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香殘玉簟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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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莫把兩張藥方平攤在桌上,兩張不同質地的麻紙上畫著完全不同的草藥名,橫七臥八地占滿了紙麵,相比之下,夏大夫的字顯得更為隨意和圓熟。她輕輕一揚脆薄的紙麵,甘辛撲鼻,安濟堂特有的藥味。
“就照王禦醫的方子煎藥。”她吩咐金鸞。
可能是自己想多了。莫莫把夏大夫的方子擱在銅鏡下,揣摩著。那個黑衣人不外乎是夏侯楓。他是來王府見碧蓮的……又一個苦情人。
金鸞不解莫莫的出神,她接過方子也不多問,轉身就出去了,沿途自言自語著:“開了方子又不抓藥……還是王禦醫的好。”
門開著,陽光攏了一束,斜照在榻欞上,晃動的羅帳浮起了淺金色的迷光。一抹水綠色儀態萬千地進了屋,光被覆了影,輕盈得仿佛無可觸及。
“碧蓮?”
“我來看看你。”碧蓮一點素娥,盈盈走來。她顧自坐下,取了個茶杯,斟了茶,抬手間增嬌盈媚:“好些了麼?”
莫莫點點頭。已經傾斜的日光在窗欞上塗了厚厚的一層金,被樹枝隔碎的光斑落在了姑娘們姣好的麵容上。兩個人無語般靜靜地坐著。辰光流轉,又是日近西山時。
“其實……”碧蓮開了口,轉過臉看著莫莫。光斑頑皮地跳躍在她微醺的臉上。
晚風裹了一股濃烈的藥味,金鸞冒冒失失地進來,用茶托端了一紫砂藥壺,壺嘴正吐著熱乎的白氣。
“怎麼老是一驚一乍的!”碧蓮沒好氣地斥她。
金鸞把藥壺擱下,謹慎低聲對著她們說道:“我在回來的路上聽長生他們在說……”
“說什麼了,”碧蓮拿了條厚白巾,裹隔著燙熱的壺把,倒了滿滿一杯濃烈的藥,端到莫莫跟前,輕描淡寫地朝她努努嘴:“就愛嚼舌根!”
“哪有。我是聽他們在說昨晚的那個賊。”金鸞有些委屈,隨即又神色驚險,些許害怕又不失興致地道來:“那賊把王府裏那個管事的趙甫刺了個穿腔透!”
碧蓮的臉色一下子暗沉下來。
“像是和他有仇似的!”金鸞繼續說道:“到今早才發現的……”
他是來報仇的。莫莫的記憶被慌亂打開,她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碧蓮起身離去,到了門口,又站住,她扶著門框,幽然說道:“他這是……”話音未落,她踏著急步離開。
“金鸞!”莫莫忽的一聲叫喚,把金鸞嚇了一跳:“備車!”
“去,去哪?”
“青城葉府。”
“小姐,王爺吩咐過,不得隨意出入府,更不用說備用馬車了。”
“王爺人呢?”
“和幾位大人在承儀殿議事。”
莫莫頹然地坐下。希望他不會有事。她拿過盛滿了藥的杯子,一口氣喝幹,草藥強烈的苦味迂回在口腔裏,讓她覺得連心都被藥滲苦澀了。
月轉星沉。青城葉府。
葉仲寧手把著廊柱,思緒渺茫地望著早已消失在雲層後的一輪蛾眉月,深秋的夜晚寒意四起,濕氣伴和著冷意穿透稀薄的睡袍,寸寸凜冽。趙楚楚取了件加厚的長袍,體貼地替他披上。她輕呼了口氣,說道:“葉郎,這裏冷,回屋吧。”
“你先睡吧,我看月亮。”葉仲寧淡淡的口氣。
趙楚楚不再說什麼,她陪著他,觀萬物在深沉的寒夜裏逐漸靜謐。
徐而,她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說道:“我還記得,小的時候,每年的中秋和上元燈節,父皇就會辦盛宴。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會展開笑顏,看著他的孩子們圍著他鬧……我的母妃悄悄地對我說過,自從丹妃去世後,父皇好像就不懂得如何笑了……”
流雲過,蛾眉月露出俏麗的一角,像一彎款款而至的意醉神迷的微笑。
一聲極其微小的索索聲撕裂了夜的沉靜,一個高空臨躍的黑影劃過皎潔的彎月,與之相伴的,是一練比月光更寒的劍氣。黑影無比敏捷地翻身舉刺,白練陰柔地掠過,葉仲寧本能地護住了趙楚楚。
一聲利刃入肉的撲哧鈍響。
“葉郎!”
葉太傅驀地醒過來,一頭虛汗。他做了個夢,夢裏的女子悲切地朝他喊著:“葉郎!”她額頭的朱砂像一滴辛酸擠出的血色淚珠,流過他的心裏:“葉郎,救我!”他忍不住地顫抖著坐起來,驚醒了葉夫人。
“老爺,你怎麼了?”
“我夢,夢見……琬容了。”葉太傅哆嗦著說道。
“哦,繼續夢裏纏綿吧。”葉夫人聽完,沒好氣地說道。她賭氣似地一把扯過被子,又躺下了。
“是,是噩夢。”葉太傅想起夢裏的情形,又開始發抖。他起身離了榻,沒點蠟燭,摸索著穿上了衣裳,窗外是似明若暗的月光。
“老爺,你去哪?”葉夫人也起了身。
“去,去石井園。”
“老爺!”葉夫人再也忍不住,一把拉住了葉太傅的衣角,帶著哭腔說道:“你這是何苦呢!琬容她死了,也不是你的錯,你何必這樣懲罰自己!都快十七年了,你怎麼還是放不下呢!”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葉太傅絮絮叨叨著,摸黑出了門。
他剛想跨出門,被迎麵趕來的家丁撞了個滿懷。家丁手裏的燈籠被撞落在地上,傾了的燭火迅速燃燒著幹薄的油紙和竹篾,明豔的火光在夜裏短暫地閃過,詭異而不詳。
“什麼事冒冒失失的!”葉太傅被嚇得夠嗆,回過神斥責家丁。
“老爺!夫人!有刺客,大少爺遇刺了!”家丁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完。這句話不啻於一個在平靜黑暗裏忽然響起的霹靂,電閃雷鳴,轟隆隆地震過葉太傅和葉夫人的耳膜。
“寧兒!”葉夫人撕心裂肺地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