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韓子柒來說，離開白家像一場夢，回到白家也像是一場夢。
    搬到外宅不過七八天，但他卻覺得自己已經在這裏生活了很久，甚至覺得他和白鷺平這些年從未鬧過別扭，好像每個晚上他都是依偎在哥哥懷裏入睡的。
    淩晨時外麵又下起了雨，房內的溫度也低了一些。白鷺平起身去拉窗簾，韓子柒卻在這時候醒了，意識不清地嘟囔著，“哥哥你怎麼不抱我？”
    白鷺平的心悠悠顫了一下，溫柔地回應道，“拉上窗簾能暖和一些，外麵下雨了，你不冷嗎？”
    韓子柒依舊沒睜眼，窩在被子裏抱怨著，“剛才不冷，現在冷，因為哥哥沒抱我。”
    韓子柒說這種話的時候從不是嬌媚或者勾引的姿態，而是一種平淡質樸的語調，就像他和哥哥撒嬌是應當應分的事情，要是不這麼做反倒有違常理一樣。
    白鷺平在黑暗中沉默了。韓子柒長大後再沒有和他說過這樣的話，也再沒有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他怕這一切都是他的幻覺，也怕韓子柒隻是因為沒睡醒而腦子糊塗而已。
    韓子柒又喚了一聲“哥哥”，待白鷺平再次把他抱進懷裏時，他竟然主動在他臉上吻了一下。
    白鷺平愣了愣問道，“沒睡醒還是發燒了？”
    韓子柒低低笑起來，聲音帶著剛睡醒時特有的慵懶音調，“我是狐狸啊，狐狸都這樣，有什麼稀奇的。你不喜歡嗎？”
    “喜歡。”白鷺平低低說出這兩個字，手從韓子柒的腰際滑下去。
    韓子柒慌張的抓住那隻手手，引來白鷺平的一句嘲笑，“葉公好龍。”
    白鷺平收回了手，沒有強迫韓子柒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你是不是老天爺派來折磨我的？今天我可以放過你，不過說好了一個月，我不會再讓步了。”
    韓子柒突然仰起頭來問道，“幾個月都熬不住，那你這幾年是怎麼過的？”
    韓子柒的口氣不算很好，這讓白鷺平隱約間又看到了泛黃的歲月中那個動不動就耍脾氣的小孩子的影子。很多個韓子柒的臉重疊在一起，4歲，5歲，7歲，9歲，12歲……
    最後，那些臉都定格在懷中的韓子柒身上。
    “哥哥沒聽見嗎？還是心虛不敢回答？”
    韓子柒的話把白鷺平的思緒拽了回來，他歎氣道，“你的意思是我找別人來著？”
    “我可沒這麼說。”
    “如果我說對呢，你打算怎麼辦？”
    “那你就不是我哥哥了。”
    韓子柒的聲音不大，語氣卻很重。白鷺平身子一冷，用小時候那種哄孩子的語氣說道，“從來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那怎麼以前熬得住，現在就不行了？”
    直到這一刻，白鷺平才真切地感受到小時候的韓子柒又回來了。跟在他身後的那條小尾巴大多數時候都是乖巧聽話的，但不高興的時候就會很直接的表現出來，生氣了需要哥哥去哄，哄不好的話還要拿哥哥撒氣。
    長大後，韓子柒的本性一直被白家壓抑著。如今，那些束縛正在逐漸消失，而被寵壞的那個小孩漸漸又露出了麵龐。
    白鷺平無奈的輕笑幾聲，“我錯了好麼。別說幾年，一輩子也熬得住，我從今天開始出家。”
    頓了頓白鷺平又問道，“到底為什麼這麼害怕，我不夠溫柔？”
    “疼……”韓子柒小聲說了一句，把頭埋進白鷺平懷中。
    “那是我不好了，下次要再溫柔一些。”
    “倒也不是隻有疼，但是……”韓子柒說到一半梗住了，幡然醒悟一樣生起氣來。他不明白自己是吃錯了什麼藥，居然和白鷺平討論起這檔子事。
    韓子柒賭氣似的翻了個身，但白鷺平還是從背後抱住了他。他沒有推開白鷺平，就這麼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一覺醒來，白鷺平已經不見蹤影。等待韓子柒的是一整天的無所事事。除了吃飯和睡覺，他沒有任何必須要做的事情。
