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學一年後，黃佳麗果斷地給六個月的兒子掐了奶，好在這半年來，自己的奶水一直不是太好，始終就搭配奶粉。一旦開學，就得整天呆在學校，不可能中午再趕回來給孩子喂奶。姑姑縱然是萬般不情願，也隻得依她。開學第一天，她用早已備好的寬不過一尺的布條狠勁圍裹豐滿的胸，她不想招惹校園裏那些已然成熟的男生們的目光，雖說都是些學弟們。肥大的衣衫就隱去了她那依然纖細的腰身。匆匆出門，公交車經過五站地後黃佳麗就又踏上了闊別一年的校園。她隻是匆匆行走，旁若無人的。曾經也會懷抱一本雜誌或是小說邁著矜持的步子與好友走在甬路邊。矜持兩個字，從此就徹底消失在她的人生字典中。她除了上課就是回家照看孩子，現實不允許她再有什麼別的心思。
    第一堂課是兩班合上。大教室中已座無虛席，差一點就遲到的黃佳麗掃視著這群陌生的麵孔，想一直走到後排的某個位置，剛走到第二排就被一位男生的視線牽扯住。他側身指指他裏側。黃佳麗點頭示意，輕輕的一聲謝。講台上教授已開講。黃佳麗的目光隻在黑板與筆記本上。
    課間休息時，胸前的脹痛讓她一直板著的麵孔有了些微的異常。剛回到座位上的那個男生就這麼直愣愣地看著她：“你不舒服？”
    黃佳麗搖搖頭：“沒事，謝謝你。”
    “我沒為你做什麼啊，謝嘛？”他的臉上如同截留住一抹清晨的陽光，暖暖的。
    黃佳麗以為這個位置是他為女友占的，也許他的女友一時來不了，便讓給了自己。雖說這麼想著，終未問出口。
    中午，食堂。黃佳麗隨便選了些飯菜便坐在角落中。剛吃了兩口，一個男生的聲音讓她抬起了頭：“這，沒人吧？”
    又是他！他那濃濃的眉毛一下子讓她想起了何海亮，先是一怔，既而淺淺一笑：“沒人，你坐吧。”
    “我叫林曉海。我怎麼以前沒見過你，大四一開學，班上突然多出一位女生，真有意思。”他一落座便開口道。
    黃佳麗勉強一笑：“我去年病了，休學一年。”這飯吃得讓黃佳麗好不自在，她可以清晰地感知到這位男生張揚的目光，那份籠罩像是要解讀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隱藏。她隻是低著頭，假裝平靜地吃完盤中的東西。憑他的樣子，這三年裏怎麼會沒有心儀的女生？早晨他還在等著某人，這會兒拿自己當什麼了？她先一步離開了食堂。
    此刻，黃佳麗不知道該去哪兒，要是那些相處了三年的姐妹都在，可以到她們的宿舍中坐會兒，可如今她們都已經分散到了四麵八方。環視著眼前的一切，什麼都沒改變。
    那個林曉海又站在了黃佳麗身邊，“你不回宿舍休息啊？”
    “我不住學校。”
    “去那邊坐坐吧，離下午的課還有好長時間呢。”林曉海指指甬路對麵的涼亭走廊。
    黃佳麗沒說什麼，便邁開了步子。想，整個一稚氣未脫，你要是知道我已經當了媽媽，不嚇壞了你才怪。她隻顧低頭前行，才不管林曉海的肆意打量。他瞅準一處地方快走兩步從褲兜中抻出兩張紙擦拭著長凳，回身做了請的姿勢。
    黃佳麗注視著眼前鋪滿荷葉的湖麵。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林曉海側臉凝視著她。
    “黃佳麗。”
