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雨夜窗外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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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簷下粉色的燈籠柔弱地拍打在窗上,一個接一個的在風雨中熄滅了光芒。
    雨聲潺潺,疏風暗吼,滿室晦暗。
    高織雲脫掉了軍裝外套,腰間的槍很隨意地放在了桌上,當他意識到韓子柒的目光隨著他的手落在槍上時,他的目光有如冬日的潭水,深不見底。
    “看你剛才動作挺利落的,會用槍嗎?”
    “不會。”
    “想學嗎?”
    “不想。”
    高織雲走到韓子柒身邊,用槍抵住他的下顎。韓子柒不由得緊張起來,但高織雲冷漠的目光卻自始至終沒有任何變化。
    “槍是很神奇的東西。手裏有了它,心裏就會莫名有底氣。知道為什麼嗎?”
    韓子柒怔然半晌,垂目似在思考。
    高織雲繼續說道,“因為每個男人都天生貪戀征服的快感。在它麵前,人命高貴不過一隻螻蟻。隻需要輕輕動一動手指,一個人就會徹底從世界上消失,這種征服欲隻有它能滿足。”
    高織雲把槍塞進了他手裏,抓著他的手教他擺出正確的射擊姿勢。
    “想知道殺人的感覺嗎?”
    高織雲的聲音順著雨夜的寒氣噴在韓子柒脖頸的皮膚上,泛起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酥麻。他不喜歡高織雲離他太近,可能是由於從小就和白鷺平有著非比尋常的關係,他對男人的肢體接觸十分敏感。
    高織雲推開窗戶,俯身望下去,在一片滂沱的雨勢中看見了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鄭渝麵具。
    “等雨停了,我會這樣瞄準張大河,然後一槍打穿他的心髒。接著,就是你的。”
    說著高織雲握著韓子柒的手連開數槍,槍槍都打在那張雨水衝刷得五官扭曲的麵具上。
    巨大的槍聲在寂靜的夜裏回蕩,每一槍都像一隻鼓槌狠狠敲在韓子柒的心上。他在恐懼中僵直著身體,眼睛盯著那張已經破損的麵具。
    “鄭小姐是你的青梅竹馬,你為什麼不想娶她?”
    “我會娶她。”
    “想娶她還是會娶她?”
    “你的話太多了。”
    高織雲不想再繼續和鄭渝有關的話題,他鬆開了韓子柒的手。韓子柒趁此機會轉過身來,對著高織雲舉起了槍。
    “想幹什麼?威脅我?你不敢。因為你是個懦夫,一點也不像個男人。”
    高織雲輕蔑地笑著,“你寧願守著兒女情長做一輩子螻蟻,而不是站到沙場上做一個人人敬仰的英雄。”
    高織雲輕而易舉地拿回了韓子柒手裏的槍,再次扔到桌上。
    韓子柒驀然開口道,“我和他一起長大。我們是青梅竹馬。”
    “所以?”
    高織雲似乎聽不懂韓子柒的話,正如韓子柒不懂他為什麼會不喜歡鄭渝一樣。
    “除非將來有一天,他選擇和我分開。否則我會一直守著他,哪也不去。”
    “女人和衣服一樣,要多少有多少。如果你實在舍不得她我也可以讓步,允許你帶她一起來。”
    “我什麼都不會,這輩子都沒離開過欒城。織雲公子看上我哪一點了?”
    “你很適合做一名軍人,你看不到是因為你把自己困在螻蟻的地穴裏。”
    韓子柒驚訝地愣住了,水亮的眼睛裏閃著受寵若驚的光芒。雖然這個無恥的軍閥扣押了張大河,還想要殺死他這個童養媳。但是他是第一個肯定了韓子柒的人。
    在高織雲眼裏他不是依附於白鷺平的存在,而是一個獨立的活生生的人。韓子柒不認為自己真的有什麼過人之處,甚至覺得高織雲應當是看走了眼,但他依然因此而有些感激高織雲。
    門外響起了小心翼翼的敲門聲,紅衣男子在外麵問道,“織雲公子,我聽到槍聲了,不要緊吧?”
