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內浮生  第七章 別恨離腸空惻惻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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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坤和宮後園。
    剛過晌午,驟雨初歇,我讓人將自製的吊床綁於園中兩棵大槐樹間,仰麵而躺,開始我宮中生活每日一課---發呆。
    風軟景和煦,異香馥滿園。一彎雌霓高懸天空,素淡七彩猶帶濕露,半遮半現浮雲間。潮潤的空氣送來百花芬芳,我嘴裏數著它們的名字:桐花,菡萏,茉莉,淩霄,鳳仙,雞冠。。。。。。
    嗬嗬,公主的記憶真好,這麼多花都能叫上名。說話的是專門伺候我的宮女,纖虹。
    我一手擱頭,一手甩著剛摘的狗尾草,不爽的瞟眼,說的咬牙切齒:這樣天天對著它們,不知道也變知道了。
    纖虹原叫怡紅,在皇後跟前服侍。皇後見她機靈又與我年紀相仿,特意將她指給了我。為她改名是因為,一來我嫌怡紅這名字刺耳。怡紅,怡紅樓,古裝片裏青樓八成起這名。二來是因為思家。除了爹娘,最想的就和我一起長大的丫頭纖虹,也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
    我們名為主仆實為姐妹,是那種能分享快樂憂傷,互訴心事的死黨。其實離家之前我根本不知愁滋味,整天就想著怎麼打發時間,餓了就吃,累了就睡。所以和纖虹之間所謂的秘密不過是今天給誰取了外號,明天在誰的被子裏放青蛙,類似的惡作劇。盡管偶爾會過頭,惹得家仆們沒尊沒卑的,口中大叫野丫頭,追著我滿園跑。這些平凡又過於普通的點滴或許不夠深刻,不足為道,然而它們雖簡單渺小,卻築成我今生最快樂的時光,也是入宮以來我常寥以慰愁的寄托。
    數數槐樹杆上刻的‘正’字,今天應是我進宮的第29天。除了第一天,其餘28天我始終呆在坤和宮,學宮規禮儀用去7天時間,接下去隻要每天起床後練習一遍,剩餘時間自由活動。可是除了賞花,發呆,回憶,偶爾和皇後聊聊天,我好像沒有別的事可做。
    因為我被皇帝慘無人道的下令禁足了。我的自由隻局限在坤和宮內,不能邁出宮門半步,隻要露半個頭,馬上會有禦林軍出現在麵前,低頭抱拳向我行禮,嘴裏卻說:皇上有旨,公主大婚前不得出坤和宮半步。
    任我好說歹說,軟硬兼施,人家就是一個姿勢一句話,根本不甩我。哎,幾次灰頭土臉之後,我徹底放棄了。其實我並非定要出去,隻不過憋悶的慌。
    皇帝不僅限製我的人身自由,還不準坤和宮以外的人與我接觸。好像我是傳染病,說說話就會死人。不過,他自己倒不怕,有事沒事來個突然襲擊,把侍衛頭領,纖虹招到跟前問這問那。然後露出滿意的笑,開始關心起我來:安平近來可還好?吃的住的還習慣?若有需要,吩咐人去辦就是。
    謝父皇關心,母後為兒臣安排的很周到,兒臣住的很開心。
    那就好。此去遼國,因路途遙遠惟恐節外生枝,需日夜兼程。安平不趁這幾天把精神養足了,到時想睡個安穩覺都難了。
    是,兒臣明白,多謝父皇體恤。我堆起一臉感動的假笑,看著大禍害,彼此心照不宣。
    每次,他都會用不樣的句子說同一件事,問我要相同的答案。大禍害完全知道我的堅決,可仍然總不厭其煩的需要肯定,仍然將我圈禁在坤和宮。因為他不放心,不放心那個我與他心照不宣之人---龍君蘭。
    龍君蘭,翩翩君子若蘭之質,隻為一句話,生生挨了皇帝禦賜四十仗刑。
    ‘翩鴻的一生,請交給君蘭守護’。我的神仙沐浴在金色下,毫不猶豫的將這行字雕鑿在我方寸原點,那麼執著而堅信,堅信我正如確定他自己一樣,可以義無反顧。然後他說:父皇,請將翩鴻賜與兒臣為妻。今生今世,君蘭非翩鴻不娶。
    他坦然無畏的目光裏寫滿不悔,迎著皇帝狠狠煽來的掌鋒,不躲不避,任憑腥紅滲溢出嘴角。
    今生今世,君蘭非翩鴻不娶。
    四皇弟,你是瘋了還胡塗了?你明知這,這是不可能的!我想君寒和皇帝都有相同的難以置信。龍君蘭何時如此荒唐過。
    其實荒唐不算什麼,皇帝不會舍得隨便打自己兒子。任何一個女子,哪怕出自青樓,兒子看上自有辦法安置。但就不能是葉翩鴻,我被天子命定的一生誰能輕易改變,若要變即是逆天而行。天豈有不怒之理?
