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輾轉反側，心潮暗湧，意亂無眠。清晨推開門，迎麵襲來寒風，竟不自覺地被涼氣嗆了一下，咳嗽起來。精神雖是不濟，心中惦念著他事卻也毫無疲態。
    其他人還未醒，我起早了。原也是隨遇而安的人，不想今日別樣焦慮，心緒頗不寧。碧霄樓一直縈繞在腦際，自己心下也是有幾分顧慮的，無怪乎昨日霍娘子神色怪異吞吞吐吐的樣子，凡是女子怎會不擔慮心係之人？在這個三妻四妾、女人如衣的世界，男子逛逛青樓似乎已是司空見慣的了，他是什麼樣的人，怎能憑一麵之緣而斷定？如若他已妻妾滿室，我一廂執著，又該何為？
    唉，這惱人的古人時代。昨夜說得斬釘截鐵，今日怎的憂慮重重，舉棋不定，退意陡升。呸呸呸，說到底還是封建製度害死人！
    自顧自的思慮間，信步走到一個別致的小庭院前，柴扉小開，從裏邊傳來淙淙的流水聲。
    看來這個地方還真是別有洞天，心中想著腳下也沒停。沒走幾步就瞧見一條清澈的泉水汩汩流出，泉水四周蔥綠青翠，幾叢花束鮮豔繽紛，芬芳四溢，不自禁地疑入春色爛漫的世外桃園。
    “果然是個好來處，讓人覺得心曠神怡！”我讚歎出聲，輕快地走到泉邊。
    “你是什麼人？怎麼會在這兒？”腳步還沒站穩，生生地被嚇了一跳。
    由於花束的遮擋，沒有發覺這裏還蹲著一人。我怯怯生生地望了過去，沒有得到人家的允許私自闖入還是要表示歉意的。
    “我……我……”我斷斷續續地想表達歉意，可一瞧見是一個十三四歲的眉清目秀的男孩，一臉的鄙視，滿是驕縱的神氣，心中不覺有了幾分火氣。
    “我還想問你是誰？是誰家的孩子敢在這裏？”話語中冒著零星的火花。
    他眉峰一挑，多了幾分譏誚：“誰家的孩子？我看你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小丫頭，口氣囂張，目中無人！”
    什麼？十幾歲的小丫頭？這個毫無教養的小子，細細算來也該是個初中生，竟然目無師長，最是可恨。大概是做了幾年教師的緣故，遇見這樣的桀驁少年，便萌發了一些說教的想法。
    我也毫不客氣，氣衝衝地回了過去：“小小年紀，怎麼見了長輩說話這麼沒有分寸，難不成你家人也是這般無禮？大清早的，不去學校，噢，不對，不去學堂待在這裏做什麼？沒聽說過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那是勤奮！不學無術，吊兒郎當的能有什麼出息……”
    我滔滔不覺吐沫橫飛，原想他也該頗有心得知道慚愧麵有赧色，不料剛停住口，他目光疑惑，想了半天，重複道：“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感情是費了半天的口舌也就記住了這麼一句，消消氣，消消氣。”自我安慰道。
    他倒自樂起來，不加掩飾地嘲笑起我：“小丫頭，人不大話不小。”剛才他蹲著沒發覺，現在這家夥站了起來，個頭挺高，還需仰視。
    “你是剛來的？我可從來沒見過你。”他的語氣很肯定，顯然對這裏熟知。
    我無語回答，反問一句：“我也沒見過你，剛來的吧？”
    他神秘地一笑，悄悄說：“我剛來，從牆上翻過來的。”
    “逃學？”我不假思索地問道。
    他神色莊重地點點頭：“被先生逼的。”
    聽這口氣，把我當成了同道人。我瞪他一眼，回了一句：“少年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
    他神情驚訝：“這個你也知道？”
    “老師教的。”太誇張了吧，大驚小怪的樣子，把我看成什麼人了。“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千古戒條不知埋沒了多少巾幗才女，日後若是無事不妨開個女子學堂，也好正正這股歪風邪氣，省得貽害天下婦女，為此方顯“巾幗不讓須眉”！
    神色變了又變，冷不丁地笑出了聲，我趕緊抿嘴，還是被逮個正著。
    “偷笑，像隻小狐狸，想什麼呢？”他質疑地看過來，眼神犀利，顯出與年紀不相仿的深沉。
    早熟，我對他的第一印象。該是家境的緣故吧！
    “在想其他幾句怎麼說來著。”我敷衍了一句，他倒認了真。
    “怎麼說來著？”
