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浮生之傾國卷三  96 卷三章二十九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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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隨著清和九年元旦第一縷曙光而來的,乃是長城關隘被北寇擊破的噩耗,而且驚人的是:這回被擊破的卻既不是一直在苦苦捱持的居庸關,也不是一直受到騷擾不敢放鬆的密雲關,而是京城根本不曾放在心上的山海關——東麵這座關隘正是俞殷聯軍來襲的突破口,進入關內後,仍然留業已歸降殷螭的原守將王可安把關,並且還留下一部分精兵協守,保證俞殷二軍的退路不失。因為這樣的情況,所以朝廷固然對這座雄關有失防範,連殷螭也覺得那裏是根本不會有失的。卻不料首先被破的,竟是決計想不到的這一處要隘。
    理由卻實是簡單:王可安能被殷螭遊說反水,那麼也就能夠被俞汝成暗中策動,於是也就未嚐不會出賣國朝利益給外族。何況在如今南北分裂的局勢下,在京師無援岌岌可危的情況下,自保也罷,想趁亂分一杯羹也罷,應形勢而生的想頭,都會成為滋生野心、促使變節的大好緣由。
    京城並非不曾麵臨過長城被破、兵臨城下的危急處境。前幾回被破的還是直隸、山西的關口,鐵騎倏忽便長驅直入;這回首先被破的山海關卻挨在渤海邊,敵軍縱使直線過來也要好幾日工夫,京中本不該如此慌亂。但分裂、無援、離心,這座城池在被困之前已經充滿了孤危不安之感,何況鐵騎已入,很快就要抵達城下來圍困?林鳳致冒著大雪從城樓趕入宮中的時候,所聽聞的便是一片悲涼哀鳴。連兵部尚書章守成都是臉色灰白,請罪之餘,連聲催促太後立即率六宮起駕趕往天津衛,到海上去躲避。不然萬一京城有個閃失,宮眷蒙辱,豈非連國朝體麵都沒有了?
    劉後到底已經曆過一回圍城,當此時竟是比大臣們都鎮定,在垂簾之後聲音沉著:“清和四年情勢更緊,哀家都不曾離去,這時又何必走?難道先生們要哀家棄了京城?”章守成急道:“太後貞義可風,臣等不勝景仰!然眼下遷宮,並非棄城,也決計不是南下,隻是暫請鸞駕移於海上,免受驚恐……”劉後道:“海路也是風波不定,驚恐到處都要受的——哀家反正是未亡之人,走與不走都是一樣,太傅以為如何?”
    林鳳致正從殿外入來,首先便是厲聲駁斥章守成:“章大人此言差矣!如今已是人心渙散,若是遷宮,一發不可收拾!”戶部尚書杜燮自免稅提案通過之後與林鳳致一派頗是結了嫌隙,但這時卻讚同起林太傅的言語來,也堅決反對遷宮避難:“太後所言甚是,清和四年難道不是比眼下更為緊急?那時連陛下都在京中,也未遷出,終究有驚無險!想我聖朝列代陵寢之所,赫赫英靈保佑……”章守成道:“四年那回,最終賴得各路勤王軍來援,京城才終究固守未失,如今……”
    如今這情勢指望勤王軍來援,隻怕難之極矣。因為北寇南下多日,各地如若有意救援,早在關隘血戰之際便來了,遲遲不來,足見各地守軍都在觀望,要看南北兩京最終誰是正主。這個時候最能盼望的,反而是南京方麵出師來援——從南到北自然不是那麼容易過來,真正趕到隻怕也遠水不解近渴,但南京若是出師,便是擺明態度,就近的勤王軍才敢出動,京城才有捱持下去的信心。
    然而南北兩京分裂如此,互相攻擊如此,小皇帝亦是情況不明,未知他還能掌到幾分權力,還能否壓服南京朝臣?正如林鳳致在劉後麵前說過的,遷都派認為定都南京有無數好處,惟獨不好的一件就是棄北京於外族,所以南京朝廷將遷都變成事實的時候,未必還顧念這塊土地。
    因此,後宮萬萬不能棄走——南京群臣或許不在乎這裏的土地與百姓,更不會樂意來救把他們罵作亂臣賊子的北京官員,但太後見在,宗廟見在,皇陵見在,小皇帝到底持有道德的利器,用以壓服、遏製,與周旋。隻要他還能穩住陣腳,別再大出昏招,愈想掌握主動權卻愈是背道而馳!