    “黃——佳——麗，好聽。”林曉海那麼開心的樣子，黃佳麗卻是莫名其妙的感覺。
    “大中午的，我們坐一塊兒說話，你就不怕女朋友看見？”黃佳麗依然嚴肅的口吻。
    “女朋友？你怎麼知道我有女朋友？”林曉海眉頭一鎖，目不轉睛地看著黃佳麗。
    “早晨你占的位子不是給你女朋友，還能給誰？”黃佳麗隨口一說。
    “我隻是隨便把書住那桌上一扔，都快上課了也沒人坐，我有嘛辦法。你那個時候來，我不想讓你亂找座位影響老師講課，就這麼簡單。”林曉海像敘說一件鄭重其事的事。
    黃佳麗仔細打量起林曉海，淺綠色T恤淺米色休閑棉布直筒褲腳蹬一雙白色高幫帆布鞋，簡直就是隻包裹精良的糖果：“你說你沒有女朋友，誰信？”
    “我真沒有女朋友，我可以發誓！”林曉海舉起了右手。
    “沒有就沒有，平白無故地發什麼誓啊！”黃佳麗避開了他的目光。
    “照你們女生的意思，男生占座就是給自己的女朋友。你坐了一上午，按這個邏輯，也算你猜對啦！”林曉海的娃娃笑中透著股狡黠。
    黃佳麗沒想到他又矛頭指向了自己，臉頰一熱迅速站起身：“看你像個大男孩兒，說起話來也這麼油嘴滑舌。”
    “我已經是成人了，不是大男孩兒！我87年12月的，你呢？”林曉海依然窮追不放。
    黃佳麗想笑，誰知道他用這種方式追了多少個女生！居然與自己同年，想了想說：“不打擾你了，我想一個人走走。”便起身離開。
    “哎，你聽我說，我絕沒有半點拿你開玩笑的意思。”林曉海的聲音引來路邊幾個女生的側目。她迅速回轉身，幾乎與他撞在一起，他伸手扶了她一下，黃佳麗後退兩步。他接著說：“你能陪我坐那說話，我斷定你也沒男朋友，我——”
    “不要再說了。你判斷失誤，我——有男朋友！”黃佳麗瞪圓了雙眼。
    “不可能，你騙我！”林曉海依然追在他身邊，“你要去哪？再往前走，就出學校啦！”前麵是學校朝北的側門。
    “我去哪是我的事，請你不要跟著我，人家都在看咱們呢。”黃佳麗頭也不抬地邁著步子，她隻想安安靜靜地完成這最後一學年的學習任務，之後呢，工作嫁人似乎都與已無關，她的重心隻能是尚在繈褓中的孩子。
    林曉海滿臉的失望，直到黃佳麗的身影消失不見，他才悻悻地回轉身，呆呆地站那好一會兒才邁開步子。三年來，他不知已經婉拒過多少個女生的曖昧示意，今天這是自己唯一一次主動追著一位女生跑，這可是大四開學第一天啊，怎麼突然間這麼莽撞啦！見鬼！難道以前的懵懂狀是裝出來哄騙那幾個主動靠近自己的女生嗎？真的沒騙過任何人，隻是從來找不到想象中的那種感覺。從早晨見到黃佳麗的那一刻起，自己的笑就沒停止過，是了，她多像鄰家的小妹啊。鄰家小妹長大的那一天是不是就是黃佳麗的樣子？
    隻顧怏怏前行，身後一行五人吃飯後返回了校園。肩上被人重重的拍了一巴掌：“老大，開學頭一天，你就悶悶不樂，到底怎麼回事？說好第一天大夥出去吃，你怎麼變卦了？”是潘強。
    “臨時有點事，下回再出去，我請大夥。”林曉海勉強一笑。
    潘強的經典名言突然閃現：你對誰笑，誰倒黴（隻限女生）！
    “大四犯桃花，我早就給你算過命，信不信，你心裏清楚。”這個潘強沒事就愛翻看易經之類的書籍。
    “你們回宿舍吧，我一會兒直接去教室。”林曉海迎向大家。
    隻剩潘強陪著林曉海。
