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自懊悔，眼前景象一轉——大雨滂沱，院內、林中、屋裏、廊下，數不清有多少黑衣人穿梭其中，血水混合著雨水被肆意的踩在腳下。
    祁鈺又變回少年方銘，一隻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巴，防止他驚叫出聲。
    是方家滅門！
    少時的許多記憶都與旁人混在一起，分辨不清了。關於方家滅門始末，祁鈺也已經不記得。
    下意識側過頭看向那捂著自己嘴巴的少年——那是劫追之而來的清緣轉世、是他的“哥哥”、也是顏回少時，他叫方鈺。
    祁鈺——祈求，找到方鈺。
    顏回已經不在，而如今自己竟以這樣的方式重新見到方鈺，少年方銘的眼中霎時漫上一層霧氣。
    見方銘眸中淚光閃爍，方鈺還以為他是害怕，忙輕聲安慰：“別怕，我會保護你。”
    方銘強忍淚水哽咽著點了點頭——
    這是我的顏回啊……
    他們躲在角落裏，那些人像看不到一樣，殺了方家所有人，吵吵嚷嚷的要斬草除根，卻並未找到這裏。
    方鈺帶著方銘逃出方家，一路躲避追殺，逃到了一間破屋。
    雷雨交加的夜漆黑且陰冷，一道閃電劃破夜空，他們才看清破屋匾額上兩個慘白的大字——義莊。
    一路奔波本就疲累，又兼驚嚇，方鈺病倒了，高燒不退。
    呼呼的風從破敗的門窗吹進來，還帶著幾分濕氣。屋頂也破了個大洞，嘩嘩的雨水從破洞落下，再被透進來的風一吹，雖比外麵好些卻也著實有限。
    方銘攏些枯草讓方鈺躺上，又脫下外套撐開，為方鈺抵擋被風吹來的雨水，可本就濕透的衣服又能擋多久呢？
    俯下身在方鈺的額頭上貼了貼，發現實在燙得厲害。愛憐的摸摸那張在印象中永遠是溫柔笑著的臉，方銘鄭重開口：“這次，換我護你。”
    說著，側身以軀體擋住透過門窗吹來的風，把濕透的外衣撐開，為他遮擋旁邊從屋頂落下、濺來的雨水。
    撐到胳膊酸疼，也不曾放下。
    雨夜過去，天空放晴，耀眼的陽光跳出雲層灑滿大地，方鈺輕咳出聲：“咳咳……”
    “……”方銘猶豫一番，卻又不敢違背夢境，隻能小心翼翼的喚了聲：“哥？”
    方鈺蹙眉掙紮了許久才睜開眼睛，目光茫然的看著方銘：“阿銘……”
    聲音幹啞，嘴唇裂出血來——也對，自方家被屠開始，他們都還沒喝過水呢。
    “等我一下，我去找水給你喝！”
    邊說邊手忙腳亂的往起爬，可由於強撐著幫方鈺擋了一夜的雨，此刻連胳膊帶腿都是又酸又麻，不由一下摔倒在地上。可他隻顧著開心，對著方鈺訕訕的笑笑便又連滾帶爬的往門口跑：“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方銘跑了很久才找到一條小河，可跑到河邊才發現沒東西裝水。四下望了望，最後隻能無奈的跑到河邊小心翼翼的捧起一捧河水。
    然而剛往回跑沒幾步就發現水稀稀拉拉的順著指縫都流出去了，不由懊惱萬分：“我怎麼這麼沒用！”
    可當他捧著裝滿水的荷葉跑回義莊，卻隻見滿地狼藉、血流遍地。
    而方鈺……不見了。
    捧著荷葉的手一鬆，水灑了一地，紅著眼睛吼得撕心裂肺：“顏回！！！”
    不遠處，悉悉索索傳來幾個人的議論聲：
    “方家這兩個小東西可真能跑，要是讓我碰到……”
    “那可是魔頭劫留下的心法，你說方家能讓兩個孩子知道嗎？”
    “屁！如此重要的功法，方家不留給兩個兒子還能給誰去？”
    方銘腦海一陣轟鳴，雙眼猩紅直欲滴血，一股暴虐的氣息破體而出，壓抑已久的怒火終於找到了宣泄的時機。
    殘肢斷臂與脾髒腸胃灑得滿地都是，祁鈺被濺了滿手滿身的血，可他顧不上惡心——
    方家被滅，兩個不會武功的孩子為何沒被發現？
    一路追殺不斷，縱使他們再機靈，那些追兵又是如何被甩下的？
    方鈺是被誰帶走、又如何會成為夙夜的徒弟？
    處處都透著怪異。
    就好像，有一雙手，在暗中操縱這一切。
    “夙夜，是你？”眸中煞氣未斂，意識卻已恢複清醒：“是你操縱這一切，是你讓我看到這些夢境……你究竟，意欲何為？”
    “哈哈……”
    伴著一陣得意的笑聲，一個虛幻的人影顯露出來，挑釁而又不乏得意神色：“居然被你猜到了！”
    可是說著說著又有些疑惑：“你幾時發現的？”
    “區區夢境就想困住我？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那你為何不早早醒來？陪我演這麼一遭，不累嗎？”
    目光一黯，就連環繞在周身的煞氣都為之一滯：我隻是……想再多看他一會……
    祁鈺雖未答話，夙夜卻也猜出個七七八八，揚眉頗不讚同的譏諷一句：“想不到鼎鼎大名的魔頭劫，竟還是個癡兒。”
    “你來夢裏就是想與我說這些？”
    “自然不是！”夙夜又恢複一臉溫和的模樣，含笑開口：“我是來替你解惑的！”
    “方家滅門是你策劃的？”
    “隻是在背後稍微推了那麼一把。”
    “顏回是你帶走的？”
    “真聰明！”
    見祁鈺遲遲沒再開口，夙夜不滿的雙手抱肩審視著他：“還有呢？你就隻猜出這些？”
    祁鈺目光一凝，遲疑著盯住夙夜的眼睛：“還有什麼？”
    “那可就多了，從哪說起好呢？”
    “就從顏回說起！”
    “你真那麼在意他？”夙夜不以為然的聳聳肩：“好吧，就從顏回說起……”
    顏回，或者說林毅。他的宿命原本很簡單——在戰場上與劫同歸於盡，使劫甘願死去、散盡戾氣、飛升成神。
    可由於一些人為的幹涉，使他偏離了命軌，橫生波折。
    夙夜原本隻是一個修為小有所成的“靈”，機緣巧合之下得窺天機，知曉劫乃命定煞星，死後戾氣散盡便可飛升成神。
    靈為何物？乃靈氣凝聚而成。
    然而世間的靈氣已經愈發稀薄了，不再適合靈生存。當靈氣無法維持靈聚形所需，靈便會消失。
    那樣飄忽的命數，夙夜怎麼甘心？
    神有長久的壽命，近乎不滅。可煞星為此付出了什麼呢？憑什麼他就能擁有長久的壽命，而自己卻要整日提心吊膽、擔心自己隨時可能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