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喧囂欲止 素絢-4-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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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夢魘。
在我麵前被割下首級的父王、殉情的母後,哀聲繞梁;
投井殉國的乳娘,水淋淋地喚我;
看著開宮門引炎軍的寵姬,風流俊賞的哥哥竟呆滯得仿佛死人;
貼身侍女碧兒,見我被俘衝過來,就在我麵前……長劍穿心……
“啊!”我尖叫著坐起來,汗濕重衫。
我輕輕下床,慢慢走到窗前,推開窗戶。
天色半明半昧,素國皇宮在微光中分外精致。
屋舍無情,不知江山易主;亡國之人,才會心如刀割。
珠淚成串,無聲落下,悄悄沒入絹衣的紋理中。
黎明清冷,我卻不動分毫。這已經看了十七年的地方,我突然怎麼也看不夠。
家……還會有嗎?
“可惜不是鮫人。這麼多眼淚,要是變成明珠,有一串了。”他!
我匆忙拭淚。手未及臉已被握住,一塊葛巾為我擦幹了眼淚。
我愕然,轉過頭看著他。
他卻不看我,細細擦著我的手,擦完還不放開。我抽回了手。
“傷口呢?一夜就好了?”他追問。
我不想細說,轉身欲走,又被拉住,險些跌入他懷中。
“隻是沾上血跡,手沒傷!”我冷冷地回答;想摔開他的手,卻甩不掉。
“血從何來?”“與殿下何幹?”“你行事不密,我待如何?”
原來如此。
“殿下放心,天衣無縫。”我終於抽回了手。
是的,天衣無縫。我確實已非完璧,隻是終結者不是他,而是我的手指。
現在,連昨晚我忘記擦的血跡都被他擦淨了,已經不存在任何破綻。
“天衣無縫?”他的嘴角忽然揚起一絲笑意,“那麼,這是……”他把一個東西按到我的手上——絲巾?
我疑惑地打開絲巾——“啊!”——驚駭得叫出聲來。
血指印!
怎麼……原來……疼痛難耐的時候,我的手按在了絲巾上……
“正常”的血跡外出現這個,不難猜出真相。
我下意識抓緊了手中的床單,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著。
怎麼辦?怎麼辦?
不,我不可以在他麵前失態。
我把絲巾攥得更緊;指甲刺痛了手掌,也讓我稍微平靜了一些。
我抬起頭,微微一笑,把絲巾放回他的手中,嬌聲說:“殿下,交給你了。”
敗露於他無益,他不可能袖手旁觀。
“我不會幫你。”他平靜地打碎了我的希望。
“為何?”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這等於向他求助——向他示弱。
“終究是個女人,臨陣則亂。”他的唇,靠近了我的;我本能地退縮,正退進他的臂彎。
“你夠狠,但不夠聰明。可惜……”他貼近我的臉頰,輕聲耳語:“生得這樣美。”
我如遭雷擊,呆在原地。
“生得美”?他說我美嗎?
也許……初見時他有過驚豔……
也許我、還有機會……殺了他!
現在他對我生了輕蔑之心,這不算一件壞事。
輕蔑則鬆懈,趁他不全心防範讓他愛上我,我能做到的!
美麗,也是一件利器。炎燼,我會讓你知道的。
“你又這樣笑了。上次,應該是自信能殺了我;這次,是什麼呢?”
“你怎麼……這樣想?”我幾乎慌不擇言。
“是要我愛上你嗎?”他的眼,變得好冷;漸漸,結起了冰。
“不……是的!”事已至此,掩飾無濟於事。“既已了然於胸,敢問殿下,要如何處置這個大逆不道的亡國賤俘呢?”我索性開誠布公,微笑著仰起了臉。
他強我弱,聰明自負如他,是不會輕易做絕的。
“‘大逆不道’,我不這樣想啊。”暖陽般的笑意融化了寒冰。此刻的炎燼,俊美得仿佛神明。“一日之間,家破國亡,當然要報仇。可是,”他的笑容帶上了一絲嘲諷,“你有這個本事麼?”
我有這個本事嗎?我無力地垂下螓首。
自從見到他,我總是被欺負,總是被看透。
也許,他隻是在和我玩貓捉老鼠的遊戲。我越悲壯,他越開心——多麼有趣、多麼殘酷的消遣!
我能反敗為勝嗎?
我從來不是工於心計的人,我有的隻是美貌。
這就夠了!
沒有人能抵禦我的美。
炎燼,你也不會例外!
“我沒有報仇的本事。”我的沉痛發自內心。
“但是,”我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我不會放棄的。隻要我還活著!你可以把我囚禁,可以殺了我,可以對我做任何事情,就是不能讓我放棄殺你的心!”
“好!”他拊掌而笑,“我就是要讓你放棄。我要你……”他突然收緊手臂,抱著我向後一轉,把我壓在窗台上——“愛上我!”
他的臉越來越近,我極力掙紮,卻不能移動分毫;
他的氣息已經吹拂我的雙唇,我屏息怒視,卻不敢再動一下。
時間過去了多久?
我不知道。我沒有力氣再瞪下去,不知不覺閉上眼睛。
我始終握著拳,如果他敢,我一定咬斷他的舌頭——也許是咬斷我的。
總之,我不會任他欺負!
身上忽然一輕,他的笑聲在室內回蕩:“哈哈哈,你和其他女人一樣,就知道閉上眼睛等著,真是無趣!”
“你!你!無恥!下流!卑鄙!”我語不成句地喘息著,隻覺得什麼言辭也比不上我受到的羞辱。越想越氣,越氣越急,在淚水決堤之前,我轉過身去抓住窗框。
眼前一片模糊,我還是失敗了。
父皇,母後,女兒無用!不能複國,不能報仇,連不被欺負都做不到!
女兒想去陪你們,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這樣受辱,卻連還擊都做不到!
天呐!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我要怎樣才能殺了他?
我無力地從窗台上滑下,跌坐在地上。我抱住膝蓋,任淚水蔓延。
我的長發從肩頭滑下,蓋住縮成一團的身體。
從前我總覺得逾丈的黑發麻煩,現在隻嫌它不夠長不夠密,不能把我包住藏起來。
不要讓他看見我這麼軟弱、這麼無助,不要讓他因摧毀我的驕傲而品嚐勝利的滋味。
為什麼?為什麼我對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所有的親人因他祖先的野心而死,我僅存的清白被他的不生惻隱毀掉,我珍重的尊嚴遭他一次次地摧殘。為什麼我連最微小的傷害也不能給他?為什麼啊?
我坐在冰涼的地上哭泣,哭得淚也幹了,哭得心也涼了,哭得再也沒有一絲力氣,意識漸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