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子確實沒有太為難韓子柒。他把韓子柒帶到了明光堂，混在了一群戲子中間，打算讓他和戲子們一起去給老板們過過目。
    今天他特意安排了商會的幾位老板來聽戲，其中當然也包括白鷺平。他並沒有打算真的搞出什麼事情，隻是想讓白鷺平出上一身冷汗，以後再也不敢不按他的意思做事而已。
    所謂“過目”，其實就是讓老板們選上一個順眼的戲子，陪著聽一聽戲。通常隻是端茶倒水講解戲詞，但遇到好色的老板也難免會被占些便宜。
    月牙子算好了白鷺平會選韓子柒，這樣既能讓白鷺平意識到他的秘密可能會隨時暴露在眾人的眼前，又不會徹底激怒白鷺平。他生性自卑，好不容易把權力和金錢攥到了手裏，卻還是要受張家父子這樣的人的輕視，這讓他無法忍受。另外白鷺平也不如他所預想的那樣聽話，在他看來，實在是應該好好“敲打”一番。
    韓子柒沒做什麼不該做的事情，可戲班子裏一個叫青顏的姑娘卻哭哭啼啼的怎麼不肯去“過目”。
    “我不去，何老板剛才就動手動腳的。”青顏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委屈。
    “何老板摸你是看得起你，你他媽哭什麼哭！他想摸你就坐他懷裏給他摸！”
    月牙子破口大罵，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拽著青顏往戲台的方向去。青顏被他拉了一個踉蹌，哭得更厲害了。
    “你幹什麼？”韓子柒想要阻止他，但月牙子冷冷一笑，“你還是先顧你自己吧！少多管閑事！”
    韓子柒怕給白鷺平惹來麻煩，硬是把後麵的話吞了回去，思索著怎樣在不惹怒月牙子的情況下救下這個小姑娘。
    趙立寧攔了幾下沒有攔住，跟在月牙子後麵低聲下氣的勸著，“白老板，青顏還小呢，登台也沒有幾次，算不上角兒。您看能不能換個人去。”
    月牙子暴跳如雷，大聲吼道，“你少他媽廢話！戲班子不想開了是吧！”
    趙立寧不敢再說話，青顏隻得抹著眼淚跟著月牙子去了。
    戲台上咿咿呀呀唱著“鍾馗捉鬼”，戲台下坐著一排心不在焉的男人，坐在中間的白鷺平情緒好像不太好，眉目間滿是厭煩和冷漠。掌握著欒城一半古董生意的宋家少爺宋良坐在他的右側。宿鉞當行的老板何誌生坐在他左側，興奮地望著滿麵淚痕的青顏。他出了名的好女色，家裏娶了八房姨太太，卻還要在外麵拈花惹草。
    宋良挨個打量了一番，哈哈大笑起來，“你這是投其所好？”
    白鷺平雖然娶了林清澄，但他好男風的事早幾年就在坊間有所傳聞。
    台上的“鍾馗捉鬼”終於唱完了，戲子們依次離場，戲院裏暫時安靜下來。
    “是啊，白少爺還滿意嗎？”月牙子說完這句話，白鷺平才轉過頭去看他領來的戲子，隻瞥了一眼就立刻看到了神情如常的韓子柒，二人的目光短暫相交，白鷺平淡淡一笑，似乎並沒有因此而生氣。
    “滿意，白副會長費心了。”
    “那就好，我可是選了又選，生怕不合白少爺的胃口。”
    這番話一來一往，聽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但話外之音兩人心知肚明。
    沒等月牙子發號施令，韓子柒就主動在白鷺平身邊坐下了。但另一邊的青顏卻紅著眼睛怎麼也不肯靠近何誌生。月牙子氣急敗壞地罵起來，場麵十分熱鬧，眾人的注意力也全被吸引了過去。
    韓子柒則趁這個機會滿心憂慮地和白鷺平說起了悄悄話。
    “我坐在這會不會給你惹麻煩？”
    “惹什麼麻煩？”
    “傳出去林家會不會生氣？”
    “和吃飯的時候陪個酒差不多，不值得傳，傳出去也算不上事。”
    “看來你是次次有人陪了。”
    韓子柒冷不丁說了這樣一句話，白鷺平一怔，思慮再三才說道，“場麵上的過場而已。如果你不喜歡，以後我會拒絕。”
    韓子柒賭氣說道，“我喜歡，喜歡的不得了。”
    白鷺平拿這樣的韓子柒根本沒有辦法，但好在他從小就擅長道歉。
    “我說錯話了，給你道歉好不好？以後我都拒絕。”
    另一邊，事態也在逐漸升級。何誌生故做好人地擋在青顏身前，一邊把她往懷裏摟一邊說，“白副會長息怒，多大點事，不至於的啊。你看把我們青顏都嚇哭了。”
    韓子柒瞪了何誌生一眼，然後又去瞪白鷺平。
    白鷺平挑逗一般在韓子柒耳邊吹著氣說道，“自己也是一樣的處境，還想當英雄？”
    韓子柒低聲道，“哪一樣了，她是被迫的，我是自願的。要不是怕給你惹麻煩，我就自己管了。你讀了那麼多書，怎麼連基本的道義都沒有。又不是管不得的事情，她一個小姑娘……”
    “好了，”白鷺平捂住韓子柒的嘴，“又開始念經了。你既然這麼大本事就自己管，惹不了麻煩。從今天開始，不會再有麻煩了。”
    韓子柒急著想要解決青顏的麻煩，沒有去思考白鷺平話中的意思。
