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大阪城(二)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0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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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會結束後,千阪與秀吉眾將一同返回了本丸,而兼續則受石田的邀請,兩人往林中走去。
    這裏的樹林看上去與深山中的景觀沒多大分別。灌木叢間生長著羊齒,蔓草等雜草,厚厚的青苔覆蓋在地麵上。從杉樹的樹梢間所泄出的薄日的陽光,散漫的照在兩人行進的小路上,小小的蝴蝶在不經意間從臉前翩翩舞過。
    “多謝了。”
    石田緩緩停下腳步,說道。說話的時候,如剛才私下招呼兼續來此一樣的小聲,眼裏充滿了笑意。
    “戰勝柴田後,我家主公曾寫了封信給貴方,還記得嗎?”
    “當然”
    兼續道。秀吉的這封信,不僅僅是通知戰捷一事,而且在信中對於景勝沒有按照以前的盟約對柴田出兵的行為,明確的表示不滿,並對上杉今後的態度提出質疑。
    這封信中所充溢的恐嚇的氣味,雖然令景勝非常不快,但兼續在思考之後,迅速的派出了正式的使者前去為秀吉祝捷。
    “那封信,就象恐嚇信一樣,即使是在我們城中,對此信的評價也不怎麼好。”石田嗬嗬的笑著說。
    “但是,戰勝祝捷的使者來的卻非常快,這都是直江大人的安排嗎?”
    “不,是和狩野商量之後作的安排。”
    “我家主公當時就說,上杉家也有非凡的智慧者啊,應該就是直江吧。其實,在送出這封信的同時,我家主公給越中的佐佐成政也寫了信。”
    “。。。。。。”
    “信的內容是上杉如果有異心的話,我家主公將做佐佐的後盾,全力支援。越後(上杉家)就看佐佐的覺悟了。的確那個時候,我家主公對於貴國是抱著一種和也可,戰也可的心境態。可能是因為戰勝柴田之後氣勢猛漲的緣故。”
    石田慢慢的向前走去,看著他的背影,兼續道:“現在又如何?”
    “這個,剛才的樣子你也看到了,應該也明白的吧。雖然以前就是個開朗的人,但象今天表露出的這種程度的愉悅之意也是不常見到的。”
    “。。。。。。”
    “不論如何上杉也是強力的夥伴。而且攻取國家不管怎樣也要費時費力,怎能不高興呢?”
    “但是,並不是可以按照貴方之意,隨意指使的呐”兼續用低沉的,但清晰可聞的聲音道:“謙信之家,麾下之兵,即使麵對的是關白殿下,也不會被馴從的使役。”
    “當然,當然”石田又轉過身麵對兼續說道:“我家主公從最初開始就將上杉作為同盟的大將來考慮。這個想法,至今未變。”
    “。。。。。。”
    “故右府殿下(指織田信長)在安土城,聽聞不識庵(指上杉謙信)的軍勢西上的消息,都認為這是我國當時最強的敵人。而其的遺風,依然沒有半分損耗的傳承下來,對此,我方有著充分的認識。即使想指使也會覺得手軟啊。”
    兩人一起低聲的笑了起來。剛剛在兩人之前彌漫的緊張感,伴隨著笑聲煙消雲散。
    “但是,比德川殿下先行上洛確實是賢明之舉。”
    石田,沿著竹林中的小道向右邊曲折前行。變得輕快的口調繼續說道:“上杉殿下先行加入我方,德川殿下在上洛之前就是我們的敵人。如果落在後麵,我也會很難辦。”
    “但是,這個。。。。。。”兼續說道。
    “早就看出來德川殿下不急著上洛,所以做了充分的準備工作是吧。”
    石田和兼續互相看看,又短促的笑了起來。
    “沒錯。還是看不到身軀沉重的濱鬆(指德川家康身材肥胖)有所行動的跡象呐。我家主公想盡辦法招呼他上洛,為什麼如此執著的想要德川殿下上洛,有想過嗎?”
    “啊?”
