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子幾乎沒能和貞瑤說上幾句話就被拉走了。她不言不語的沒什麼表示，與月牙子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形成鮮明的對比。更重要的是貞瑤沒有認月牙子，她堅稱自己叫萬影，說月牙子認錯了人。
    人人都知道高璧和是個瘋瘋癲癲的怪人。青梅竹馬的故事可以感動韓子柒，但卻半句也入不了高璧和的耳朵。月牙子想從他手裏把人討回來難於登天。
    韓子柒有些同情月牙子，盡管他知道月牙子算個惡人，但惡人也不是生下來就是惡的。這個世界總歸是對他做了些什麼，他才會慢慢變成如今的樣子。就像如果沒有遇到白鷺平，韓子柒不確定他還會不會成為今天這樣的自己。
    因為這件事，韓子柒連著幾天心情都不算很好。且不說月牙子是否罪有因得，也不說林清澄嫁入白家是否算各取所需，單就貞瑤來說，她是被牽連進來的完全無辜的人。
    韓子柒知道人該遵守禮法，但他近來越來越想不通禮法為何容不下他和哥哥。以至於白鷺平要做這麼多荒唐的事情，才能換來幾日平淡的相守。關於他們的事情，白鷺平不允許他向任何人道歉，因為白鷺平不認錯他們在一起是錯的。韓子柒不同，他知道他們在一起是錯的，隻是不明白錯在哪裏。
    韓子柒食欲不佳可急壞了戚姨，明明隻是早飯，但是光小菜就足有七八樣。可韓子柒的心思不在桌上，他低著頭一門心思的翻看著報紙。
    報上已經連續登了幾天月牙子的事情，把整件事情渲染成高璧和和月牙子爭風吃醋的桃色新聞，一時間街頭巷尾也起了不少議論。
    戚姨盛了一碗八寶粥放在韓子柒麵前，笑眯眯地說道，“報上有什麼那麼好看？小少爺先吃飯吧。昨天您說雞湯油膩，今天我特地讓廚子做了清淡的粥。”
    “我不餓，”韓子柒合上報紙，盯著悠然喝湯的白鷺平問道，“貞瑤以後怎麼辦？”
    白鷺平意識到韓子柒話中有話，他舀起一勺雞湯喂到韓子柒嘴邊，“什麼叫不餓，張嘴。”
    韓子柒皺了皺眉，但仍舊大口吞了下去，惹得戚姨拍著巴掌笑起來。
    “哎呀，還是少爺有辦法。我讓廚子加些紅棗再煮一罐。”
    戚姨欣喜地小跑著離開了餐廳。白鷺平又舀起一勺，韓子柒搶過勺子沒好氣地說道，“我自己會吃。”
    白鷺平把雞湯放到韓子柒麵前，“那就好好吃。她以後怎麼辦與你無關，你用不著費心思去想。”
    “我不希望你為了我做這種事。”
    白鷺平笑了起來，久久凝視著韓子柒。
    “什麼事，壞事是嗎？我本來就不是好人，自然也做不出什麼好事。當好人又沒有好處，為什麼要當好人？”
    “小孩子都知道好人好報。”
    “那小孩子知不知道什麼人該下地獄？”
    “當然是惡人。”
    “惡人下地獄有原因，還有一種妖物不需要原因，他們生出來就該下地獄。”
    白鷺平的眼神深邃而冰冷，他緩緩說道，“我們就是妖物。這個世界容不下我們，如果我們都做好人，他們就會立刻推我們下地獄。隻有比他們還惡，才能壓住他們的惡。”
    白鷺平俯身過來，像對待小孩子一樣摸了摸韓子柒的頭，“你不用想那麼多，你做你的好人，我來替你下地獄。”
    韓子柒握住白鷺平的手，分開手指與他十指相握，“我當然要想，因為我會跟哥哥走，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白鷺平將韓子柒摟進懷裏抱了一會兒，再分開時卻戲謔地說，“真會說漂亮話，碰你一下都怕的不行，怎麼證明敢陪我下地獄？”
    這一刻韓子柒的心裏全是白鷺平，情動之時一切都被拋到了腦後。他甚至打算說隻要哥哥高興，他什麼都願意做。
    然而，見喜愁眉苦臉地跑進來打斷了一切。他趴在白鷺平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白鷺平叮囑了韓子柒一句“好好吃飯”，便跟著見喜離開了。
    韓子柒趴在二樓的窗戶上，看到白鷺平上了一輛黑色的汽車。這輛車他躲在寧慶班那晚時曾經見過，當時高璧和正醉醺醺的在車裏呼呼大睡。
    高璧和確實是個瘋子。和白鷺平一樣，他眼中也有一件勝過世間一切的珍寶，一旦這件珍寶擋在麵前，他便什麼也看不見了。隻不過他眼中的珍寶不是某個特定的人，而是任何一個可以入得他眼的美人。
    而且他隻喜歡收集的過程，一旦真的擁有之後，便立刻變得索然無味。
    原本貞瑤也應該是如此。可一邊是月牙子日日都來糾纏，另一邊是貞瑤咬死了自己叫萬影，這讓高璧和愈發覺得此事有趣。
    欒城商會借用了高家的一棟沿街小樓，欒城最大的當鋪、糧行、酒樓幾乎都集中在這條街上。
    高璧和輕車熟路地打開窗戶，指著對麵的廣華戲樓說，“就數這裏的景最好看，一抬眼就全是美人。鷺平你還滿意嗎？”
    白鷺平走到窗邊，望著車水馬龍的街道說道，“你安排的，當然滿意。”