    決不遷宮,其實未必不是正如南京群臣所斥罵的那樣,以太後等人為質,劫持朝廷守住京城——或者說,以太後等人為賭注,賭一個保全與勝利的可能。
    首輔葉德明也不讚成後宮遷向海上躲避,但對於林鳳致等人這樣狠決的主張,卻還是不免心驚膽戰的,退出宮門時禁不住一聲長歎:“公等……莫不是要做寇萊公?”林鳳致正色道:“國家隻患無寇準,何計其他?”
    北宋寇準封萊國公,在遼兵大舉南侵時力排眾議,阻止宋真宗南遷西幸避難,並勸說其渡河親征,終於結成“澶淵之盟”。然而勝利後卻被奸臣攻擊,說他不許皇帝避難而力勸親征,乃是拿君王孤注一擲,博得自己忠義護國之美名。這樣的譖害正打中越想越後怕的皇帝心裏,於是寇準到底遭到貶謫。此刻林鳳致等人堅決反對太後遷宮,絕對也逃不了“孤注一擲”的評語,葉德明這持重老臣不覺心有栗栗。
    不僅是文臣中有人建議太後立即遷宮避難,就連武將也持同樣看法。當日下午劉秉忠便親至宮門,奏請太後移駕天津衛暫避。劉後已經堅定了主張,命人出來直接拒絕:“若是將軍都不能堅信守住京城,百姓複有何恃?遷宮之言,休再提起!”
    然而就算後宮堅守不移,百姓的驚恐不安卻哪能盡消?自山海關西來的鐵騎還在路上,京城中已是哭喊一片,南下逃難的平民更加增多。就連官員中有些極沒骨氣的,也開始偷偷化裝成百姓,攜妻帶子潛逃出城。京中一麵急調守兵向西扼守,一麵鎮撫城中不使動亂,連續動蕩了兩日之後,又來一個噩耗:繼山海關被破之後,居庸關也終於失守。
    居庸關在延慶衛所,乃是京師西北麵的大門。北寇南下便來叩關,將士已接連抵禦了近一個月,仗著關隘牢固,火炮精準,尚能捱持。但兩京分裂的局勢,已是暗自削弱軍心,待得聞知山海關已破,軍中情緒一亂,登時支持不住。
    這一來北寇竟是東西兩麵同時破關,猶如一把鉗子夾向京城。況且山海關距離京師還遠,居庸關急馳過來卻是日內便至,所以這個消息傳來的時候,京中又是一番劇烈的沸騰。劉秉忠已將京衛增派向靠近京城的衛所,隻待短兵相接,誰知北寇自居庸關下來卻沒有直抵京城西北門,兩三日之後,卻有大量南逃的難民紛紛湧回北京城來。
    原來京畿一帶,尤其是西北一帶的居民已經遭受過兩回北寇蹂躪,這一回早在聽說關外血戰之際,各縣鎮的居民都已入京與南逃,跑了個幹幹淨淨。蠻族原以搶掠為主,先鋒部隊入了居庸關之後隻遭遇了白羊口所抵抗,然後便一路勢如破竹衝殺下來。豈料各地十室九空,毫無子女財帛可搶,如何不大失所望?鐵兒努的主力大軍尚在外麵,先鋒的鐵騎便勇往直前向南殺至,竟然暫時繞開京城,至石景山、渡盧溝橋,反來包抄京城南門逃出的難民。平民哪有鐵騎的速度,平原上也無處奔逃,隻好又回過頭來投奔京城躲避。
    南城一帶正是殷螭的駐紮地,南城門也算是殷軍參與管理著。但難民紛湧而來的時候,京衛指揮使卻急傳軍令:“左安、右安、永定三門,全部關閉,不得放人進城!”
    這一來湧到南城之下的難民登時懇求哭罵聲響成一片,得到急報的兵部尚書章守成立即去問劉秉忠為何不放難民入城。劉秉忠隻是一句話擲將出來:“京中奸細尚未拿獲,倘若難民中再混匪徒,誰來負責!”
