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浮生之傾國卷一 8 卷一章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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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的太後姓劉,乃是已故劉太保的幼妹,其出身也是本朝元勳之後,母家勢力極盛。因此劉氏自出嫁為太子妃做起,一路由皇後而至太後,人生一帆風順,美滿無比。現今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最心愛的小兒子豫王不能常常在身邊。雖然憑著聖上寵溺,豫王至今還未出京之國,然而朝內一幫老字輩的大臣,動不動就拿這事來說話,向禦前參上一本,就好似不把太後這塊心尖肉硬逼得送到河南府藩王封地去,就不肯安生。因此太後在後宮中一提到多管閑事不通人情的大臣們,就長籲短歎,咬牙切齒。
這幾日太後覺得頗不尋常,小兒子豫王雖然平時也常常入宮來看望母後,卻是個野馬性兒,在宮中留宿絕對不會超過兩天,就必定鬧著要回去散心。這一回卻好不奇怪,自從十月十二那天豫王入宮之後,居然一連五六日,都住在花萼樓不曾回去,自然也就天天來參見母後,母子團聚頗是歡喜。太後高興之餘,不免也生出疑心:莫非這個寶貝兒子在外頭鬧了什麼大事,以至要回宮來躲這麼多天?
豫王聽母後問將起來,隻是搖頭:“唉,兒臣能鬧什麼大事!倒是皇兄,近來不知道怎麼忽然喜歡跟群臣較起勁來,接二連三惹亂子。這一陣朝堂鬧得跟開水鍋似的,兒臣這不是怕他們聒噪,沒法子隻得來躲清淨麼!”劉太後其實對大兒子不怎麼寵愛,但是到底是皇帝兒子,也不能不關切,吃驚道:“有這等事?皇帝身子骨又不好,入冬正是每年的難關,有什麼要緊朝政,非在這時候跟大臣們較勁?”
這時皇後劉氏與德妃時氏也正好在慈寧宮問省太後起居。劉皇後乃是太後的親侄女,時德妃則是太後的姨甥女,與豫王都屬於中表之親,自幼見慣了的,所以也不曾避嫌,都在太後身周坐著。聽太後這麼一問,劉後矜持,隻是淡笑一笑;時妃嘴快,立即道:“還不是皇上近來被個小編修官迷了心竅,好端端的,忽然到處黜斥起官員來。聽說前兒準了兵部尚書的辭呈,昨兒又罷免了吏部的什麼主事。俞相國為此跟皇上較起勁來,領著內閣一幫人閉門不出,接連三日,將送到閣臣府邸的公事統統退回,說是要鬧什麼罷朝咧!現在朝房的折子堆得比山高,皇上每夜不是在養心殿,就是去西暖閣,通共有四五日不曾回寢宮了罷……”劉後截著她話頭道:“妹妹,朝政上的事,我等後宮女流之輩不宜枉議。”時妃忙領了皇後的教訓,卻低頭委屈道:“臣妾隻是擔心皇上龍體罷了。”
太後不悅道:“俞相領著內閣鬧罷朝?這算什麼規矩?我看皇帝平日是太縱容他們了,居然鬧得君不君臣不臣,成何體統!”時妃那一大篇話的重點本在“小編修官”,沒想到太後的注意卻在“俞相”,心裏不禁發急,一時卻又不好再提。幸好豫王十分湊趣,接著笑道:“母後有所不知,俞相也是氣得跳腳了。聽說他栽培的一個翰林編修,隻因最近遽得皇兄寵信,得意忘形,背棄師門,頗是做了些輕狂勾當。朝臣幾次參他,都被皇兄護短按下,俞相老臉上委實掛不住,這才賭氣罷朝。也不過是情麵上的事罷了。”
