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鈴鑒……”炎碭的聲音微微顫抖。
    “他們沒有孩子。鈴鑒應該是渥顏收養的，她的來曆我並不清楚。”
    言及此處，素素微微昂揚，聲音輕俏地說：“炎碭，你離開海底之後，很想鈴鑒吧？”
    他默然一會兒，眸中漸趨平靜。
    炎碭再開口的時候，聲音裏已經沒有了波瀾。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海灘上。漁民發現了我，以為是海難幸存，收留照料。而我隻是飲食不及，休息幾日就恢複了，很快回到都城。
    “海底不知日，原來已經過了三年。
    “父親仍然輔佐著朝政，母親仍然嬌弱得連親近都顯得粗重，他們都認為我死了。隻有從小哺育我的乳娘，才立刻相信了眼前蒼白瘦弱的少年，就是那個頑劣的我。
    “而那個被囚禁在王位上的孩子，封了我個長安侯，領富庶封地。彼時我仍然心高氣傲，不屑這虛偽的恩寵，隻求了鈴鑒所在的澤郡為邑，辭國到任。”
    “即使去了，你又怎麼找鈴鑒？”素素說，“渥顏不可能留下蹤跡的。”
    炎碭淡淡地說：“我沒有想過這些。我隻是想見她。”
    我看到素素盈了淚光，又立即消去，隻微厚著聲音問：“久別甫回，家人同意你走嗎？”
    “父侯和母妃沒有反對，隻有乳娘苦苦相勸。”炎碭回憶著，“她對我辭厚請薄非常詫異，屢屢求我留在國都。我終是不忍見親過生母的她坐立不安，就把一切都告訴了她。”
    “她怎麼說？”素素立刻追問。
    炎碭歎了口氣，說：“乳娘大為反對。”
    頓了一頓，他又說：“她是一個慈藹卻固執的婦人，一向視異族為妖孽。雖然我解釋鈴鑒是人，她還是一口一個‘海妖’地要我罷念。直到我發狠說再侮辱鈴鑒就不帶她赴任，她才停止。也許乳娘不知道，正是她反複的‘忠告’，讓我越發憶起鈴鑒純真清麗的麵容，醒悟到我已經深深愛上了她。”
    他的眼神迷蒙起來。我看著他漾漾波動的青黑眼眸，仿佛心湖也下了同樣的雨，絲絲迷亂。這感覺奇異又新鮮，我沉於體驗，忘了再聽。
    “不要出神了！”素素忽然推了我一下，心語，“好好聽啊！”
    而炎碭已經說到重逢：
    “那一夜，我如往日般候乳娘睡下，再次來到我被送歸的海灘。月華碎銀，在海麵粼粼跳躍；鹹風徐來，吹來種種海物氣味，喚起我幽居海底的回憶。我踏著軟濡的沙子徘徊許久，直到月滿中天，夜至最深。
    “我覺得倦了，靠在岸礁上假寐。我知道不能睡在這裏，隻待精神稍複，就要回去。然而就在我欲起身的時候，耳邊傳來笑聲——鈴鑒的聲音！”
    鈴鑒來找他了嗎？
    “大概你靠著的礁石正是上岸通道，傳來了海底的聲音。”素素忽然開口。
    炎碭猛一直身，顫聲說：“你知道！”
    隨即他苦笑了，聲音低下去：“當時我以為鈴鑒就在附近，彈起身就四處找。但是風挪沙麵，月照浪尖，哪裏有她的影子？我不肯放棄地狂奔尋覓，仍然一無所獲。
    “月輪偏東的時候，我終於精疲力盡，再次靠在礁石上，失望透頂。
    “再次積蓄起力氣的時候，我向天大喊鈴鑒的名字，越喊越失望傷心，禁不住狠狠地捶打倚身的礁石，捶到拳破血流也不減一分忿懣。”
    我聽得震動，素素卻笑了起來：“你沒有捶對地方。要是觸動了機關，就直接到海底了。”
    炎碭自嘲地笑了：“是的，我竟不知道通道近在咫尺。”
    然後他目光變柔，說：“但是我沒有白打，鈴鑒知道了。我聽到她的聲音說：‘我必須呆在海裏啊，你再喊我也不能上去。’我欣喜若狂，站起來衝到海邊，跳了下去。”
    “呀！”素素大叫一聲，“你不要命了！受傷流血還敢下海，以為鮫是吃素的嗎？”
    “鈴鑒在等我。”
    炎碭的話簡單而確定。刹那間，我眼前看到：
    海風徐徐，月光皎皎，微微起伏如睡中巨人的海麵，“撲”一聲投入了一個少年。
    他精密束緊的長發被入水的衝力擊散，在海水裏飄散如青黑色水藻；明亮的雙眸被鹹澀的海水刺痛，他仍然睜著眼，在深夜的暗黑中尋找……
    “想完了嗎？”
    素素的心語驚醒了我。我記起了對她的承諾，赧然一笑，專下心去聽故事。
    正如素素所言，炎碭遇見了鮫群，但是他說：“我不想回去。既然我下了海，就一定要找到鈴鑒。我抽出防身匕首，看準鮫少處，全力遊了過去。
    “似乎一瞬之間，我隻看見身邊都是黑影，森烈的穿刺感貫穿全身。那一刻我知道逃不掉了，但是……我沒有找到鈴鑒。”
    “叫她啊！”素素說出了我心裏的話，“你不叫她，她怎麼找得到你？”
    “你又知道了。”
    炎碭對素素笑了。他笑起來真美，像花園裏陽光下盛開的煙花，看得心裏甜暖。
    “美？你用‘美’來形容一個男人？”素素奇怪地看著我，問：“誰教你的？”
    我不知道。難道他的笑容不美嗎？我常對侍女說她們美，她們都很高興啊。
    素素停了片刻，然後心語：“是我錯了。為什麼男人不能美？”
    此時炎碭再開口了：“昏死前一刻，我喊了一句‘鈴鑒’，失去了意識。鈴鑒就此找到了我，又一次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