    這句話使京中軍民大為憤慨,因為難民中不無他們的親戚眷屬,何況敵軍未至,先拒百姓,這樣的做法如何服得人心?於是以林鳳致為首的文官們親自出麵調停,連殷螭也派人出了個折中方案:“既怕難民混有匪徒奸細,大不了放將入來,先關押在南城便是——我軍願意負責看管,隻是兵力嫌少,請求調撥虎賁衛相助。”
    這個主意聽起來居然大是不錯,雖然包括林鳳致在內的官員,都知道殷螭才沒有那麼善心大發救助百姓,隻是一來要博好名聲,二來正好趁勢擴充勢力,於是樂得逆劉氏而動。劉秉忠前日還在指責他的降將王可安賣關投敵,難保這前廢帝不是勾引北寇潛伏京城的最大禍根,被殷螭又一陣撒潑反咬抵賴了過去,正氣得倒仰;如今又在接納難民的問題上被他將了一軍,偏生專門掣肘的文官們還慫恿了太後親自降詔同意。劉秉忠雖然有跋扈之名,卻難以公然抗命,隻得忿忿解禁,南麵三門齊開,難民們連日直湧入來。
    如此一來,殷螭在市民中的口碑又好了幾分,再加上他自己不遺餘力的鼓吹,使得“靖王監國”的請求,在民間與官場愈發響亮起來。須得內閣大臣拚命壓製,才不使其成為事實。
    但殷螭想謀取增兵的主意卻不曾實現,並未獲得京中調動虎賁衛歸屬自己調撥。他所駐的“南城”其實乃是京師的外城,與內皇城隔著一道深垣,外城的居民人數遠比內城稀疏,還有大片荒地。殷螭駐在天壇之東,接納了難民也暫時關押在附近營帳裏。沒幾日難民越增越多,駐軍處吵嚷不堪,他手下的精騎軍也漸漸人手不足,於是大歎失策,成天跑去跟林鳳致等一幹文臣訴苦不休,堅決要增兵,不然不幹了。
    所以林鳳致一麵應付殷螭以公事為名的騷擾,一麵防範他以公謀私的揩油算計,還要盡力調停劉秉忠與文官間越來越深的嫌隙,連日也是煩惱不堪。到正月十二,東麵山海關過來的蠻族騎兵正在步步深入,對南逃百姓追殺搶掠了一番的鐵騎也調轉頭來攻向京城時,劉秉忠一直嚷著京中有奸細的猜測,終於得到了一個壞證實——十二日夜間,工部尚書徐照遇刺。
    徐照以精通格致之學、擅長研發火器出名,一直便是蠻族盯牢的目標。自清和四年蠻族吃過火器的苦頭之後,屢屢派人來竊取機密而未遂,其間也曾經想過綁架或者除去徐照。但京中防範得嚴,徐家也精於機關,所以始終沒讓敵人得手。豈料這回北寇兵臨城下之時,還能派人潛入京城暗算,並且派出的人手頗是高明,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冒充了防護徐府的衛兵隊,趁徐照自工部返家時半路偷襲。幸虧隨父親一道的徐翰見機得快,拖著受重傷的徐照掩入小巷,以“掌中雷”手銃與二三十名匪徒對峙,京中巡邏的禁軍聞聲趕來,刺客們才逃之夭夭。
    此事一出,京中震驚,順天府緊急追查之際,官員們也紛紛趕往徐府探望徐尚書傷情。林鳳致免不得是要去的,自然也免不得又跟殷螭“巧遇”了一回——並且因為徐照傷重不宜見客,所以又被延入蝴蝶廳兩人對坐了一晌。徐照的長子徐翮在老家奉養祖父祖母,京中隻有次子徐翰與幼子徐翔。由於徐翰忙著接手替父親處理關於軍器局的一些事宜,這日不在府中,隻有年僅十四歲的小兒子勉強出來招待客人。殷螭當然不怕這滿臉稚氣的小少年礙眼,公然便在徐府調笑起來,惱得林鳳致坐不下去,立即起身告辭。
    出府時卻遇見一個穿著寬大罩袍、手持銀質十字架的高鼻深目之人,看見林鳳致便致禮招呼:“林大人好。”居然說話甚是字正腔圓。林鳳致也回了禮,殷螭跟在後麵立即追問:“這紅毛鬼是誰?”林鳳致介紹道:“這位便是黎泰西先生,徐尚書信奉他的洋教,想是請他來做法事的。”說著不禁微微蹙眉,自語道:“泰西先生都來了,難道徐年兄傷勢如此之重?有瀕湖先生在,應該不礙事罷?”