    我作苦思冥想狀，他顯半信半疑色。這個小屁孩挺是古怪，還不知想什麼呢。
    我靈機一動：“想知道？要不，拜我為師教你，何如？”丟出一句文言，顯擺顯擺。
    他神情淡然，眼中溢出捉摸不透的笑意。這個死小子，長大不知要迷死多少人。煩人，對我傻笑什麼。
    “你也是剛來的吧！”他岔開我的問話，自顧自地說道。
    “對，剛從門口進來的，和你一樣來了沒多久。”我也裝傻。
    他沒再多問，隻是突地壓低了聲：“就當沒見過我，來人了。”他身影一晃，立時又躲進了濃密的花叢中。
    “比兔子跑得還快，莫非……”我正愣神，身後就傳來了聲音。
    “吉姑娘，原來你在這兒，霍老板找你許久了。”
    我柔柔一笑，說：“剛才看到一個人影閃過，便跟了進來，不想竟沒了蹤影，正納悶呢，可巧白姑娘來了，咱們一起找一找。”
    白靈將信將疑，將目光掃視一圈，沒有瞧見什麼異樣，回轉神來直視著我。
    “別是姑娘看花了眼吧，這裏平時少有人來。而且，主人……我們也是很少到此處的。”聽她話的意思，這裏該是禁地。我冒冒然闖了進來，難怪她口氣稍顯怪異，欲言又止。
    “你瞧，那兒花叢抖動了一下，不會是外人吧？”我指向晃動的花叢，心中不免有了幾分幸災樂禍：看看你能躲到哪兒？
    白靈順著我手指的方向勘查起來，沒有什麼發現，我也納悶明明瞧見了，一轉眼的功夫就沒了影兒。我有些尷尬，歉意道：“許是風吹看走了眼。剛才不是說霍姐姐找我嗎，趕緊走吧！”
    白靈也不好再說什麼，順從地笑了笑，隨著我一起走出了院子。
    霍娘子已經坐在馬車上，悠閑地看向窗外。我親昵地擠到跟前，甜甜地一笑。她擺我一眼，說道：“大清早的悄悄地溜個沒影兒，回來又貼近乎，準是心虛做了什麼虧心事。”
    我駑著嘴：“誰讓你不帶我去碧霄樓！”
    “怎麼，怪起我來了。是你要我說的，現在犯嘀咕了吧！再者昨夜已深，怎好帶你去那種地方，兩個女子也多有不便的。今日前去耽擱不了太長時間，放心我一定帶你去！”
    感覺真好，有這麼一個姐姐。孤苦伶仃的我頓時多了一分依靠。我也能這樣舒心地躺在她的懷裏，體悟到關愛和寵溺的滋味，大概她的身上有種母性的氣息，令人感到親切而心安。
    不過，我的心中還是隱隱有一種不安，不得不吐出：“姐姐，你來這裏，真隻是為了釀酒？也不會為了那個假李二的一番要挾吧？！”
    霍娘子輕笑出聲，掩不住地驚喜：“我這個妹妹沒幾天學得聰明了！也突然關心起人了，還以為你對什麼都漠然視之，不聞不問的，整日裏隻擔心你那個他。這才出來一天就長成大姑娘了，會冷靜深思，考慮安危了！”
    “姐姐，你就愛取笑我！”一賭氣背轉身去，不理她了。
    霍娘子緊追不舍：“喲，還怕人說了。”
    我幹脆坐到對麵，臉一扭隻當什麼都沒聽見。
    霍娘子正得意，見到窗外一個人影閃過，立馬斂了笑容，使勁拽著我說：“是他，是他，就是他。”
    我裝著什麼都沒聽見，就是一動不動。
    “傻丫頭，你的那個他，你不是還要找他的嗎？”
    他，不會騙我吧？我掀起簾子看過去，隻見一個偉岸的背影騎在馬上疾馳而去。
    “看不清，姐姐肯定嗎？”我焦急地問道。
    霍娘子一邊催促著大胡子車夫一邊答道：“應該沒錯的，我不會看錯的。”
    大胡子車夫一緊韁繩，馬兒飛速地跑動著，我不由自主地向後倒去，多虧霍娘子眼疾手快扶個正著，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一會兒的功夫，馬車停了下來。
    “霍老板，紀府到了。”簾外傳來大胡子的聲音。
    我緊隨著霍娘子下了馬車，還沒來得及瞧瞧紀府的排場，霍娘子拽著我來到紀府門口，對著一個陌生的男子說道：“公子，別來無恙呀，我們又見麵了。”
    我緊緊盯著他的臉看：眉目俊朗，鼻梁高挺，神情溫和。不過，我不認識他。
    霍娘子輕輕搗搗我，小聲道：“就是他呀，怎麼，你……毫無表情的，有什麼不對嗎？”
    我詫然，他就是送我到客店的人！
    他呢？
    他似乎回過神來，鞠躬道：“霍老板，別來無恙。小姐的身體也安康了，我可就放心了。”
    霍娘子一臉茫然，眼中露出詢問，我也莫名其妙，不解地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