    “說起殘留的大的勢力的話,還有北條,島津,奧洲的伊達,雖然島津,伊達都表露出敵意。但我家主公並不認為他們是我方的敵人。”
    石田開始饒舌了。兼續感覺如同平時書信來往的時候一樣,顯露出石田對政治的喜好。
    “島津,伊達在遠方不知中央的形勢。也不了解我家主公究竟是怎樣的人。北條則在德川的陰影裏,龜縮在風平浪靜的地方。然而,德川不同。”
    “。。。。。。”
    “對於我家主公的來曆一清二楚,而且始終未曾放棄敵對姿態的德川,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敵人。”
    石田停住腳步等著兼續趕上來。這裏已經遠離山裏曲輪,能夠看到上方不遠處本丸的入口。
    “確實如此”兼續言道。石田口中娓娓道來的情勢,兼續也有著同樣的認識。
    “要將這位德川殿下招上京來,確實是至難之事呐。”
    “非也,必定要讓其上京。為此會考慮采取必要的手段。”
    聽上去激烈異常的話語,石田卻未露出於之相匹配的激烈的表情。有著寬闊額頭的臉上浮現出的是冷靜的微笑。就帶著這樣的微笑,石田繼續向兼續說道:
    “即使成功的召其上京,然而要真正要注意的還在之後。就算上京之後德川殿下歸入我方傘下。這樣就能讓真正的敵人成為我方的同伴了嗎?”
    “。。。。。。”
    “你的看法呢?”
    石田的聲音,低沉了下來。兼續感覺到了石田內心的那份焦慮之情,也因此覺得有些困擾。說實在的,還沒有如此性急的表明心意的心理準備。然而,必須得作出回答。
    “鄙人,也是今天才見到關白殿下。關於德川殿下,也隻是聽聞而已,還未曾有機會麵會。難以妄下定論。說不定兩人見麵後,意氣相投也不是沒有可能吧。”
    “不愧是越後人,嘴巴可真嚴實。”石田嘲諷道。
    “大人所講到的,無非都是些目前的既成之事。我想向大人谘詢的,是大人對此的預期何如,德川殿下會站在我家主公一方嗎?”
    “這。。。”兼續直視著三成的臉道:“明確的說的話,不難想象德川殿下應該對屈居於太閣殿下之下心懷不滿。但是,即使是這樣,對於眼下並非爭奪天下之時勢這一客觀情勢,必然也有著充分的認知。上洛則為關鍵。當決定接受上洛之時,難道不是可以認為心中已經有了成為我方同伴的決意了嗎?”
    石田嗯,嗯的點著頭。仿佛仍然很不滿似的,仰起頭看了看天空,嘀咕著唉?不知不覺過了這麼長時間。
    “我家主公,現在應該在天守閣招待大人的主公。怎麼樣?借著這個好機會,一起去城內遊覽一番如何?”
    “這個,勞您大駕了。”
    “那我在前麵帶路。”
    石田在前麵帶路,走出了樹林,向著本丸入口前行。前進的步伐充滿了活力。
    -------石田所講的乃是不可能之事。
    跟在後麵的兼續思索著。
    所謂霸者,乃是持有武力與資曆的背景,運用恫喝與策略使他人服從的強大的存在。即使一時屈從於他人也不過是因為一時的利害打算,絕談不上心服。
    一旦時機成熟便會背叛,霸者所持有的力量,除此之外別無他途可以宣泄,這種行動有其自明之理,這就是霸者的宿命。這種現象,即使是在越後一國之中也並不少見。
    ------我們上杉也。。。。。。
    並非應為心懷喜悅才上京,兼續想到。秀吉的幹涉的確令人困擾至極。然而就事論事確實也是因為毫無勝算才不得不走到這一步。
    即便是我方這一稱謂,也與石田,大穀刑部等自幼被撫養的人的立場不同。何況至今仍毫不掩蓋敵對之意的德川,即使是上京了又能變得親昵起來麼?石田這樣的人,這樣的想法難道不是錯了嗎?