    君蘭,你是天的兒子,難道連這個理都忘了?翩鴻不過凡凡俗女,世間微塵,人海流沙,對你來說不過偶一過客。而君蘭是絳河中最亮的星辰,碧空高潔之皓月,貴氣無瑕之完玉,是翩鴻生命之河中永遠珍藏的孤本典藉,可遇卻不能求。
    翩鴻腳下已是深淵萬丈,行在獨木上沒有退路。非是翩鴻無情無義,隻是獨木太脆弱,無法再承受一個君蘭。翩鴻願一人涉險,隻要君蘭無恙,縱身碎命絕,魂斷魄散,我也甘心情願。
    所以,我看著君蘭被拖出去,由始自終半句未說。
    門外不斷傳來仗擊聲,執行的宮人嘴裏高喊著1,2,3。。。。。,像一聲聲鞭子抽打著我強忍的意誌。可是,沒有君蘭的聲音,連最低程度的輕哼都聽不見。
    君蘭,為什麼要忍,為什麼不叫出來,為什麼寧可承擔這種苦痛?君蘭的身流血,翩鴻的心也在流血,君蘭有多疼,翩鴻就有多疼。
    20,21。。。。數字慢慢變大,無情冷酷地瓦解著我的心防。皇帝警告的怒視是將我捆綁的桎梏,君寒譴責的眼神撕扯著我的偽裝。如果可以,翩鴻願替君蘭接下那無情的責仗。
    看不見君蘭,聽不見君蘭,萬壑千岩,深海狂濤阻隔了你我。君蘭,怎麼可以讓你受此煎熬?翩鴻何德何能,蒙得君蘭親睞,然而翩鴻卻不能回應,翩鴻身所背負注定了你我今生無緣,就讓一切按其原本的軌跡走下去吧,願這四十仗棍能打掉君蘭對我的情誼,就當翩鴻懦弱絕情,辜負君蘭宙宇深意。
    後來宮人慌忙回稟說君蘭昏死過去,腳下一軟我立時摔倒在地。心裏喚著君蘭身體卻動不半分。門裏門外皆是失措的腳步聲。
    快,快宣太醫,當值的全給朕找過來。你們,趕緊,把四皇子抬回他的寢宮,穩著點。皇帝也急了,大聲吩咐著,進屋叫起君寒:去陪著君蘭吧,仔細別讓奴才們毛手毛腳再弄傷了他。
    兒臣知道。君寒飛身追出,臨走向我投來一瞥,明明白白的告訴我,他恨我的冷漠,惱我的無情,更多的是為君蘭的不值。
    對不起君寒,對不起。我,不能誤了君蘭,他的未來不在我這裏。翩鴻無奈,天教心願與身違。所以,就請恨我吧。可無論如何,你們都是我的哥哥,我的親人。窮我一生,翩鴻都不會忘記,與你們短暫卻永恒的美好。
    自那之後,我就一直呆在坤和宮。始終沒有人提起四皇子,連君寒都像消失了,沒了音訊。這肯定又是皇帝下的封口令,他要將我和君蘭完全隔離,清除所有存在的跡象,我猜他肯定後悔讓君蘭傳這聖旨,而現在他最廹切的願望就是遼使盡快到來,把我接回遼國。傷筋動骨一百天,等君蘭全愈了,我已遠嫁,一切木已成舟,他還用擔心兒子能怎麼鬧。
    28天,似乎一切如常,幾乎天天躺在吊床上懶散過整個下午。聞花香,賞粉蝶飛舞,聽雁雀歡啼,與纖虹打趣,說著曾經做過的淘氣事。然而,我沒有一日不想起他。別時容易想見難,不問是不能問,問了也沒人回答。
    我以為皇後會和我說起,可竟連她也隻字不提。雖然她眉心泛愁,有時望著我就失神,仍然保持緘默。28天,教完我之後,她就匆匆離開,直到天黑才回宮。有幾次我發現她雙眼潮紅,憂慮更甚。看見我,卻強裝輕鬆與我聊這聊那。盡管我微笑對應,卻在嘲笑彼此。明明表露無疑的關切已經不能掩蓋,還要拚命讓自己以為可以做得完美。
    我知道皇後每天去的地方,去看誰,眼淚為誰而流。她忘了自己如此愛子心切,強忍的悲傷反更會讓我生疑。是不是他傷得很嚴重,宮裏這麼多太醫都束手無策麼?我相信宮人下手不會太重,但當著勝怒的皇帝誰敢輕慢?可如果情況好轉,皇後為何總愁容不展?
    我被與世隔絕著,得不到答案。可是思念卻越積越濃,腦中盡是他令我縈縈的麵容,那醉人的溫柔,春山般和煦的笑,濃濃蜜意的唇角。仿佛是昨天,又仿佛遠在非霧非煙深處。
    公主,想什麼那麼出神呢?纖虹輕笑:都叫你幾遍了,還以為公主睜著眼也能睡著呢。
    哼,我長得像魚麼?我瞪她,隱藏沉重:什麼事?
    皇後娘娘讓你睡夠了就去見她。
    出事了?我立即想到君蘭,猛地起身下床,失了平衡翻落在地上。
    哎呀,公主。纖虹嚇得伏身拉住我,忙不迭前後左右查看:有沒有傷著哪兒啊?瞧,衣服都髒了。
    沒事,地上不有草麼,哪這麼容易就傷了。說著,我用手拍著身上弄髒的地方,又問她:母後找我何事?
    聽說遼國使臣明日便到,恐怕皇後娘娘是為這事找公主的吧。纖虹邊說邊替我整理衣服。
    這麼快?我呆愣,自言自語。
    還快呐?若不是北方天氣不好,十天前就該到了。纖虹不明就理的說著:沒見皇上著急麼,這下可好了,總算來了,最高興的該是公主吧。
    高興?是啊,我好高興,盼星星盼月亮總算盼來了,不然,早晚悶死在這裏。我嘴上逞強,望著滿園春景,卻隻覺慘綠愁紅,是事可可。
    終於走到這一天,早知避不開,躲不掉。以為自己做好了準備。然,離恨依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縱柳堤花香輕,對景惆悵仍難排。
    踟躕著,還是慢步向宮內走去。遷思回慮遣情傷。痛,在漸漸複蘇,迷障播開,是那唯一的夢寐縈懷。抹掉淚,對著思緒努力的笑,看見了麼,翩鴻的神仙?你我一日之緣已勝三世之結,便此生無再見,天長漏永,翩鴻立誓:吾心隻為君淹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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