幾道深如溝壑的皺紋訴說著過往的艱辛,混濁的眼睛充滿慈愛。
    這一天李氏早早起來,精心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飯菜。飯桌上的她吃得很慢,每吃一口都會看一眼李塵,眼中有擔憂與不舍。李亍倒是吃得高興,滿臉喜悅地看著李塵,宛如看一棵搖錢樹。
    巳時,身著簡樸白衣的李塵背上包袱,村口早已站滿了人,有些人在竊竊私語,有些人閉著眼不知在思索啥,有些人滿臉羨慕,有些人心有妒火。
    人群中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拄著拐杖,滿臉笑容地朝李塵招了招手。
    “李塵拜見村長!”李塵朝村長行禮後,筆直站在一旁,聆聽村長的教誨。
    村長的聲音很和藹,帶有一些喜悅。“李塵,你是老朽這麼多年來,見過最有希望得到推舉的青年才俊,將來村子會因為你而驕傲,希望你得官職後,永遠不要忘記為民做主這幾個字,心存善,才能走得長遠。”
    “這是老朽找附近幾個村子的村長,聯名為你寫的推舉信,你且收好,待見到劉縣令後,將這封書信給他。”說著將一封書信遞到李塵手中。
    李塵接過信後,將其牢牢貼在胸口的囊兜中,隨後拜謝道:“李塵定遵村長教誨,不忘初心!”
    “時辰不早,出發吧,孩子,路上注意安全!祝願你鵬程萬裏,大展鴻圖。”村長期待地看著他。
    李塵與鄉鄰道別後,雙膝跪地,朝著滿臉笑容眼睛昵稱一條縫的李亍與滿臉擔憂眼有淚花的李氏告別,這是他第一次離家遠行。
    李塵走在村外的小路上,漸行漸遠,筆直的身軀如一把利劍,鋒芒欲刺青天,手臂微擺,如待展翅的鴻翼,遇風扶搖直上九萬裏。
    “李老哥,今天這可是件喜事啊!以後你就是榮華富貴之人了,要不先擺一桌慶祝慶祝?”
    “誒!一桌怎麼夠呢?依李老哥的身份,八九桌都不成問題。”
    “對對對!在禮在禮。”
    李亍被眾人捧得飄飄然,正欲開口答應時,李氏搶先開了口:“諸位的好意,我們夫婦二人心領了,隻是塵兒剛剛出發不久,等塵埃落定後再擺酒慶祝也不遲。”
    “哼!你個婦人真是掃興,諸位,走走走!今兒個我高興,我請大夥喝酒去,大夥開懷暢飲,莫要客氣!”李亍撞開瘦弱的李氏後,大搖大擺地朝酒館走去,身後跟著十來個嘴裏叫好的人。
    ……
    經過三日的跋涉,李塵終於來到了栗縣,此時的他蓬頭垢麵,腳底起了好幾個水泡,塵土掩蓋了身上白色長袍的原本色彩,一片灰蒙蒙。
    映入眼中的栗縣與李塵想象中的栗縣相差甚遠,原以為栗縣應當車水馬龍,青磚黑瓦,板石鋪路。實際上泥濘的大街上行人寥寥,幾位渾身襤褸蓬頭垢麵的乞丐,靠著牆腳抱膝而蹲,眼神空洞麻木。
    泥土茅草房隨處可見,隻有少數幾間青磚黑瓦房顯現在中央,顯得鶴立雞群。
    “看來,栗縣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富有,倒是有些失望了。”李塵自語道。
    迎麵走來一位身著灰色短褐,滿臉疲憊的中年男子,褲腿上殘留的泥點印還未幹涸。
    李塵禮貌地問道:“這位大哥,小弟初來貴縣,想找劉縣令,不知這路該怎麼走,能否行個方便,指點一二?”
    中年男子聽後,有些不耐煩地擺手道:“路怎麼走?當然是用腳走了!你去縣城轉轉,哪幢房子最富麗堂皇、最大氣,那便是縣府所在。”
    李塵找了一家簡易的客棧,洗漱一番,換上一身幹淨的青衫,帶上村長給的書信,準備拜訪劉縣令。
    李塵走了一大圈路,終於看到了那位大哥口中最富麗堂皇最大氣的建築。青色長磚鋪就出一丈寬的道路,紅色琉璃瓦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屋簷犄角處安置有大理石雕刻而成的貔貅,栩栩如生;門前的台階兩旁。放有石頭雕刻,雕刻著兩隻怒目圓睜的狻猊,好不威風!隻是門前的鳴冤鼓蒙了一塵厚厚的灰塵,看得出來很久沒有被使用過了。
    門前的牌匾上寫有大大的“府衙”二字,李塵正欲跨步邁進去的時候。一位左手手持水火棍,正用右手小拇指扣著鼻孔的微胖衙役,攔住李塵,用鼻孔瞪著他,譏諷道:“毛頭小子,你找誰?可知這是何地?”