    殷螭才不關心徐照的死活,對這個買了自己王府舊址地皮做洋和尚廟的紅毛傳教士更加沒有好感。這日因為來探視的人太多,林鳳致來晚了官轎無處停落,一直擱到了巷外大街上,所以殷螭也樂得不叫人牽馬進來,陪著他走出徐府巷去登轎。林鳳致其實有些感慨,似乎向殷螭解釋,又似乎向自己說:“徐年兄所信的洋教,有個規矩,人到臨終,必要請教士來做懺悔,這才走得安心。所以看到泰西先生前來,我怕徐年兄是自己感覺傷勢不好了。”他看了殷螭一眼,忽然歎了口氣,道:“可惜我們不信這個,所以直到臨終,也不會懺悔罷——而且你這樣的人,多半也不會懺悔。”
    殷螭聽了難免怫然,道:“你怎麼總是瞧不起我?別的不說,我對你的種種不好,我可是一樁樁反省後悔過的,以後再也不會了——你對我的不好,卻是從來不當回事!”林鳳致歎息:“是,我對你也不好,我們之間,終究我不及你努力……”
    他已經走到大街上,將至轎旁,於是轉頭向殷螭一笑,說道:“反正縱使懺悔也要到臨終,眼下說這作甚?今日不知明日事,我們各自且過各自的難關。”
    一提起這個“難關”,殷螭登時便又重新訴起苦來:“也真是的,我快要忍不住了!劉秉忠成日價尋我的不是,這回徐尚書遇刺,他也嚷嚷是我南城放進來的奸細,甚至索性就是我幹的——我沒事要宰徐照做什麼!”林鳳致心道你也沒少尋劉秉忠的不是,不是照樣也反咬是他忌憚徐照“清議”之名,意圖一石二鳥,既除掉政敵,又栽贓仇家?這時也隻能隨口安慰調解:“大敵當前,王爺與太師何苦爭執不休?京師如此情勢,軍中愈發應當齊心協力才是。”殷螭道:“哼,總有是可忍孰不可忍的事。倘若哪一日我終於忍不住了,也須知道是他逼我的!你們不要成天就說輕飄話!”
    他這個“是可忍孰不可忍”的理由,卻來得分外之快。第二日順天府報道,緝捕行刺徐尚書的匪徒形跡,最後出現的地方是西城販馬胡同。那一帶宅院,最合適隱藏的所在便是時太保府。
    這時太保卻是殷螭的嶽丈,已故前皇後時氏的父親時鈞,原本在都察院為都禦史。劉氏本與時氏有姻親關係,但劉後在宮中與時後有暗爭,外麵兩家也不無明鬥。到殷螭被劉氏弄倒之後,時家不免勢敗,多數子弟都被尋罪名處分,或者調出京城外任。時禦史見機得早,立即申請致仕退出官場,因此還平穩獲得了個太子太保的贈官,安分蹲在家中吃俸祿。
    時氏本來嬌慣任性,作為正妻陪著殷螭圈禁,心情難免抑鬱,常向廢為庶人的丈夫狠狠發作。殷螭原本就在妻妾份上情薄,這一來更加避而遠之。時氏無處發泄,不數年便釀成失心瘋的病症,鬧得宅中頗不安寧。因此殷螭放火遁逃的時候,索性便推到她身上去,做出瘋妻縱火的假象。時氏心智失常,當然也無從分辯,但被大火一嚇,居然瘋症痊愈了幾分,被有司發放回娘家之後,便成了一個鬱鬱寡歡的啞巴。時鈞無可奈何隻得收養癡呆女兒,心裏自然將殷螭罵了一萬遍。
    等到殷螭回京,雖然一萬個不想見到嶽丈和瘋妻,出於人情也隻好沒奈何去見上一見。不料時氏一見到他,立即重新發瘋,操起剪刀直追出時府大門。殷螭嚇得落荒而逃,趕緊命左右服侍的人統統封口不許外傳——尤其不能被林鳳致知道,不然又要招到他的鄙夷。然而時氏自這一場大發作之後,沒幾日就臥床不起,到彌留之際殷螭被時家邀著勉強來探望,她居然微微喚了聲“皇上”,這才瞑目不視,竟使殷螭這個薄情郎也歎惋了一回。
    因為這個緣故,殷螭到底還是對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嶽丈帶有一份理虧之情的。所以當順天府報稱時太保府有匪徒形跡、劉秉忠立即派人去捉拿“窩藏奸細的重犯時鈞”之時,殷螭終於做到了向林鳳致所言的“忍不住”,帶了五百士兵衝到西城,將派來捉人的禁軍攆了滾蛋,接時鈞一家老小到南城駐地躲避,揚言:“誰敢來我頭上動土!”