    “沒事。需要你的時候我會叫你的。”
    高織雲打發走了紅衣男子,撩開粉色沙帳,端坐在酒桌前飲酒。
    “你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想把他畫出來,對吧?”
    透過沙帳,韓子柒可以看到高織雲正右手撐著下顎微微偏頭看著自己。
    “你不能放過他嗎?”
    “你對白家真是忠心耿耿,可惜衷心用錯了地方。”
    “對與錯是由你來定的嗎?”
    “你的命在我手裏,當然由我來定。對我衷心就是彭軍的人才,對別人衷心就是我的敵人。你還有一場雨的時間來考慮。雨停之後如果我還沒看到他的臉,明天河裏就要多上兩具屍體了。”
    高織雲的手比成槍的模樣在太陽穴處輕輕點了一下。
    韓子柒矗立在沙帳前,目光忿忿的像一把刀子。
    “為什麼要殺他?”
    “你好像對他很有感情,你放心,我殺人一向利落,不會讓他受太多苦。”
    “你沒見過他,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都不知道,為什麼非要殺他?”
    “我當然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放著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委身於男人身下,沒有自尊也沒有廉恥。不過,這些其實都無關緊要。我殺他是因為他是個麻煩,他活著會害死很多人。”
    “他從來沒做過害人的事!”
    “他做的還不夠多嗎?他害得林家要蒙受恥辱,害得高家跟著蒙羞,害得白家要承受危險。如果不是因為他,清澄不會在去世前獨守空房,你的朋友張大河也不會有性命之憂,白少爺將來也不會落到悲慘的下場。”
    高織雲的這番話奶娘也對韓子柒說過。他忽然間就沒有了再去解釋的底氣,高織雲說的沒有錯,如果沒有他,可能就不會有這麼多的麻煩。
    “你說白少爺下場悲慘是什麼意思?他不會害白少爺的。”
    “他當然會。白鷺平很精明也很厲害,但他做的事情太離經叛道了。為了保護這個秘密,他隻能不斷想辦法去掩蓋它。可他不會永遠這麼幸運,早晚有一天他的運氣會用完。你想過會出現什麼後果嗎?你既然對白家忠心耿耿,難道不該保護白家的大少爺嗎?殺了他就是保護白少爺。”
    高織雲的話像一張網一樣罩住了韓子柒,他仿佛陷入了一場無法擺脫的噩夢。白鷺平確實一直在為他做著各種不可思議的荒唐事,如果繼續這樣下去,結果會怎麼樣韓子柒心裏是明白的。
    “可是如果他死了,白少爺也不會獨自活下去。”
    “你也是男人,難道真的不懂男人的想法?隻有女人才會要死要活,男人都會好好活下去的。他可能會悲傷一陣子,但很快就會忘了一切。如果你的小嬌妻死了,難道你會給她陪葬?”
    韓子柒深深淺淺的目光直直地盯著粉色紗簾後的高織雲。如果哥哥不在了,他當然會陪哥哥去死,但對高織雲解釋這一切沒有任何意義。他和高織雲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根本無法理解對方。
    “有一天,也許你也會遇到一個人。到那時候,你就會明白我會不會陪他去死了。”
    “所謂的男女之情不過是矯揉造作的文人和愚蠢的女人幻想出來的東西。男人從來就沒有感情,隻有欲望。”
    “一旦你遇到了她就會日日夜夜想著她,一分鍾都不想和她分開,她會成為你活著的全部意義。”
    “你既不是文人也不是女人,卻和他們一樣愚蠢。”
    “你會遇到她的。”
    “你說這麼多,到底是想為自己的愚蠢開脫還是為那個童養媳的無恥開脫?”
