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乍然風起，寒意滋長，轉眼間飄零一地的黃綠駁雜的葉子，掩不住無盡肅殺之氣。花木也耐不住風惡任自飛落，天地間蕭瑟而淒淒。立於廊前，我禁不住打個冷顫，原本混亂的思緒一下子清醒許多。
    莫道不消魂，未觸傷心處。古人悲秋，原也是情景交織而感，無情無境又怎的觸景生情？秋景如斯，意亂入心，自是多了幾分感歎與淒涼。
    自小寄住舅舅家，雖有舅舅憐愛，怎比得雙親百般嗬護與疼惜？在歡樂遊戲的背後誰又能察覺到孤兒懷有的艱澀、孤寂？無論何時一份悲淒如影隨形，雖有笑顏也是無奈的掙紮。
    麻痹自己久了，有時真個忘了自己的真心。在外人眼裏，嘻嘻哈哈屬於個樂天派，縱使計較又若何？退一步海闊天空，隻能如此大大咧咧。想著就這樣生活一世，倒也自由自在，牽掛全無，怎道還是情劫難逃，偏偏遇到了他。後來他的身邊有了她，原也為他欣喜高興，偏偏心中一隅恁得撇不開、揮不去，絲絲酸楚透入骨髓。三年的時間足夠漫長，忘了忘了，一直這般告訴自己，如今看來，愈想忘愈彌深，愈辯解愈明了。
    月色慘淡，徒增了許多的離愁。我慘然一笑，報已無奈長歎。
    “怎麼又是唉聲歎氣妄自神傷的？”人未到聲先至。
    “一天沒見人影，怎麼這個時候回來？害得人家提心吊膽白白擔憂。瞧，剛一回來就半夜嚇起人來。”我假嗔道。
    霍娘子親昵地一戳我頭，開口道：“小妮子，越發地嘴刁了。有些事你不便知道，正是為你著想。你身單體薄，出門曆練又少，如何應付險惡江湖，這裏雖是不明之地，至少尚能護你周全。還好一切安排妥當，明日隨我入堡，盼著不日而歸了。”說完極輕鬆地伸伸腰，散去一身的疲憊。
    我神色一斂，心下有了幾分提防，試探問道：“紀家堡？明天就去？婚期到了？”
    霍娘子臉色凝重，目視著遠方，若有所思道：“該去的總也躲不掉。”
    這話說給我聽的？
    我傻笑：“有什麼好躲的，明日跟著姐姐便是。”
    霍娘子也隨聲而笑：“沒什麼好躲的，不過釀酒而已。”偏偏她的口氣中藏著古怪，不由得令人對她十年前離開洛城的原因產生疑問。
    “釀酒我可不會，需要怎麼做告知妹妹，明個也好打打下手，省得我手忙腳亂礙了姐姐的事。”從釀酒開口問是不是比較好，我繞著圈子無心地說。
    “丫頭騙子，想撈什麼好處？怎麼現在才想起來問我該如何做，早點兒幹嘛了，算了算了，明天隻要幫我端酒即可。”怎麼又戳我。
    “姐姐這麼高的手藝想必早已名動江湖了吧？”先戴個高帽，再接著問，“我想，十年前姐姐在洛城也該是名噪一時的吧！”我小心翼翼地隨口又說一句，做足了羨慕的表情，“你後來離了去，不知令多少人牽腸掛肚呢！”
    霍娘子隱隱地皺了皺眉，眼中說不清是懷戀還是傷痛之色，她輕輕撫了撫被風吹起的絲發，淡淡道：“隻可惜我沒有看到。”
    看到什麼？看到有人牽腸掛肚？她想看到誰牽腸掛肚？看到我猜忌地瞧著她，她掩飾地低下頭，不自然地移了一步，說：“別瞎猜了，我是說可惜沒有看到你說的名噪一時的景象，真能那般倒是好了。”
    假話，一聽就是，不過目的達到了，“那姐姐十年前在洛城也該是小有名氣的吧，說來聽聽。”我有些得意忘形了。
    “你到底想知道什麼？”被她聽出了用意。
    我極力擺手：“隨便問問，隻是想多知道一些外麵的世界。”
    “哦”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仿佛要看透我似的。
    我極不自然地打起了哈吹，轉頭看向霍娘子，岔開話頭：“時候也不早了，姐姐勞累了一天歇著吧，妹妹也不多嘴多舌問東問西惹你生氣了。”
    討厭，又被戳一下，生生疼了半天：“妹子，我……我該如何開口呢？過往雲煙，提它還做什麼。”
    大概每個人都有一段不為人知的傷心的往事，隨著日子的積累，沉澱凝集糾結在某一處。或許歲月的流失，漸漸將它消融，又或許集結成疾，圈畫成禁地，成了永久的心痛，避之不及。
    我隻是靜靜地凝視著她，想著我自己。我在這裏究竟為了什麼，等著什麼，念著什麼？原是逃出謝府，要無拘無束地暢遊天地間，任我逍遙自在，瀟灑而行。而今呢？確能如常所願嗎？
    風起，月淡，影動，景如夢。
    腦海中清晰地閃現了一張麵孔，縱然他非他，夢為夢，了無牽掛中再也無法掩飾一抹魂牽夢繞的思緒，已然情牽魂絆。
    “夜深了，真靜呀！”我感慨而發。心能靜嗎？
    霍娘子沒有作聲，我側目而看，她也正巧目視過來，神色奇異。我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姐姐，今日怎的了？出門一趟變得兩個人似的。”
    “妹子，剛才你還拐著彎抹著角打探我，怎的不許別人也好奇好奇你的身世？”霍娘子率直地吐出想說的話，我別扭地隻是笑。
    “我……其實是從家裏逃了出來，其實也沒什麼，隻是覺得家中生活……壓抑。”詞窮言盡，謊話還是不好說，“所以，跑了出來散散心。”前言不搭後語地解釋著。
    “那個他呢？你跑出來散心的緣由？”霍娘子追問道。
    “他？”
    霍娘子不耐：“還裝傻？把你送到我那裏的男子，瞧著一副關切著急的樣兒，豈能沒有關係？”
    我納了悶，平日裏極少詢問我的事情，今日怎會好生探問。
    “姐姐，莫不是有事？何不直言相告？”我神情坦然。她忍了忍，猶豫再三，還是謹慎道：“我今日……見到了他。”
    “你見到他了。”我脫口而出，掩飾不住內心的狂喜。她瞧在眼裏，沒由來的又多了幾分不忍。
    “在哪？”期盼著再次相見，該好好謝謝他的救命之恩。
    霍娘子冷眼旁觀，沒有半分高興：“你想知道？”
    “姐姐怎麼賣起關子啦！”
    霍娘子擺出“你要知道，不關我事”的樣子：“碧霄樓。”
    我毫不猶豫：“姐姐帶我去。”
    霍娘子怒目而視：“傻妹子，那是青樓，你去？”
    青樓又怎樣，我要去。“嗯”我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