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顏是誰？
    “先別問了。聽炎碭說。”
    炎碭果然又開口了：“我不願走，而鈴鑒堅持要我走。於是我要她和我一起走，她拒絕。”
    我能感覺到他的不快樂。他俯額於掌，苦悶地說：“我從來沒有被拒絕過。這莫名的羞辱讓我充滿惱恨，我隻想把她拽出海底。”
    “你有沒有想過，這是因為你愛上了鈴鑒。”素素看了我一眼，接著說：“你不是氣她拒絕了你，而是怕再也看不見她。”
    炎碭愣了一下，旋即續言：“也許如你所言。但我意識到自己愛上鈴鑒，是在離開之後。”
    素素追問：“那你就這麼走了？”
    “不。”他搖頭，“鈴鑒雖然躲了起來，我卻不願離開。”
    “我瘋了一樣沿著能看到的所有路徑尋找鈴鑒，不知不覺迷失了方向。幾天無水無食之後，我決定先出洞；然而穴徑繁複，出路無蹤。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虛弱得放棄了走出去的希望。而正在此時，她來了。”
    “是鈴鑒嗎？”素素道出了我們共同的疑惑。
    “我也希望是。但她不是鈴鑒，是一個鮫人。”炎碭“看”向素素：“以前我隻是模模糊糊覺得鈴鑒不像是鮫人，直到見過了真正的鮫人，我才確定，她不是。”
    素素秘然淺笑，是撲著蝴蝶似的笑容。可是當我認真地看她的時候，她臉上並沒有笑容，聲音也平靜：“真正的鮫人是什麼樣子？”
    “我記不得了。”
    “記不得？”素素驚訝地叫了起來，“那你憑什麼說鈴鑒不是鮫人？”
    一個能記住，一個記不住，當然不一樣啊。
    素素看著我把眼睛眨了又眨，好一會兒才開口說：“記不得就算了。”心語卻是：“可惜！不能知道渥顏的長相了。”
    渥顏究竟是誰？
    “就是收養鈴鑒的鮫人啊！”素素對我解釋：“要不是被渥顏收養，鈴鑒作為人是不可能生活在海底的。”
    那麼這裏真是海底？這上麵就是海……
    “先不要想海了！等他講完故事，你愛怎麼看海就怎麼看海。”
    可以嗎？侍女們從來不讓我出門，也從來不在我麵前說外麵的事情。關於海的一切，我都是在她們私下談論的時候偷聽的。
    “放心吧！她們聽炎碭的。”
    為什麼？
    “因為……”素素吞吞吐吐，“炎碭——他講話了！”
    炎碭好像也無從說起：“鈴鑒是切實存在的，鮫人卻不像真的。那鮫人……”
    他停頓了，眸色變得深沉，深得像深秋蕭瑟的湖水，青掩於黑。
    片刻，他續言：“鮫人就像傳說中一樣，腰上美人，腰下魚尾；但是我隻是覺得她美，卻記不住她究竟美在哪裏。她太飄渺了，就像風中的雲，此刻在你眼裏，下一刻已飛散無蹤。”
    素素有些失望：“頭發的顏色、眉目的形狀，你都記不住嗎？難道鮫人一點特征也沒有？”
    炎碭思索著微微垂首，忽然說：“魚尾，滴血的魚尾。”
    我想象著：與人的半身等長的魚尾，淋漓著鮮血……
    “滴血！”素素的聲音充滿疼痛，“不會……在……海裏……什麼傷得了……鮫人……”
    想象截止，我慌張地問素素：“你怎麼了？”
    “沒事。”她搖著頭，不握著我的手指向炎碭，對我心語，“聽他說。”
    炎碭也在搖頭，聲音略略沉重：“洞穴堅硬，她無鞋無履，赤裸的肉尾怎禁得起反複磨礪？我看到的時候，她的魚尾已經鱗脫皮損，鮮血淋漓。”
    “我忍不住開口詢問她是否需要包紮，她隻是靜靜地看著我。她的眼睛……那雙眼睛，不帶一絲感情，連冷漠都沒有。”
    炎碭投目遠方，陷入了回憶：
    “我幾乎以為她隻是肖似了人的形狀，直到她開口說話。”
    素素立刻問：“她說了什麼？”
    “她說：‘你走吧，鈴鑒不會來的。’”
    炎碭的聲音漸漸輕起：“鮫人說的是大陸通用的語言，音色純正，與人無異。但是她聲音的字句都仿佛漂著，一觸即逝，連記憶都覺得勉強；不像鈴鑒，每一句話都停在我的心裏。
    “鮫人的奇異和冷淡令我心生敵意，我認定她囚禁了鈴鑒又製止我救她。於是我盡力大吼：‘你這邪惡的妖物，我一定會把鈴鑒救出去！’隨後力竭昏去。”
    炎碭停下的時候，素素幽幽地說：“你錯怪渥顏了。她從來沒有害過人。唉，人類對於不了解的種族，總是預存敵意。如果不是因為人，渥顏怎麼會這樣受苦？”
    炎碭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素素，青黑色的眼睛波濤翻湧，像是暴風雨下的湖水。
    久久，他輕輕地問：“為什麼找我？你比我知道得多。”
    “你指鮫人的事情嗎？”素素笑了笑，平靜地說了下去：“她叫渥顏，取‘渥然丹顏’而名。這名字是一個人起的——那是和她相愛的男人。”
    素素的黑眸暗了一暗，聲音卻依然平靜：“前塵不足道。總之，渥顏和她的愛人，為了結合遭受天譴，一個暗沉弱水，一個深囚璃穴。至死生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