    “我想犯桃花，誰讓我犯哪。”林曉海苦笑著說。
    “上午坐你身邊的那位女生是誰？老實交待？”潘強一副神秘相。
    “人家休學剛回來。我跟你一樣，才認識她一上午。”林曉海辯解著。
    “我不認識她，確切地說是你認識她一上午。哎，剛才我們進學校的時候，看見那個女生站在路邊出神呢，好像抹眼淚似的，你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了？那麼楚楚動人的一個女生，我琢磨著是讓你嚇住了。”潘強那麼肯定的語氣。
    林曉海停下腳步回過身。他們已經拐進宿舍區，哪裏還能見到黃佳麗的身影。就是這無心地一轉就暴露了他的心思，引來潘強哈哈一笑：“瞧你，魂都讓人勾走啦，這下你完啦！得，打從今兒起，名草有主！唉，可憐那些還癡心妄想的女生們啦！”
    再有合班上的課，黃佳麗早早便趕到教室找好位置，她盡量與女生們相近而坐，隻要他一走進教室，他與她的目光便會不期而遇，無論她在哪個角落。他總是坦蕩蕩地選在離她最近的位置。一來二去，黃佳麗身邊的位置總會有一個是空的。林曉海則堂而皇之地坐到她身邊，即使一堂課下來二人之間一句話也沒有。
    潘強幾次提醒林曉海：“喂，你隻顧追那個黃佳麗，你知道班上最大的醋壇子讓你打翻了嗎？天天進教室，你聞不到酸味？”
    林曉海一臉無辜狀：“誰啊，你竟瞎說。”
    “倪虹，她可早就誇下了海口：她要是跟你林曉海處不成朋友，別人都沒戲！你沒發現這幾天倪大小姐吃了你的心都有嗎？她好歹也曾是校舞蹈隊的台柱子，你真要見死不救？”潘強大有相惜之情。
    那個倪虹倒是時常當著大庭廣眾直喊曉海，好在男生們都這麼喊，他也未覺出什麼。就是她那種高人一等的態勢讓他接受不了，跟在她身邊的女生，哪個不被她吆五喝六地支使著。
    “靠死，你幫我應付應付，我可沒冒犯過她，要真像你說的那樣，太可笑了吧。到現在人家黃佳麗對我都帶答不理的。我終於知道傷自尊是什麼滋味了。你那句名言失靈了。”
    “這才剛開始，你就受不了？現在班上誰不知道你喜歡那個黃佳麗，誰能競爭過你！你放心追吧，她跑不了。隻是別太刺激倪大小姐就行。”潘強哈哈一笑。
    周五。林曉海拎著背包拐出校門，遠遠便見車站上黃佳麗與一位女生說笑著。林曉海近前，那位女生已迎著進站的公交車衝黃佳麗揚起了手：“我先走了，Byebye。”
    黃佳麗意識到身後站著人時著實嚇了一跳，回頭見是他：“這是從哪冒出來，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
    “你坐幾路車？”
    “8路。”
    “好，我和你一道。”
    “真這麼巧？”黃佳麗將信將疑地看著他。車已進站，二人上了車。
    “你在哪站下。”林曉海問道。
    “終點站。”黃佳麗以為他會提前幾站下車，卻一直陪著她到了總站。她真的無心再與他說什麼，越是臨近家門越牽掛兒子。
    “能告訴我你的電話嗎，要真有什麼事可以直接聯係，多個朋友不是壞事。”林曉海舉棋不定中還是開了口，他不想讓這短暫的相伴毫無收獲。
    黃佳麗看看他，說出了號碼。林曉海迅速撥通，黃佳麗飛快地操作著手機。
    “周一見，我還得倒一趟車才能到家。”他揮揮手，趕緊跑向公交站。