    兼續一邊思考著,一邊進入了本丸的天守,跟在石田的身後拾級而上的時候,想法又有了些許改變。
    ------石田。。。。
    好像並不是執拗與霸者與諸侯之類,而是針對家康這個人,兼續回想著。
    秀吉自身好像也說過家康才是真正的敵人這種話,不排除石田僅僅是將聽過的這些話轉述之後聽取意見的可能性。石田是個聰明人。這份家康所統帥的德川之國中也難有匹敵的聰慧,換個說法是有著對於秀吉或是秀吉的思維方式本質上難以相容的東西的那種敏銳的嗅覺也不為過。
    -------或者,其實就是如此而已。
    兼續接著想。如果非要找出上杉,西國的大守毛利與德川所不同之處,可能就隻有是否有奪取天下的野心這一種東西。不論家康是否是真正的霸者,兼續看到的是家康一直在為這個機會所默默的積蓄著力量。隻是在等待著機會而已。
    石田應該也看到了這些,在石田的心中,家康與對立的霸者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吧。思索到這裏,不經意間突然心裏有了一種對於石田所想所思相共鳴的感覺。上杉,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的確並非秀吉的敵人。
    五層的天守內部共有八階。登上一個又一個的梯子,感覺已經接近最上層的時候,從上麵傳來人說話的聲音。如同階下的侍從所言,秀吉和景勝剛剛登上最頂層。
    登上最上階,房間裏麵看不到人的身影,聲音從建築物的外麵傳來。如同上戰場般大呼小叫的秀吉的聲音。
    兼續和三成露出臉的時候,站在外廊下勾欄旁的秀吉和景勝,也轉過身來。
    “呀,直江”
    秀吉看到兼續後,一邊招手示意一邊大聲招呼著。
    “來這邊來這邊。現在正在給彈正少弼大人介紹畿內風景哦。”
    秀吉親熱的招呼著,一邊讓身旁服侍的四,五名小姓退避到屋裏去,還輕鬆的說著什麼如果人太多,這個櫓會被壓的掉下去之類的玩笑話。
    兼續向前靠了靠,站在了景勝身後。這裏是視線不受任何阻攔可以遠眺青空萬裏的所在,眼下的本丸,二之丸的殿舍,後方山裏曲輪的樹林,如模型一般盡收眼底。
    包圍在城郭四周曲折的護城河,反射著鈍緩的日光,壕溝的外側,可以看到剛才入城時所沒看到的熙熙攘攘的人群。
    螞蟻般右來左往的人群,仔細看的話,有的在掘土,有的在運搬著木材,還有的正拖拽著石塊。這個巨大的城池,現在還在工事之中。
    “最後是那邊。。。。”
    秀吉將扇子指向大阪的町的一邊,與景勝繼續著剛才的話題。
    “拆毀了町家兩萬多間來修築奠基的土壘。才確保了這個城大約方圓1裏的範圍。”
    “確為古今未有之大城。”景勝用低沉,明晰的聲音道。秀吉滿足的點了點頭。
    “去年年底小早川,吉川元長來過。今年四月豐後的大友宗麟也來過,都招待大家在這裏欣賞過。每個人都稱讚不已。”
    秀吉興奮的臉孔微微泛著紅光,看了看兼續,用手指著遠方的地平線,接著說道:
    “那邊是生駒山,這邊泛著光的是澱川。被雲檔著看不清楚的是箕麵山。”
    兼續順著秀吉手指的方向望去。廣大的原野之中,果然可以看到秀吉所言的山巒,箕麵山也好,生駒山也好,山頂都覆蓋著薄薄的雲霧,蛇行的澱川的河水,泛著白色的光芒消失在原野的盡頭。
    “畿內一覽無遺,不愧是天下名城。”
    聽到兼續所言,秀吉嗬嗬的笑了起來。
    “我可不是僅僅看到畿內什麼的。我從這裏看到的是日本六十餘州,最近還看到了唐,天竺啊。哦,新發田重家怎麼樣了?”
    秀吉突兀的轉變了話題。景勝答道還是老樣子,秀吉聽後眉頭擰到了一起。
    “這樣不成。這樣絕對不行,彈正少弼。我來年將盡早對島津進行討伐,準備叫你隨同出陣。怎麼能留新發田這個心腹之患?”