    現在的高織雲還不知道他也會愛上一個人。更不知道在不遠的將來,他會為了這個人做出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甚至差點毀掉他經營了大半生的前途。
    而那個會讓他肝腸寸斷的人,此刻就站在他的麵前。
    其實韓子柒已經露出了足夠多的馬腳。但高織雲沒有懷疑韓子柒的原因十分簡單,他對這種童養媳有一種固定的認知。
    高織雲覺得那應該是一個腰若扶柳、媚態萬千的男子,就像這裏的男人們一樣。他必定虛榮、愚蠢、毫無自尊、貪戀財富,所以他無法把麵前這個剛正中帶著幾分風骨的青年和那樣一個身份聯係起來。
    以愛才如命而聞名的織雲公子真心實意地想把韓子柒招入麾下,彭軍的人才和白家大少的童養媳這兩個概念,在高織雲心裏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交叉。
    高織雲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他見韓子柒一直立在那裏不動,便撩開紗簾遞給他一個酒杯。韓子柒握住酒杯,目光躲閃地垂下眼眸,而後一飲而盡。
    “果然,上次你說不能喝酒也是在說謊。按常理我該立刻就斃了你,但我從不殺自己人。隻要進了彭軍,就是我的人。”
    韓子柒被那杯酒嗆了一下,輕輕咳了起來。
    高織雲凝眸看著韓子柒,目光在他臉上來回遊弋。
    “你不該對他有憐憫。你們根本不是一路人。你是堂堂正正的男人,他是靠和男人睡覺才沒淪落成娼的兔兒爺,和這裏的男人沒什麼兩樣。就像糧倉裏的老鼠,就算你認識老鼠再久,對他再有感情,他也終究是隻老鼠,是老鼠就該被打死。因為老鼠會毀掉糧倉。”
    高織雲的話太殘忍了,就連奶娘也從未在韓子柒麵前說過如此直接的話。韓子柒的情緒被一點點逼到了崩潰的邊緣,因為高織雲的話竟然每一句都有幾分道理。
    “如果他沒有偷過米呢……”
    “人們打死老鼠可不光是因為他偷米。”
    “因為什麼……”
    “因為他是隻老鼠。”
    “沒有人給過他選擇出身的機會。”
    “他可以選擇離開糧倉,他為什麼賴在那裏呢?因為他是隻老鼠,這是老鼠的天性。”
    高織雲說得韓子柒啞口無言。小時候韓子柒還不懂感情,他寸步不離地跟著哥哥,確實是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哥哥會給他好吃的東西,會抱他睡覺,還會在別人欺負他的時候保護他。是啊,認真想起來,好像和偷米的老鼠也沒什麼兩樣。
    韓子柒垂著眸子一言不發。高織雲覺得自己似乎說服了韓子柒,他又給韓子柒倒了一杯酒,“那個男人就是你的投名狀,你把他交出來,就可以擺脫你現在的生活,成為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韓子柒接了那杯酒,再次一口喝光。
    高織雲把酒杯拿回來看了看,輕輕放回桌上。
    “他在哪?”
    韓子柒幾乎就要把真相告訴高織雲,但不是因為他想擺脫現在的自己,而是因為他的情緒已經徹底崩潰。
    他怕高織雲說的都會成真,怕自己以後真的會害了哥哥。
    高織雲從韓子柒複雜的表情裏讀出了動搖,他沒有再逼迫韓子柒,而是打算給他留出一些空間。
    “我累了,要小睡一會兒。你再好好想一想。趁著雨還沒停。”
    高織雲一件件脫掉了上衣,直至上身赤裸。常年習武使得他的身體很結實,手臂的肌肉線條也起伏得十分好看。
    韓子柒被高織雲的舉動嚇了一跳,他隻瞄了一眼就不敢再抬頭,最後竟然幹脆轉過身去。
    外麵忽然狂風大作,最後一盞燈籠也熄滅了,隻剩下屋內的三隻紅燭還在灼灼燃燒。
    韓子柒想不通他要怎麼做。高織雲的話一遍遍在他頭腦中回響,他也一遍遍地被羞辱、被貶低。那些話和奶娘從小就給他灌輸的東西天衣無縫地融為一體,將韓子柒這些日子小心翼翼築立起來的保護層擊打的四分五裂。酸楚、窒息的感覺湧上喉頭,心裏緊的像被人狠狠攥住擰壓。
    原來不是狐狸,是老鼠啊。
    韓子柒這樣想著的時候,樓下忽然傳來許多“噠噠噠”的軍靴走路的聲音。就算有軍人想夜半尋歡,也不會整隊人大張旗鼓的一起來。這麼多人同時出現屬實有些奇怪。
    韓子柒想推開窗戶看個究竟,但剛推開一道縫隙,身後就伸過一隻大手把窗戶拉了回來。與此同時,高織雲粗糙的大手緊緊捂住了韓子柒的嘴。韓子柒下意識地掙紮起來,高織雲隻好用另一隻手緊緊抱住韓子柒的腰,以免他掙脫出去。
    “公子!”