    他提高聲音，歪頭笑道，“我給白少爺倒杯酒好不好？”
    白鷺平凝眉看著韓子柒，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韓子柒站起身來去拿酒壺，然後故意在青顏腳邊做出被絆了一下的樣子，把一壺酒都倒在了白鷺平身上。
    除了月牙子之外，其他老板都責罵起韓子柒來。韓子柒也做出一副慌張的表情，抓了一塊手帕在白鷺平的衣襟上抹來抹去。
    “我該死我該死，我給白少爺擦幹淨。不過這事不能全怪我，青顏絆了我一下子。我看她是嫉妒少爺對我好，故意絆的。白少爺你可要給我做主啊，她平常就老欺負我。”
    韓子柒在一個滿是丫頭的大宅子裏長大，見慣了丫頭們的這幅嘴臉，如今表演起來也是惟妙惟肖。倒是白鷺平從未見過他這幅模樣，忍不住就笑出聲來，“你想怎麼辦？”
    “我不想讓她戳在這，見了她就心煩。不過就怕何老板不願意。唉，我還是自己受著吧。”
    何誌生雖然喜歡青顏，但也不到非她不可的地步。明眼人都看得出白鷺平對這個男戲子有幾分喜愛，為此得罪白家大少可不是一樁劃算的買賣。於是何誌生板起麵孔嗬斥了幾句，算是和青顏劃清了界限。
    趙立寧帶走了抽抽搭搭的青顏，而白鷺平也因為要換一件幹爽的衣服，帶著韓子柒去了後台。
    月牙子將白鷺平和韓子柒堵在門口，一對三角眼中射出凶光，“白少爺，這隻是一次警告。如果下次你再敢忤逆我的意思，可別怪我把你的秘密捅到林家那去。這麼漂亮的小媳婦，要是沒了怪可惜的。”
    “你當年賭博是為了你的青梅竹馬吧？她家裏嫌棄你窮，要把她嫁給別人。她讓你賺夠了錢再去娶她，於是你就拿著能籌到的所有錢去賭博，賭輸了就去借，借了又賭輸。直到敲詐了那一筆才把錢湊夠，可惜那個時候她已經嫁人了，你貿然去要人還挨了打。後來她跟著丈夫去了南方，所以你也追著她去了南方。”
    白鷺平的話說的不緊不慢，月牙子的臉色則越來越難看。
    “你拿著錢讓她跟你回家，可是他丈夫開了更高的價格。於是你拿著那些錢又去賭，輸的身無分文差點死在街上。”
    “她那個男人後來把她賣給戲班子了，她寧願被賣也不願意跟我逃走！就他媽因為我窮！你想用她威脅我？哈哈哈，你找不到她的，連我都沒她的消息很多年了！就算你找到她也威脅不到我！她就是個賤人！”
    “白嶽，你知道你為什麼能從我手裏拿走那麼多東西嗎？高璧和都做不到的事，你輕而易舉就做到了。因為你和我很像。正如你了解我的心態一樣，我也了解你的。”
    白鷺平身上散發著一種逼人的強勢之態，仿佛白嶽不過是他鼓掌間的一隻小蟲。
    “從小捧在手心裏的人，從小就悉心照顧著的人，和他分開哪怕一刻就會在思念中煎熬的人。無論他做出什麼樣的事，無論你怎麼惡毒的咒罵他，在內心深處，你都會永遠愛著他。”
    月牙子好像被戳中了心事，惱羞成怒地罵道，“你是個傻子，所以你以為別人也和你一樣是傻子。我不愛她，我恨她！如果再見到她，我隻會把她罵到再也沒臉來見我！”
    戲台上的鑼鼓又響了起來，白鷺平朝戲台所在的方位瞥了一眼，冷淡的聲音中沒有任何感情，“你記得吧？我昨天告訴你高二公子會來得遲一些，他會帶新買來的美人給大家唱上一出。大概是半路出家吧，她戲唱的很一般。”
    戲台上傳來的唱腔很生澀，但聲音卻清脆的十分悅耳，“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免，玉兔又早東升。”
    月牙子猙獰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嘴唇怕冷一般翕動著。末了，頹然靠在牆上，全身像被抽去了力氣一般滑下來。
    韓子柒表情複雜地望著戲台方向，白鷺平則在月牙子麵前蹲了下來，玩味地笑起來。
    “你放心，隻要你不再為難我的人，我一定幫你把你的人從高二公子那裏要回來。”
    月牙子呆愣了許久，目光呆滯地看著白鷺平說道，“你好狠……你把她……送給高璧和了……”
    “這你就冤枉我了，人是袁副司令無意中碰到的。要是早知道是你的竹馬，我說什麼也不會讓他送給二公子。”
    月牙子的臉色慘白，鼻翼由於激動而張開，“如果是我把你的青梅竹馬送給了別人，你會怎麼辦……”
    “我會殺了你。”白鷺平說的很平靜，但目光中卻滿是寒氣，“但是你不會的，因為你不是我，你做不到。”
    貞瑤的身影出現在目光的盡頭，月牙子扶著牆站起身來，顫巍巍地喊了一聲“貞瑤”，蹣跚地朝她跑過去。
    在那一刻，白鷺平的心隱隱疼痛起來。
    如果他在月牙子的位置上，他也會做出同樣的事。他會想不起背叛，顧不得仇恨，頃刻間就放下這些年所遭受的一切痛苦。
    他會喊出他的名字，然後不顧一切地跑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