    剛剛還如同小孩般炫耀自己的城池的秀吉,思考瞬間轉移到了政治方麵。
    當日,兼續與石田就此告辭,從天守退下返回殿舍,景勝則繼續在秀吉的招待下在天守四處觀賞。甚至還到了寢所,用黃金做的酒杯品嚐了美酒,在那裏拜領了紅色絲線所織成的道服(一種公家堂上或內室裏穿著的上衣)。
    據說秀吉將那件道服,親手給景勝穿在身上。兼續聽聞此事之後,主公被招待的很周到啊大笑不止,景勝則依然是那種萬年不變的表情,生硬的表示這種事情是誰都可以做的。在這裏,景勝始終感覺到不自在。
    然而秀吉麵對景勝的冷硬,卻是極盡歡待之誼。十六日又再次舉辦茶會,秀吉自身作為亭主招待景勝。兼續和千阪則在別的茶室接受千宗易的款待。當夜,則受邀在秀吉的異父弟羽柴秀長的官邸,觀賞能樂,通宵酒宴,次日又前往石清水八幡宮,界的町等處遊覽,上杉主仆在繁忙中度過了每一天。
    二十二日,與秀吉一同晉見之後,景勝拜受升任正四位上左近衛權少將一職。當日景勝也向朝廷獻上了越後上布五十匹,太刀,馬等禮物。上洛的公式日程到此才算結束。
    次日,兼續向景勝申請了休暇,離開了京的町。隨同的隻有德平和靜四郎。
    “德平”兼續在馬上說道:“上條那邊,還是沒什麼動靜嗎?”
    上條政繁與其一族目前正藏匿在大阪町的一戶富商家中。據德平探查到情報來看,平時出入這戶人家的武士大都是木村清久的家臣。
    “一直都是那個樣子,查覺不到有什麼行動的跡象。”
    “是在等著我們離開京城的時候吧。”兼續一邊說道,一邊自己點了點頭。在與秀吉的會麵期間,關於兼續放逐上條,誅殺河田之事,本以為秀吉應該會說些什麼,也作了應對的準備,結果關於此事秀吉到底隻字未提。
    目前看來,秀吉應該也是準備等到景勝離京之後,才會召見上條。
    “原來如此。。。”勒住馬口,德平仰視著兼續,說道:“大人千萬要留意啊。如果單身外出的話,恐怕會有危險。”
    上條從敦賀寺遁走之時,雖然撇下了麾下百名士兵而去,但仍有一族及側近的家臣數名,追隨上條一起來了大阪。
    “有察覺到上條前來襲擊的跡象嗎?”兼續說。
    “還沒有,但這並不是一定需要什麼證據的事情。”德平將臉轉向了前方,慢慢的說道。三人沿著相國寺外牆旁的道路,向著洛北前行。
    前行不久之後,兩旁的人家變的稀疏,景色也急遽荒涼起來。繁茂的椎樹下的是百姓家,附近田裏能看到耕作中的男女的身影。道路上看不到人影,隻能聽到道旁小溪潺潺的流水聲。談論時也不會擔心被旁人聽到。
    德平,再次將頭扭向兼續。
    “但是,上條看上去非常的怨恨大人呐。”
    “哈,哈。應該說了我很多難聽的話吧。”兼續笑道,德平沉默著沒有回答。
    “明白明白,小心點總不是壞事。我們不管怎樣現在都是關白殿下的客人,這個時候上條是不會輕舉妄動的。”
    上條政繁,現在乃是背叛了舊主正等待新主人接納的關鍵時候。在受到秀吉召見,承認新的身份之前,因為擔心身旁世論,不會有什麼過激的行動。這是兼續的判斷。
    三人,通過了賀茂川上的橋繼續向北前進。在往來於京,大阪的期間,大概有三天下著雨,看起來梅雨季節即將要結束了,現在青色的天空上,萬裏無雲。河麵上,河邊的石頭上,被六月的太陽灼燒著。
    過了河再前行少許,糾結的森林急速的迫入眼簾,德平在途中往左邊路上轉去。看著眼前茂密的森林,沿著河邊的道路繼續向北而去。道路逐漸變得的狹窄起來。繁茂的雜草從左右努力的想覆蓋住道路,馬兒的腳步也變得艱難。
    通過了僅有數戶人家的小村子,便可以看到鞍馬山的正麵。德平從一處修葺有整齊的圍欄的僧庵背後繞了進去。在裏麵椎樹的樹陰下,一戶又象普通百姓家又有點像庵堂的建築物顯現在眼前。
    “就是這裏。”德平說道。兼續下馬將馬在圍欄上係好。三人穿過了古樸的樹枝搭建的門戶進入了裏麵,看到有人進來,從屋子裏有個男人迎了出來。正是兵法者服部藤次兵衛。
    服部穿上草鞋來到庭院內,用鄭重的禮儀迎接兼續。
    “神後先生在家嗎?”