    李塵對於眼前這位有辱斯文的衙役,心裏一陣厭惡,但臉上還是一副恭敬的姿態。
    “回稟官爺,在下華燁村李塵,為推舉之事而來,欲拜訪劉縣令。”
    衙役上下打量了李塵一番,摳鼻孔的手還在繼續,眼中滿是輕蔑之色。
    “看你一臉窮酸相,可有憑證?若無憑證,速速離去,莫要耽誤爺的時間。”
    李塵急忙掏出村長給的書信,“這是一封舉薦信,還請官爺轉交到縣爺手裏。”
    “哦!你等等吧!”衙役接過李塵的信,朝著屋內走去,邊走邊用書信一角剔著指甲裏的汙物。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那個衙役從屋內走出,看向李塵的態度有所好轉,“跟我走吧!縣爺想見見你。”
    在衙役的帶領下,李塵走進了縣衙,縣衙的院子裏擺滿了奇珍異草,看得李塵暗自心驚。大堂內金碧輝煌,香爐內燃燒的沉香木,升起縷縷青煙,讓空間中遍布清香,堂上懸掛的“正大光明”四字大匾褪色許久,隻剩“正光”二字清晰可見。
    屋子中間有一把黃梨木製成的椅子,上麵鐫刻有流雲紋飾,一位中年男子頭戴紫色發冠,身穿繡著紅色玄鳥的藍色官袍,須發被打理得整整齊齊,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精光閃爍,似能看穿人心。為官多年,讓他帶有一種上位者的氣場,通讀詩書,亦有幾分儒雅。
    李塵不用想也知道,眼前的這位男子就是他要找的劉縣令,當即單膝跪地道:“書生李塵,見過縣令。”
    中年男子眼皮微動,聲音不急不緩:“李塵,本官已知曉你的來意,你即是書生,那麼想來對於五經有所了解,我且考考你,你若能答上來,那繼續討論,若答不上來,還請離去!”
    李塵深吸一口氣,平複內心的激動,恭敬道:“願遵大人指令。”
    “你就以《尚書》中的文字來回答這個問題吧,你認為為官者,當何如?”
    李塵思索片刻後,脫口答道:“愚民認為,為官者,當稽於眾,舍己從人,不虐無告,不廢困窮。”
    “好!”劉縣令聽到李塵的回答後,輕喝一聲。
    這個“好”字,讓李塵稍微鬆了一口氣,卻是把早先領李塵進來的衙役嚇得臉色慘白。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你來說說對這句話的看法。”劉縣令繼續問道。
    “人心是危險不安的,因為世間有諸多欲望,道心是微妙難明的,因為道可悟不可言,唯有精心體悟觀察,堅守本心,才能找到一條不偏離的道路,正所謂不忘初心方得始終。”李塵不慌不忙,口齒清晰。
    “妙!看來你屬實有些才能,長得也是一表人才,按規矩講,向朝廷選舉你是應當的。”
    “吾處尚有一個賬簿先生職位空缺,你可有意?”劉縣令用手摸了摸下巴,語氣有些不容置疑。
    李塵內心有些不安,回道:“承蒙大人厚愛,小生來之前已發過誓,必要任一個能為民做主的官職,敢問大人這個職位能否?”
    “哈哈哈!”劉縣令突然笑了起來,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他這一笑,令身上的儒雅氣質蕩然無存。
    “這個你不用擔心,自然能為民做主,因為,我就是民,民就是我!”
    李塵聽後,原先的喜悅被跌落穀底的失落代替,不可置信地問著:“既然大人是民,那麼外麵的那些百姓又是什麼?”
    劉縣令神色冷漠,聲音不帶有一絲情感,“外麵的那些人不過是螻蟻罷了,螻蟻的死活與我何關?”
    “哈哈哈哈!”李塵麵如死灰,渾身散架一般沒了氣力,掙紮著起身。
    “既是如此,那小生先行告退,不打擾大人了。”
    “慢著!”劉縣令喝住李塵,語重心長地說道:“年輕人,放下你那不值錢的尊嚴,曾幾何時,本官也如你一般,心懷百姓,可到後來才發現那是錯的,所以我選擇了現在這條正確的道路。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你今天的選擇是錯的,富與貴才是永恒!”
    “我不後悔!”李塵想要離去卻被衙役攔了下來。
    “嗬嗬嗬嗬!”劉縣令的笑容很是陰冷,聽得李塵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你現在是不是很難過?是不是心碎了?夢想折服於現實,既然心碎,那麼就再碎一點吧!”
    “若你能拿出兩千貫錢財,我可以考慮把你推舉給朝廷,但是你拿不出,這就沒戲了!本官也從未真正想過讓你做我的賬簿先生的,逗你玩的,怎樣?是不是很想生氣?生氣了又能咋樣?這個栗縣不姓栗,它姓劉!”
    這一字一字錘在李塵心口,讓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慘白的臉色漲得通紅,也顧不上君子風範了,咬牙切齒地嗬斥道:“即是如此,為何要花費這些時間見我?為何不直接回絕?”
    “嘿嘿!親自看著一個滿懷希望胸有鴻誌的年輕人,一點一點走向絕望,夢想破碎,心如死灰,這難道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嗎?哈哈哈!”
    李塵腦袋嗡嗡響,一片空白,今天的事情對他衝擊太大了,信仰崩塌,此刻的劉縣令在他眼裏猶如妖魔一般殘忍。
    “本官還是很好客的,不會讓你空手而歸,千萬不要感激本官的體恤愛民。”
    “劉三!此人剛剛竟然敢衝撞本官,把這個不識禮數的窮書生脫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劉縣令說完,手捧一盞熱茶,細細品味!
    劉三聽得命令後,眼前一亮,之前慘白的臉一下子紅潤起來。
    李塵想掙紮也沒力氣,隻得任由劉三等人把自己架出去。
    二十大板,劉三打得分外賣力,打完後,李塵的屁股已皮開肉綻血肉模糊,鮮血染紅了身後的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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