    張桂急促地敲了一下門,在沒得到高織雲回應的情況下就火急火燎地闖進來了。他見高織雲赤著上半身抱著韓子柒的樣子愣了一下,但他顧不得做任何反應,急著報告外麵的情況。
    “是九少和白鷺平!他們馬上就上來了!”
    高織雲對白鷺平的突然出現有點意外,韓子柒更是反應異常激烈。如果白鷺平見到他現在的樣子,他就算有十張嘴也說不清。
    韓子柒的目光四處在房間裏尋找可以藏身的地方,拚命扭動身體想要擺脫高織雲。高織雲以為韓子柒怕被白鷺平知道他背叛白家,於是在他耳邊說道,“別出聲,按我說的做。”
    高織雲拖著韓子柒從窗戶爬了出去,外麵是二層的青瓦屋簷,牆邊隻有一排很窄的地方可以落腳。在白鷺平推開門的刹那,韓子柒腳下一滑差點摔倒。
    高織雲手疾眼快地從背後抱住韓子柒,兩個人跌坐在牆角。高織雲怕韓子柒叫出聲來,再次捂住他的嘴。而為了平衡身體,韓子柒也隻得向後靠進高織雲懷裏。
    風雨呼嘯,雨聲連成一片轟鳴。天空像裂開了無數口子,暴雨傾瀉而下,雨柱漫天飛舞。
    被雨打透的濕衣冰冷的黏在韓子柒的身上,雨水幾乎澆得他睜不開眼睛,抗不過寒冷的身體也在不爭氣的發抖。唯一能夠給他溫暖的,竟然是身後高織雲的身體。
    韓子柒很絕望。經曆過這件事後,他沒有辦法再和白鷺平說出一切真相了。因為無論他怎麼解釋,白鷺平都不會允許他和另外一個男人有如此親密的肢體接觸。這是個不能告訴白鷺平的秘密。
    如果白鷺平知道了,他一定會不顧一切的報複高織雲甚至殺了他。而高織雲並不是一個好對付的對手,如果白鷺平失手,韓子柒不敢想象後果。
    他躲在高織雲懷裏聽著屋內的聲音,分不清自己的身體到底是因為寒冷還是緊張而顫抖。他麵前是無盡的黑暗,而那大雨似乎要把他埋葬在這裏。
    “張團副,好久不見。”
    “九少,好久不見。什麼風把您吹到這來了?”
    “我知道欒城有個小江南,就讓白少爺帶我來看一看。聽說今天織雲公子也在,那怎麼也要來敘敘舊。”
    “真不巧,公子見過朋友之後就回去了。隻有我天生好個色,留在這裏快活快活。”
    “你看,九少。我就說大公子向來不近色,不會背著鄭小姐亂來的。”
    “還是白少爺了解他。那我隻好改日親自登門拜訪了。”
    “九少太客氣了,公子要是知道九少來了欒城,一定會親自招待。”
    白鷺平聽著二人別有深意的對話,似是有意又似是無意地踱步到窗邊。由於太匆忙,張桂沒能好把窗子關嚴,雨水被風從窗縫卷進來,打濕了地麵。
    白鷺平眉目漠然,突然問道,“這麼大的雨,張團副還開著窗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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