    “是的,已經等侯多時了。”說著,服部看到了兼續背後的靜四郎。一瞬間眼裏露出的鋒銳的目光。但立即又恢複正常微笑著問道:“就是這個孩子嗎?”
    “沒錯。叫牧靜四郎。拜托您了。”
    上京之時,兼續立即讓德平去探訪服部的住所。在今年春天,服部來春日山城的時候,聽聞服部藤次兵衛有招收門人之意後,兼續在那個時候就提出了希望服部將靜四郎收入門下的請求。
    在上京之前,兼續再次給服部寫了書信,正式的慎重的提出依賴的請求,並專門派遣德平前往送信。而服部收到信後也行動敏捷的與德平一同返回兼續的住所。然後說出了令人意外的情況。服部的劍術之師神後伊豆守,表示有意將上杉家推薦之人納入自己門下。
    此乃求之不得之事。兼續當即定下了今日拜訪的約定,準備好了禮物前來。
    神後伊豆守,是名有著沉穩風貌的老人。據傳聞他是上泉伊勢守的門下高徒(健康第一:指上泉秀綱,又名上泉信綱,室町末期劍客。新陰流之祖。伊勢守。上野國上泉人。開宗立派之後遊曆諸國。門下有丸目藏人,柳生宗嚴等人。被譽為劍聖。生沒年不祥),乃是擔任過將軍足利義輝劍法指南的名氣很大的兵法者。身穿無袖羽織,身上沒有任何飾物的他,咋看上去與一般的山野村夫沒有什麼區別。
    然而麵對麵坐下來之後,兼續卻從這個比自己身材矮小的多的老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種無法形容的威壓感。這種威壓感,瞬間壓倒了兼續作為上杉家執政第一人的自負,切切實實的感受到了作為一個普通的人被某種強大的存在所注視著那種無力感。
    兼續鄭重的作了問候。
    “本人就是神後。”神後用與其風貌相似的沉穩的聲音低聲說道。注視著兼續的目光也變得柔和起來。
    “伊勢守大人,曾經仕官與箕輪的信濃守大人(指:長野業政)處是嗎?”兼續問道。
    “沒錯。在攻擊安中城之時,曾得到過信濃守大人所授予的上野國一本槍的感狀(健康第一:簡單點說就是得到了主子給予的一張表彰狀,表彰他是上野國的第一杆槍!)。是名符其實的勇者。”
    “這麼說來的話,先生從當時開始就已經認識伊勢守大人了嗎?”
