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驟，綺戶隔，一室春暖，瑞腦消金獸。
    我結束會見回到中宮的時候，緗剛剛收起用以添香的臘梅金勺，暖暖的細煙從鏤空的香爐裏散開，是我從未聞過的花氣。
    “這是什麼香？”
    “百合。”
    “百合也有花嗎？”我隻知那微苦的鱗莖可藥可食，模樣滋味都不算差，卻不知花是這麼香的。
    緗笑了，拈住香爐底部的蝠紋突起，輕輕一拉，抽出一個暗格，對我示意：“這便是了。百合形容百合香，昨日換上的。”
    我睜大眼看著那雕成花朵形狀的白色小格和其中細膩的香末，心下暗歎這香爐的精細，也有些羞怯——宮廷用具的門道，我幾乎一無所知。緗在這裏是海中之龍，我卻像條從鄉村池塘誤闖的鯉魚。我看了他俊雅的側臉一眼，久未困擾的擔憂重回心田：緗，當真愛我嗎？
    我知道這疑問是無稽之談，緗為我做的已經是他能達到的極致；且不論他的身份，普天之下，有幾個男子能如他一般對待一個女子？
    但我真的自慚形穢。我，溫凝嫣，何德何能，承得起這樣的恩，這樣的寵，這樣的愛嗎？
    我也隻能慢慢改善自己，漸漸與他相配了。
    “嫣兒。”
    “嗯？”看緗的表情，他該是喚了不止一聲，我卻隻顧出神，真是赧顏了。
    “你啊，看得都呆了。若是喜歡，我著人栽些百合在園裏，入夏便見花了。”
    於禮，我該謝恩；於情，我想感激。然而我開口卻是莫名的一句：“為何突然換百合香？”
    緗看了我一眼，黑眸光轉，一刻，嘴角帶了笑紋：“討個口彩。”
    “口彩？”
    緗但笑不語，我也在問句出口的時候乍然明白：百合，百年好合，再淺顯不過的。我今日是怎麼了？處處顯拙，簡直一無是處！虧我片刻之前還下決心改善自己，依這情形還怎麼做得到！
    我看著緗完美的微笑，自棄愈甚，心生煩悶，很沒道理地偏了臉，隻顧生氣。
    知禮儀，曉世故，背熟了各國形勢世家幹係又有何用？我終究隻是個沒見過世麵的村女，緗生而高貴，他的世界，能是我的嗎？最初的新鮮過去，他的心裏還能容得下連百合花都不知道的我嗎？
    想得遠了，心便悲了。素國並不缺世家女子，她們美貌，溫柔，知書達理，從出生開始就是雅潔清遠的。緗應該是她們的，她們早就像網一樣圍在了緗的王座下，我這個闖入者，
    完全是粘在蛛網上的蟲兒，不自量力，妄想解開常理的界線……
    身上一暖，緗抱住了我，親昵地問：“解開了嗎？”
    “解不開了！”
    我忽然反應過來，緗問的並非我想的，不由尷尬，低聲問：“你說什麼？”
    “嫣兒，你的心結仍未解開嗎？”
    我抬起頭，迎上他的凝視。墨般黑漆般亮的雙眸中，關懷幾許，擔憂幾許，都溶在水樣的溫柔裏，輕輕軟軟，卻也無堅不摧。
    一時間福至心靈，我無謂的擔憂都被緗的眼神化了去。緗深愛我，我深愛緗，我們即將在祝福中成婚，夫複何求？
    我在緗的懷中轉身，握住他的手貼在心口，抬頭一笑：“解開了。”
    他凝望著我，輕聲說：“笑靨若春花，無香亦動人。”
    我抱上他的腰，柔柔地回答：“若得顏如花，願君多采擷。”
    腰間的手臂一緊，我抬頭，看見緗的眸色異樣深亮。他從未有過這種樣子，令人心跳，又令人害怕，卻還是想靠近。我有些兒慌，忍不住輕抿雙唇，低喚：“緗~”
    卻是立刻被他吞下。
    極軟的唇，極柔的吻，極密的接觸——他竟將舌頭伸進我的口中！我一顫，渾身的氣力忽的沒了，隻有下意識依住他，隨著他的動作而動……
    親吻漸深，他的男子氣息侵染過來，我的身體一寸寸軟下去，神智點點模糊————好像在最高處墜落秋千，然而他在，我不怕……
    緗卻突然停了。他放開我，說：“我出去片刻。”
    我扶著卓沿才支住了身子。心跳緩了一緩，卻有莫名的失落，說不出來，眼看他就要出門，不禁叫出聲來；“外麵很冷——”
    他一頓，仍是向外走。
    “緗！”我拔足奔向他，他回身，四目相對，我卻再說不出話來。
    他注視著我，有間，溫柔地說：“嫣兒，我需要冷靜。”
    “不需要！”我大聲地說：“你……隻要你想……”
    我再也說不下去。
    他握住了我的手，聲音微啞：“我想。”
    我張大眼看他，他更攥緊了我的手，語氣乍然堅決：“但是我不想這樣。我已經等了十六年，不在乎多等這幾日！”
    “十六年……”我重複這漫長的時間，“你真是自我出生就開始等嗎？你真是我命中注定的良人嗎？你真是……”心裏仍有疑慮，卻沒有明確的想法，問不出，隻能停。
    緗看著我，黑眸中說不盡愛戀珍惜。輕輕地，他開口了：“是。我為你等了十六年，終於等到了你。”
    他放開我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不，不是走出去。他是走了進來，徹底走進了我的心裏，最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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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嫣有點婚前恐懼症~不過，解開心魔常常隻需要一句話，一個眼神。嗬嗬~~
    注：“百合形容百合香”，根據不同的句讀可以斷成：百合形|容|百合香，或者：百合形容|百合香。這個句子討巧，既說明暗格是百合花形狀的，裝著百合氣味的薰香，又可以點明情趣。“形容”可以理解成“形狀，樣貌”的意思。
    ^-^其實是涵霏借素緗之名小賣弄了一把文采。不能白讓人誇麼~~
    百合的藥性：味甘性平，潤肺止咳，清心安神。經典藥膳：百合銀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