    這一下京衛嘩然,劉秉忠長子劉槲不待父命,便已親自點了鐵騎衝向南城。但殷螭的手下都是袁百勝帶出來的精銳士兵,足可以一當十,擺開架勢嚴陣以待。劉槲也是個識貨的主兒,一時竟不敢貿然索戰,隻得對峙。
    可是城外敵騎已來合圍,城內居然大動幹戈,這是何其愚蠢的行為?他們在這裏對峙,以兵部為首的眾文官已急得冒汗,慌忙分頭向兩方調解,力求放下內鬥去對付外敵。劉秉忠處是兵部章守成去勸說,殷螭處便由林太傅親自上陣來做攔停。劉秉忠咬牙大罵殷螭包庇奸細,禍心暗藏的時候,殷螭也在耍賴大鬧:“栽贓,分明便是栽贓!咬到我嶽父家,回頭不就正好說我們勾結北寇在城中搗鬼?時太保若被他們捉了去,保不齊就要屈打成招,我也就不明不白被攀上了罪名,所以是萬萬不能交人的!”
    林鳳致按捺性子,同他反複辯論,試圖說服他不要胡來。然而殷螭一意孤行的時候,是不聽人勸的,林鳳致的話尤其絕對不聽——反過來還要脅迫林鳳致一下:“正好,我還就怕他們劫持了你做人質,要挾我幹這幹那,我怎麼受得了?老天保佑,他們居然放了你過來見我,你便不要走了罷!把你藏我營裏我最放心,幹什麼都不用提心吊膽了。”
    可惜這樣的脅迫無法生效,因為林鳳致寧死也不肯再被他劫持,殷螭到底也不敢拗了他的烈性再幹逼淩的事。來回調解了三四次之後,宮中也派人傳太後的旨意苦口婆心來勸說。最終各讓一步,時鈞自行投首大理寺接受審查,雙方退兵休戰,一起入宮握手言和。
    可是這樣的言和,又是何其虛偽不實?奸細案一時難以調查出結果,軍中的裂隙卻是顯而易見,使得臣民們更生出對京城前途絕望的心情。
    而且雖然最後殷螭在調解之下讓了步,劉秉忠對文官們的不滿,卻又增添了一層。因為如果不是內閣為了遏製劉氏勢力,又如何會引這個禍根來同自己作對?所以當文官們提出守城還須用袁百勝為將,想把他自城外營州衛所調入城內做主力的時候,劉秉忠大怒反對,堅決不肯。京衛中劉氏心腹在他的縱容下也鼓噪了一回,抵製袁百勝為將。文官到底拗不過軍中勢力,隻得放棄委任袁百勝守城的主張——於是愈發失去能夠守衛京城的信心,情緒跌落到最低點。
    正月十五元宵節,城中當然沒心情張燈結彩,於是冷清清過去了。到十七那一日,針對城中形勢,卻有國子監的太學生們帶頭,寫出了一份《京師止亂揭子》,印了百千張四處散發,試圖匡救朝廷,安定人心。
    同日,自居庸關南下的蠻族鐵騎,已折返向北,抵達宛平、大興之間,遭遇上神武衛調來的守兵激烈廝殺。從山海關過來的敵軍,則已縱深進入興州左屯衛和營州右屯衛之間。興州衛望風而靡,營州衛卻是袁百勝的屬將在駐守,連日交戰之下,居然以沽河為界將他們死死扼住不得前進。
    宛平一戰神武衛守兵損折嚴重,蠻族的先鋒部隊卻也往良鄉與房山方向退卻。戰爭沒有擦著京師城垣的邊,然而激戰當日住在南城的居民都已聽到了火炮聲響,登上南麵城樓甚至隱約可見廝殺戰場。京中百姓在正月裏,就已嗅到了血與火的第一絲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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