    “在下當時也是信濃守大人的家臣。武州八王子出身。”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兼續道。上州箕輪城是上杉家友軍之城。如果是長野業政的家臣的話,這個人物確實與上杉家有著不淺的緣分。
    兼續對對方的想法多少有了一些了解。接著將服部到春日山城的時候的事情提了出來。
    “還有一事請教。。。”
    兼續看了看身旁的服部,接著說。
    “確實是非常精妙的劍法。但是我家有位名叫色部的猛將,總是對在戰場上能否使用心存疑問。。。”
    神後與服部,看上去神情有些微微發笑。當然在戰場上,兵法的效果也不會有所變化,神後答道。
    “柿川合戰之時,德川方率先衝鋒的奧平信昌年僅15歲,初陣,戰鬥剛開始,便斬殺馬上武者三名,成就武勳。而他,正是與在下同門的奧山孫次郎的兵法弟子。”
    “謔~~”
    “孫次郎,從在下的師傅伊勢守那裏獲得了免許(和畢業證差不多),然後苦下功夫並揉和自己的想法,開創了奧山流,連德川殿下也成為孫次郎的弟子,研習兵法奧義。。。”
    “德川殿下?這倒是初次聽說。”兼續說道。
    接著服部也開了口,聊著一些關於兵法的事情,聽著聽著,兼續忽然想起了之前從服部那裏聽到的一些事情。
    “神後先生,聽聞得到伊勢守所傳授的被稱為化羅的密技,那是怎樣的一種奧義呢?”
    “。。。。。。”
    神後默然的用眼光回答給兼續。兼續臉紅耳赤的趕忙說道:
    “我對兵法確實是一竅不通,無知之處多有冒犯,還請見諒。”
    “哪裏哪裏,你說的沒錯,然而確有難處無法詳細解答。”神後道。接著,安排服部去試試那個孩子。
    服部取來了竹刀,從神後的側麵來到了庭院裏。靜四郎也依照服部的指示,拿了竹刀跟著到了庭院。
    神後手把手的讓靜四郎握好竹刀擺好架勢,並吩咐如果看到服部哪裏有空隙的話,不管是手也好,腳也好,身體也好,盡管攻擊。接著就坐在了一旁看著。
    靜四郎的身體,有好幾次看上去就要動了但終究沒有出手。看上去並不是很容易就能展開攻擊的樣子。神後也悄悄的站了起來。盡管就是那樣隨意的站著,卻給人一種生了根般的強韌的感覺。
    --------時間靜悄悄的流逝著。靜四郎的臉已經變得蒼白,但仍然沒有出手。
    這樣下去的話,就麻煩了。。。。。。
    兼續的心裏開始打起了小鼓。想著這樣的話可能就得帶著靜四郎打道回府了。兵法,居然是這樣一種意外的玄妙的學問。而至今未能揮出一刀的靜四郎,是膽怯了麼?
    兼續想到這裏的時候,思緒被靜四郎所發出的撕心裂肺的吼叫聲打斷了。伴隨著吼叫聲,靜四郎縱身向前,向服部揮出了凝聚全身力量的一刀,然而服部俊敏的向後撤了半布,同時手中的竹刀與靜四郎的竹刀接觸的瞬間,順勢往旁邊一帶,靜四郎隨之倒在了地上。
    好像布袋般倒在地上的靜四郎,順著牽引的方向打了幾個滾後,掙紮著確怎麼也爬不起來。醜態盡出。
    接著,服部趕緊跑上前去,抓著靜四郎的腰帶幫他站了起來。站起身來的靜四郎,打量了一下四周,臉上迅速的泛起了羞憤的紅潮,將打落的竹刀又拾了起來。
    服部說道,已經可以了,去台所將腳洗了再進來。靜四郎沿著手指的方向離開之後,神後和服部互相看了看,突然一起笑了起來。服部的笑聲更是特別的大。
    兼續也紅著臉道:“這樣看來是無望拜入您的門下了啊。”
    “哪裏,哪裏”
    神後搖著頭。臉上還殘留著笑意的服部也一同搖起了頭。
    “並非您所想的那樣,直江大人。這個孩子,必定會成為一名出色的兵法者。”
    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子從庭院裏繞了進來。向兼續致意後將洗沐的水盆放下後退了出去。
    “那個孩子攻擊時的氣勢,是期望一決生死的殺氣啊”坐在台階上洗完了腳後的神後,用冷靜的聲音說道。
    “一般的人,就隻是那樣一直保持著姿勢的話,最後也會因為疲憊而倒下。而您帶來的這個孩子,不僅僅有超出常人的堅忍的意誌,而且撲捉到破綻並發動了攻擊。非常不錯。”