    於是，兩人就這樣站在窗邊說起話來。
    “月牙子也算是你們白家的人，你以前見過萬影嗎？為什麼他非要說她叫貞瑤？”
    “大概他思念成疾，腦子出了問題吧。”
    “你也這麼認為？那天之後，我也覺得他怪裏怪氣的很不正常，原先還真沒看出來。不過，你竟然分五成給他，隻分一成給我這個幫了你大忙的兄弟。”
    聽到高璧和知道了五成分成的交易，白鷺平心中微微一動，他以為高璧和會討要這五成分成，卻沒想到他卻提都沒提。
    “他說要用這五成來換萬影。美人圖畫完了，我本來已經膩煩了，但他這麼一說，我卻又想把萬影留下了。他越是想要，我越不想給。”
    白鷺平從始至終沒有說話，靜靜聽著高璧和慷慨激昂的嘮叨。
    “不過你手裏的分成都散了出去，豈不是成了白給商會做苦工？你家老爺子能答應？你可是承諾了要重振白家產業的，眼下怎麼辦？”
    白鷺平低頭點燃了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臉上有一種難以捉摸的表情。
    “二公子覺得我該怎麼辦？”
    “我可以幫你把那五成拿回來。”
    “你要什麼？”白鷺平凝視著高璧和，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我要我的美人圖。鷺平你知道嗎，你把畫像討回去後我吃不香也睡不著，這幾天老是做夢，再這麼下去我都要瘦了。”
    “你想讓我還給你？”
    “那一幅送給你了，我不要了。小阿嬤馬上就要到了，你也快搬回白家去了，不如你把他借給我幾天。我想在他額頭上點上一點朱砂。”
    “什麼？”白鷺平的聲音很低，眸中一抹暗光劃過。
    “鷺平，咱們認識這麼多年了，你知道我就隻是畫一幅畫而已。一點朱砂，我在夢裏看見了，我必須畫下來，隻需要一點朱砂。”
    高璧和不僅是個瘋子，而且瘋到了白鷺平無法理解的地步。他早就知道韓子柒對白鷺平意味著什麼，也知道白鷺平會是什麼反應，但仍舊不管不顧的提出了這樣的要求。在白鷺平看似完美的計劃中，高璧和的不穩定性是最大的隱患之一。可以說白鷺平過高的估計了高璧和的瘋癲個性，犯下了一個嚴重錯誤。
    白鷺平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悅，他淡淡笑著，聲音也是不急不慢的平常語氣。
    “但是能否再等上一陣子？最近他身體不舒服，下個月我親自把他送到你宅子裏去。”
    “下個月？要等到下個月嗎？你想讓我連著一個月睡不著覺吃不下飯？”
    白鷺平已經在言語上做出了最大讓步，但高璧和仍舊是一臉失望的表情。
    走廊裏傳來“踏踏踏”的腳步聲，隨後一個高個青年推開了辦公室的門，恭敬地做出“請”的姿態，把一個小老太太讓了進來。
    小老太太個頭很矮，一臉皺巴巴的褶子，舉手投足間都帶著宅門裏老式人特有的姿態。她身上的衣服也很獨特，雖然是下人常穿的素淨樸實的款式，但質地卻是上好的絲綢。
    高璧和打了個激靈，迎上去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小阿嬤。”
    白鷺平雖然也覺得十分突然，但沒有高璧和那麼驚慌。
    “信上說您後天才會到，我已經安排好後天去接您的人了，沒想到居然讓您自己過來了，怠慢了。”
    小阿嬤行了個老式禮，假惺惺地笑道，“我一個下人，怎麼能麻煩姑爺呢。姑爺用不著把我當回事，您就當府裏新來了一個笨手笨腳的不中用的老太太就行了。我啊，本來是想直接去府上的，可是正巧路過這裏，黃包車夫說是商會就在這裏，我就想不如替少小姐來這裏看一看。怎麼說商會也是托了少小姐的福才建起來的。”
    短短幾句話，白鷺平就聽出小阿嬤絕不是好惹的人。她一邊拿捏著下人的分寸，一邊話裏話外敲打著白鷺平要感恩林清澄。
    白鷺平陪小阿嬤一起回了白家，高璧和則馬不停蹄的跑回家報信。高司令急忙找出準備好的大禮，想要帶著高璧和去白家和小阿嬤寒暄一番。但高璧和卻借口不舒服，揣著一盒朱砂跑去了白鷺平的外宅。
    在他看來，畫上一幅畫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他無法接受白鷺平竟然要他等上一個月。倒不如瞞著白鷺平去找韓子柒悄悄把畫畫了。他對男子並沒有特別的興趣，要的就隻是一幅畫而已。
    然而，高璧和沒有找到韓子柒。因為在他回家給高司令報信的時候，袁成奚就已經把韓子柒接回了白家。
    白鷺平又走了一招險棋。他可以承受計劃敗露的危險，但卻不能忍受高璧和對韓子柒的覬覦。無論那是源於欲望、情思還是某種怪癖。
    事實上，白鷺平已經隱隱明白事情將繼續滑向不可控的境地，而至今還未露麵的高璧笙的入局也已成為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