    周六。天剛蒙蒙亮，林曉海就被手機鈴聲吵醒。是黃佳麗。
    林曉海：“這麼早，有事啊？”
    黃佳麗：“我正在趕往兒童醫院的路上，孩子生病了，就我一個人，我好害怕。離我最近的人，我隻能聯係上你。”她在哭。
    林曉海：“別急，我馬上到，兒童醫院門口見。”孩子？她這是對誰的孩子這麼上心？
    黃佳麗：“給我姑姑打電話，她關機，我實在沒有辦法才麻煩你的。”孩子的哭聲。
    林曉海：“別怕，有我呢。”他胡亂套上件背心擦了把臉隻對媽媽說同學有急事要了五百塊錢便出了門。
    林曉海先黃佳麗一步到了兒童醫院門口，張望著。一輛出租車停在林曉海身邊，他拉開車門鑽進車中：“直接到急疹門口。”
    掛號問疹。
    林曉海跑前跑後，直到孩子輸上液，始終淚漣漣的黃佳麗情緒才算穩定。紮針的小護士嘴上就沒閑著：“你們也太大意了，孩子都快脫水啦。好啦，現在沒事啦，放心吧。”
    林曉海與黃佳麗四目相對，他的微笑對黃佳麗來說就是一劑最好的安慰良藥。林曉海的疑問隻在心裏：你這個年紀怎麼像抱著自己的孩子！
    黃佳麗的手機響了，林曉海猶豫中還是從她的包中翻出手機，接聽後貼在她耳邊。是姑姑。
    姑姑：“你和孩子都好嗎？昨晚上我手機沒電了，忘了充。”
    黃佳麗的淚瞬間便落下，哽咽著說：“我和孩子在兒童醫院呢，黃軼高燒，大夫說有些脫水，現在正輸液呢，已經退燒了。”
    姑姑：“天啊，我就要出門的，想著先給你打個電話，你別哭，我馬上到。”
    黃佳麗：“您也別太著急，這有我同學陪著呢。”
    姑姑：“好好，一會兒見。”
    一見到急匆匆趕來的姑姑，黃佳麗再次淚如泉湧。姑姑接過她懷中的孩子：“好啦，大夫說沒事了，你就別哭啦！這是兩千塊錢，你收好，先跟你同學吃點東西去吧。”黃佳麗點點頭。
    林曉海跟姑姑打過招呼，看看黃佳麗，感覺那一刻她就像一株風中飄浮的草，隨時都有可能飛走，牽過她的手，她那麼順從地跟在林曉海身邊。黃佳麗想起什麼似的，就把那兩千塊遞到林曉海跟前：“都是你交的錢，你拿著。”
    “這是兩千，我說，總共到現在也沒花五百塊，你趕緊收好，等回家再說。”林曉海接過錢塞進她的包裏，那麼自然地攬過她的肩。林曉海指指門邊的座椅：“你在這等我，我去買吃的，想吃嘛？”
    “隨便。”黃佳麗空洞的眼神。
    很快，林曉海便折回身提著兩兜煎餅豆漿。黃佳麗沒滋沒味地吞咽著，她再也不敢看林曉海的眼睛：她本以為這一年中隻要自己不說，誰也不會知道她未婚生子的事實，等畢業後大家天各一方，誰還知道誰。要命也沒想到開學才兩個禮拜就被這個帥男生看了個透！她略微前傾的身子支在疊起的腿上，哪裏還顧得上身是件肥肥大大的衣衫。
    居高臨下的林曉海視線一下子就落在她那對豐滿上，那麼一覽無遺的呈現。林曉海覺得渾身的血都在往頭上頂，趕緊背過身去：她平時不是這個樣子啊！
    再回過身，黃佳麗已經站起身，遞給林曉海一張紙巾，接過他手中已團成球的塑料袋：“謝謝你。”
    林曉海笑著搖搖頭：“我們是同學好朋友，用不著這麼客氣。去看看孩子吧，大夫說應該不用住院。”
    黃佳麗點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