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浮生之傾國卷一 2 卷一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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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王好小倌,骨子裏卻歧視這個行當,他覺得,玩小倌是風流,做小倌則就是下賤了。如果本身並非樂籍,卻以堂堂縉紳身份委身事人,還公然宣之以口,那就簡直不是下賤,而是無恥了。
所以,當豫王終於被一麵劇烈咳著一麵臉色有如火燒的皇兄趕出便殿,示意要親自算一算天子的風流賬時,乃是一路咒罵著林鳳致的無恥下流,憤憤然回府去的。
更讓他憤然的是,在禦前平靜說出相當無恥的話來的林編修,卻是擺出了一副相當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情,這股無恥勁兒,居然無恥得十分之無辜。無辜的結果就是本來柔懦無主見的嘉平帝不住擦汗,而一向急性子的豫王登時跳腳。
當然,跳腳的同時,他也沒忘記替已經說不出話來的皇兄盤根究底,問了好些比如你一個翰林院編修怎麼會跑到堂子裏冒充小倌,以及皇兄難道酒眼昏花認不出你之類、後來連豫王自己都覺得很是無聊的問題。
林編修很平靜,基本上有問必答,而且合情合理。去相公堂子是被同僚拉著去的,在那裏灌了花酒就醉倒了,怎麼被無良的堂子主人趁醉卷包,當作新優童送去褻瀆龍體,過程請問皇上本人,微臣也不明就裏。
豫王望著隻能咳嗽著擺手的皇兄,自己也犯起疑問來。原來九月十五那日,其實正是豫王陪著皇帝去的南城。
他記得清楚,那日所點優童的確是花榜頭名的紫雲,不料紫雲當日卻被俞相國傳去私邸陪酒了。豫王還記得自己跟皇兄大罵了一頓俞汝成這個老匹夫,並且忿忿攛掇皇兄明日駁回他幾本奏章,以報今夜剪靴邊之仇。
然後堂主允諾找個不亞於紫雲姿色的美貌優伶來奉陪,卻是一去半晌不回。他忍耐不住,自己跑到隔壁堂子去找野食。皇帝不太愛跑動,仍然留在那間屋子裏飲悶酒,怕兄弟出閃失,還特地讓張公公跟著豫王好好照顧。張公公也的確是四更天回去接皇上回宮的,去接的時候據說皇帝已經醉得不省人事,陪伴他的小倌則已悄悄開溜,所以時間情節全部吻合,人證物證一項無有。
要依豫王的性子,定是立時翻臉不認賬,趕緊將事情撇脫得越幹淨越好,可是這件尷尬事的主兒卻是優柔寡斷的皇兄,九五之尊被人追上門來討起風流債,居然手足無措,張皇不堪,這讓豫王極其不爽,大加腹誹——卻又無計可施。
他正坐在便轎裏一麵暗罵,一麵想著皇兄到底打算怎樣私下解決這筆爛賬,忽聽外麵一聲喧嘩,轎子晃了幾晃,猛地停住。這一頓來得突然,豫王又正想得出神沒有防備,身體一晃,頭便磕上了轎壁,金枝玉葉的腦門居然疼了一疼,豫王的怒火登時噌地漲到了十分,狠狠一跺轎底。外麵的親隨立知其意,忙不迭湊上來:“王爺,不相幹,是上直衛城內盤查,路上堵住了——說是查個要緊人犯。”豫王隔簾冷哼道:“是梁辰?叫他自個兒滾過來!”
上直衛都指揮使梁辰自然不是滾著過來,卻是聽到法旨綸音之後,嗖的一聲迅如離弦之箭般撲倒在了豫王爺的便轎簾底,不住口的“衝撞王爺法駕,下官罪該萬死”雲雲。豫王也懶得聽他囉嗦,直接便問:“你查什麼人犯?鬧成這個樣子?”梁辰哆嗦著道:“下下下官也不清楚……這等豬狗的名字,如何值得王爺垂詢……”豫王怒極反笑,道:“不知道姓名,不知道事犯,就大張旗鼓當街盤查起來,你這個指揮使委實做得明白!”
梁辰嚇得冷汗都出來了。朝野都聽過一句話:“寧可衝撞聖駕,不可衝撞豫王。”當今皇上是出名的懦主,又兼年輕,朝事全憑臣下裁斷,朝臣奏章便有什麼衝撞忤逆,皇帝最多也就來個留中不發,從來沒有處罰之令,所以養得一幫臣子十分倚老賣老。而豫王則是從先帝時期就一直被嬌慣過來的,出名的飛揚跋扈,雖然本朝製度親王無涉政權,但這位小王爺驕縱慣了,常常越分去討皇命,懲治自己看不順眼的人事,皇帝也由著他性子。所以豫王一發怒,指揮使大人全身骨頭都在打戰,恍惚間已經看到天牢在向自己招手了。
然而今日所奉差事的另一個主兒,卻也同樣是開罪不起。梁辰左右為難,隻好拚命在轎前磕頭認罪,碰得道間青磚上蹭出血來。
幸好片刻間豫王的親隨飛快自人群外趕了回來,顯然已經打聽了風聲,一回來便湊到轎簾外低聲稟報了幾句。豫王好似吃了一驚,竟然一手掀開簾子,失聲道了聲:“當真?”
親隨又小聲說了幾句,豫王低頭沉吟了一晌,忽然道:“起轎,轉頭!不回府,去魚石街!”
梁辰全身又是一個冷哆嗦,死命摳住地下磚縫,一邊俯首磕頭恭送王爺起轎,卻又一邊忍不住抬頭偷瞥了一眼。隻見豫王還未放下轎簾,手指勒著簾沿,正在尋思,臉上的神色倒是驚異大於憤怒,又似乎帶了一絲困惑之色。這時天已昏黑,長街上火把攢動,映得他深黑的眸子裏金黃之色一閃一閃。梁辰忽然有個怪異的想法,覺得一貫以京城最大紈絝出名的豫王爺,其實是個迷惘不安卻又心思詭異的少年。
可是,王爺能飛速知曉全城盤查的來由倒不奇怪,奇怪的是,為什麼他一臉若有所思的神情?難道更背後的事,他也知曉一二?
梁辰一個寒噤,心內在哀嚎:
“當真不是小人說的啊,小人可是什麼話也沒說啊,相——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