    “師傅所指的那個破綻其實隻存在了大約不到一息的時間”服部補充道。
    “要看破那個破綻,是需要天分的。所以剛才才會那麼高興。”
    “哈哈,是這樣的啊”
    雖然點著頭,但兼續對剛才服部的解釋還並不能完全理解。但,不管怎麼樣,看上去靜四郎已經通過了這場苛酷的考試了。
    兼續和服部站到一起,行了簡單的入門的儀式,接著兼續便起身告辭。明日就要返回越後了,不能在這耽擱太久。
    兼續一邊叮囑著靜四郎,一邊與德平一同向拴馬的地方走去。這個不喜歡說話的孩子,臉頰泛著紅潮看上去非常可愛。靜四郎並沒有離別的感傷,能夠感受到他去對能夠留在神後身邊,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
    跟著靜四郎,神後和服部也一同來到柴門外送行。兼續再一次表示感謝後跨上了座騎。這時,神後突然出聲道,直江大人,稍等一下。然後對身邊的服部耳語了幾句,接著道:
    “請稍等片刻,讓藤次兵衛送您回去。”
    “不用勞煩了,這實在是太失禮了。”
    雖然兼續固辭,然後神後卻用奇妙的語氣固執己見,一定要讓服部相陪。還說服部已經準備好回家了,送了兼續後就順便回家雲雲,然後讓服部去拿東西。
    “反正藤次兵衛回家也是同路。請不要推辭了”
    神後用冷靜而黏著的目光看著兼續。感覺好像被這視線的氣勢所壓迫住一般,最後,下了馬等候服部。
    沒等多久服部又出現了,請兼續上馬,兼續再一次向神後道別,並拜托他照顧靜四郎後,轉身上馬。
    雖然日已西傾,外麵還算比較明亮。通過了剛才來時所經過的小村,穿過一片旱田,來到一處生長著丈許高繁茂的野草地。隻有一條道路用不著擔心迷路,看著齊腰深的蒼茫草地,來時所沒有察覺到的一種荒涼感不禁湧上心頭。可能是因為日照的角度變化的原因吧。伴隨著黃昏時分的蕭索感,兼續想到。
    不知是什麼樹,在遠處的草地的一角低低的伸張著枝幹的巨木,從它的後麵,不時的有陣風出過,附近的草也一起隨風起伏著。
    “難道,這附近有什麼事發生嗎?”
    剛才固執的要求服部同行的神後的話語,現在還在兼續的腦袋裏轉著,聽到兼續的問話,服部曖昧的笑了笑,回答說沒什麼事情。
    穿過草地後是個下坡。逐漸可以聽到河水的聲音。這裏是一段幹枯的河床,在露出的沙地和石頭旁兩町遠的地方,河水嘩嘩的流淌著。道路穿過這段河床後經過一個斜坡,消失在上方的草叢裏。
    這段路走了大約一半的時候,突然從左麵的斜坡上衝出來幾個男人。這夥人手持白刃,衝著三人殺了過來。
    “大人,馬!”
    德平想去勒住韁繩,然而沒能來的及。那夥人已經迫在眼前。兼續剛控住馬,就聽見頭上傳來“嗚”“嗚”的利刃破空的聲音,危急間兼續急忙滾下馬來,拚命的拔刀向上,千鈞一發間架住了這必殺的一刀。繞過馬飛奔而來的德平,俊敏的揮舞著太刀,將襲擊兼續的那個家夥斬倒在地。然而還沒等喘口氣,第二個人又殺了過來,瘦削的德平與他互相瞪著眼,纏鬥起來。
    兼續的背後,服部一個人與三個家夥激鬥著。服部的防守好像牆壁般密不透風。拚盡全力也無法攻破服部防守的凶徒們,隨著服部電光火石般一閃的刀光,臉向下栽倒在了沙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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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宿所之後,兼續立刻受到景勝的傳喚。連衣服也沒來得及換,換了外褲與襪子後,馬上前往景勝的房間。
    “回來的晚了”
    兼續致謙道。回到宿所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了。
    “明天的準備,諸事都拜托千阪安排好了,我不在的時候,有什麼緊急事情嗎?”