    戚姨很會照顧人，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就連韓子柒每日喝的茶水也是變著花樣來的，天氣冷了就準備桂圓人參茶，上火了就換成綠茶，身子寒了就添幾味草藥。
    但韓子柒不願意就這麼被養在宅子裏，依然惦記著出去找份差事。不過他知道白鷺平是肯定不會同意的。眼下這樣的情形，韓子柒實在不忍心再給白鷺平添上一件煩心事，隻能暫時把願望憋在心裏。
    無事可做的韓子柒花了大半天時間描摹麵具，才將那深不見底的空虛感填滿了一點，甚至因此而有些感激林清澄幫他找了件事做。就這麼一點點捱到下午，一直在盼著白鷺平早點回家的韓子柒卻等來了另一個人——月牙子。
    宅子裏的下人不認得月牙子，竟然把他當作客人請了進來。月牙子也沒有拿自己當外人，半蹲半坐地倚在木椅上，抓過桌上的報紙翻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看到韓子柒走進來，他把報紙怕在桌上，露出一臉奸笑。
    “報上滿版滿麵的都是白大少爺，出盡了風頭。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可是他一出生就什麼都有了，你說公平嗎？”
    月牙子的口氣酸溜溜的，帶著幾分不服氣。
    “你來幹什麼？”
    韓子柒警惕地立在門口，與月牙子保持著一段距離，但他也不算慌張，因為白鷺平早已經答應了月牙子的所有要求，他沒有理由魚死網破，最多隻是來找找麻煩。
    月牙子瞪圓眼睛，裝模作樣地說，“你怎麼說的這麼生分，你是白家的兒媳婦，我也是白家的子孫。咱們可是一家人。”
    韓子柒冷冷答道，“你別胡說八道，白家的大少奶奶姓林。”
    月牙子呲著一口黃牙笑起來，“你果然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和他不一樣。我在寧慶班裏給你謀個差事怎麼樣？現在寧慶班歸了我管了，趙立寧得聽我的。我知道白少爺不同意你找差事，現在整個欒城的人都怕他，但我不怕！咱們苦命人就應當互相關照，你要是想來我必定給你安排好。”
    月牙子一反常態的拉攏韓子柒，韓子柒卻隻覺得他的手段十分低劣。他知道月牙子想利用自己給白鷺平下套，於是便故意說些胡話來斷了他的心思。
    “我跑出來是和他賭氣的手段，不過是為了多從他那裏拿點賞錢。我就想靠著男人白吃白喝，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多好啊。”
    “你難道想靠他一輩子？其實咱倆本是一路人，隻不過你家先祖不知道拜了哪路神仙，給你逆天改命了。可是改也隻能改一時，改不了一世。你現在多大？十九？別說過個二三十年了，就是過個五六年，也難保他不會搞個更新鮮的，把你扔到一邊去。你想想你是什麼出身，白家大少爺啊，是你高攀的上的嗎？”
    “我也沒想高攀，”韓子柒低頭噙笑，眉眼間竟然略有媚態，“我隻要把他伺候舒服了，一個月就能從他身上拿到別人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他為色我為錢，過個五六年分道揚鑣難道不是對大家都好嗎？”
    月牙子知道韓子柒嘴裏沒一句實話，但那張似笑非笑的漂亮臉蛋恍惚間就和另一個人的麵孔重合到了一起。他壓抑不住內心的憤怒，狠狠罵道，“都他媽一樣！勢利眼！錢錢錢就他媽知道錢！”
    月牙子忽然站了起來，韓子柒立刻向後退了一步，“你想幹嘛？你現在也有錢了，拿著錢逍遙快活不好嗎？為什麼還要來為難我。”
    月牙子走近韓子柒，神情猙獰的威脅道，“大少奶奶放心，我沒想幹嘛。我當然想逍遙快活，可是偏偏有人故意要和我作對。張家父子對我沒半點尊重，我要斷掉他們的貨，但白少爺竟然在開會的時候反對我的意見。你男人不肯給我麵子，我當然得給他點警告。乖乖跟我走，你隻要別自作聰明，我也不會為難你。但要是做出什麼讓我不高興的事，別怪我把你和他的關係抖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