太後怒道:“居然有這等佞臣?你皇兄不明,你難道也眼睜睜看著他發昏?”豫王在母後麵前隨便慣了,往椅背上一倒,一個欠伸,笑道:“母後,這些朝政勾當,卻不是兒臣方便去多嘴的。兒臣隻管在宮裏頭躲清淨,大家鬧定了,也就完事大吉。世上有句話呀,叫做:‘隔岸觀火,台下看戲。’兒臣舒舒服服做親王,享樂子,有什麼不好?何苦出頭招惹麻煩呢。”
太後氣得啐道:“不長進的東西!”又問:“那個鬧得朝政不寧的佞臣,到底是什麼來頭?”豫王收起笑容,正色回道:“這是皇兄的事,兒臣卻不敢胡說。”太後柳眉倒豎,立刻一疊連聲叫人,去把貼身服侍皇帝的內官叫幾個過來。眼看太後怒了,皇後德妃連忙齊聲勸解,於是豫王便趁機起身告辭,腳下一滑先溜了。
他這一下春風得意,連花萼樓都不回,先順路往暖閣去,誰知空無一人,內官稟道:“皇上起駕往慈寧宮了,林大人去了朝房。”豫王心道:“一個家務,一個公務,倒是合拍得緊!隻怕今晚上姓林的便要被母後攆出大內了,倒不忙出去收拾他,先等幾日。俞相的事成與不成,我反正站幹岸兒,管他們怎麼辦呢。”
誰知等到晚上,出去打探的小六回來報訊:“林官兒還留在大內。聽說皇上跟太後爭了一場,又犯了喘症,卻不肯回寢宮,今夜又在養心殿安歇了。”
這一下豫王震驚不小,嘴上笑道:“皇兄倒真是多情種子,破天荒頭一遭聽說他跟母後頂嘴,居然為那個東西!”說著話,便命下人服侍自己穿袍束帶,前去養心殿探皇兄的病。
嘉平帝倒無大礙,隻是這次喘勢比平日更緊些,據說在慈寧宮因為說話太急,還發了一次昏,被太醫急灌散劑才救醒過來。豫王去看望的時候,隻見他口唇猶帶紫紺,雙顴火赤,需要靠坐著才覺喘息通暢,手中卻兀自握著朱筆沉吟。豫王一進殿,參見之後,便連聲道歉:“都是臣弟多嘴的不是,罪該萬死!”嘉平帝聲音虛弱,卻微笑道:“有什麼呢,太後向來這樣聽風就是雨的性子,與王弟何幹。”
因為在病中,兄弟二人也說不了幾句話。過一陣外麵稟傳通名,林鳳致恭恭敬敬進來,跪拜之後,便將幾份擬好的詔書呈上定審。嘉平帝喘後眼昏,看字費力,於是賜他在禦榻前坐了,一字一句讀給皇帝聽。豫王一時不好便即告退,呆在室內又不便插嘴,眼見這君臣二人行跡親密,關係默契,不禁又是好大一陣胸悶。
而且,他在旁邊聽林鳳致讀新擬的幾份詔書,卻是越聽越驚。嘉平帝登基四年,禦前所擬詔書的風格,一向是不慍不火,含蓄委婉,別說斥責大臣,連說句不是的話都少有;林鳳致今日所擬的幾份詔書,卻是措辭嚴厲,咄咄逼人,指責內閣諸臣:“挾眾要君,頗多叵測。”痛斥吏部官員:“拖延散漫,胸無定策。”又將兵部大罵一頓:“交訐爭權,緩急不分,虛資糜餉,屍位素餐!”看來嘉平帝是鐵心不再讓步,要將群臣罷朝的風波給打壓下去了。
林鳳致一一讀完之後,嘉平帝遲疑道:“卿的筆力好是好,隻是……怕不是太過鋒芒?”林鳳致道:“那麼微臣再重新草擬便是。”嘉平帝歎道:“也罷,就這樣算了。反正擬來擬去,也是這些意思,卿也累得緊了……這一發下,明朝還有的鬧騰,唉。”說著神情不勝蕭索。
豫王見皇兄臉色灰敗,顯然這幾日頗是心力交瘁,忽然心底有點酸楚,輕聲道:“皇兄,臣弟告辭。”嘉平帝仿佛沒聽見,過了許久才疲憊一笑,道:“王弟緩步……今晚太忙,倒是冷落王弟了。”
豫王連稱不敢,躬身退出去,將到屏風之外,卻聽林鳳致忽然道:“皇上,不若今晚便將聖旨頒發到朝房,微臣此刻親自跑一趟便是。”豫王沒聽見皇兄答應,想是點了點頭,接著林鳳致便也躬身退了出來,到門口向他微微一笑,道:“正巧和王爺同路,下官恭送王爺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