    “倒不是什麼緊急的事情,大阪的治部少輔來了一趟”
    說道這裏,景勝突然問到這是什麼。眼睛盯著兼續的胸口。
    “呀,這是我疏忽了”
    兼續道。衣襟上染著血跡。是剛才打鬥留下的痕跡。
    “回來的途中,被來曆不明的人襲擊了”
    “。。。。。。”
    “你認為會是什麼人?”
    景勝默然的看著兼續。
    “應該是河田的死黨。”
    河田被誅殺後,家臣大部分被控製在隊伍之中,但其側近的十餘人當夜行蹤不明。
    兼續對這件事情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失蹤的這些人來曆調查之後,基本上都是河田從近江老家帶過來的人。兼續當時認為這些人可能會去投靠已經遁逃的上條,或者是回故鄉近江去了。
    但近日前來偷襲的這些人,可以稱的上是死士。盡管被德平和服部所阻撓,但仍然咬牙切齒的拚命的想靠近兼續,直到最後一個人被斬殺也沒有人轉身逃跑。
    這種怨念,是兼續預想以上的仇恨。這也是有著兼續這樣立場的人所無法回避的宿命。這些人沒有辦法去怨恨景勝,隻有將無盡的怨念發泄到兼續身上。
    德平的擔憂果然成真,兼續想到。隻是襲來的並非上條的家臣,而是河田的死黨而已。
    “河田。。。。。。”
    景勝頓了頓說道
    “怨恨與六的想法,錯了”
    “。。。。。。”
    “沒有受傷吧?”
    “沒有,這次多虧那位名叫服部的兵法者相助。”
    接著兼續將經過講述了一遍。
    “服部,神後伊豆守。兵法者確實是不可思議的一群人啊”
    接著,兼續看了看景勝,又轉移了話題。
    “治部少輔,是為了明日的準備而來的嗎?還是有其他事情?”
    “送這個來的”
    景勝從背後的文箱內取出一封文書遞給兼續。
    打開文書後,兼續默默的讀著。是關於承認佐渡支配權一事的秀吉的文書。內容主要是承認佐渡由景勝支配,相關大小事宜任由景勝便宜處置。
    在佐渡之地,分離獨立的本間一族,以及各自依附的小豪族在佐渡各地割據混戰不休,其中在長尾為景時代領有三河砂金山的羽茂本間家,到了謙信時代領有鶴子銀山的澤根本間家,分別都依附在上杉家之下,因此佐渡乃是上杉家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任不管的土地。
    佐渡國內的抗爭,著實是讓景勝感到頭痛的問題。景勝,直至上洛之前一直努力為在兩分佐渡的河原田本間家和羽茂本間家做調停,但兩家間的抗爭確從未停止過,這次借上洛的機會,景勝向秀吉提出了期望支配佐渡的願望。當然,最根本的目的在於確保上杉家的既得權力。
    秀吉的這封文書中,用親切的語氣承認了關於佐渡上杉領國化一事。兼續心情平和的讀著,看到末尾確突然得皺起了眉頭。
    秀吉寫著致上杉少將殿下。然而秀吉的花押卻在上方。這是很明了的一種寫給下屬的書信格式。
    兼續的腦海裏不禁浮現出親切的拍著景勝背的秀吉的身影,還有反複強調著要給上杉作為對等同盟大將待遇的石田的話語。然而,從大阪來的書信,到底還是這樣的結果。
    抬起頭,景勝正看著自己。和兼續的目光交流了一下,景勝稍微撇了撇嘴唇,無奈的微笑。
    “那個城裏住著得是一群讓人疏忽不得的家夥啊。不合越後人的喜好。”
    “。。。。。。”
    “但是,這樣的話。。。”
    “已經是這樣了。”
    景勝的表情意外的平然,看來在出發之時已經有了成為秀吉下屬一名部將的覺悟了。
    “可是,畢竟心裏還是有些。。。”
    “好了,馬上就可以離開這個討厭的地方回家了”景勝看著天井道。
    “是啊,那麼,要帶著這個禮物回去麼?”
    景勝沒有回答,沉默著從兼續手裏接過文書,隨手丟進了身後的文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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