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戲影迷亂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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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鴻樓是欒城最有名的一處酒樓,修築在欒河東側,對麵與之遙遙相望的就是露天的紅台戲樓。吃罷酒後登上彩船,在河中以船為座觀賞紅台夜戲已經算得上是欒城一絕。
    河岸戲影,江中船影,船上燈影,燈下人影。光與暗交接融會,人入戲景,戲聲徘徊。如夢如幻,光影迷離。
    除了船上,戲樓下也會設置不少座位,韓子柒的位置就在這裏。見喜陪著韓子柒早早入了座,對於韓子柒打算去和寧慶班道歉的事情一反常態的持反對意見。韓子柒明白他肯定是被白鷺平叮囑過了,不準他再見不相幹的人。
    “少奶奶何苦呢,犯不上和這種小班子道歉,再說趙老板也會很為難的。”
    “嗯,你說的也對。”
    其實韓子柒並不想在這麼重要的日子給任何人找麻煩,他隻是覺得錯過了這一次,以後想見趙老板恐怕更難了。寧慶班的差事是張大河給牽的線,韓子柒擔憂趙老板因此而怪罪張大河,怎麼說也不能讓好心幫忙的人吃虧。
    於是韓子柒借著肚子疼的借口,偷偷溜進了後台。但時間趕的很不湊巧,寧慶班的老板趙立寧正在和溫人晚吵架。
    “街頭演的百姓戲不代表上不了台麵!”
    “你就不怕出亂子!”
    “出什麼亂子?我們寧慶班這樣唱了幾十年從沒出過亂子!”
    “你們又沒登過大場子!給老百姓唱當然不會出事!”
    “百姓就不配聽戲了?”
    “那些人要是和百姓一樣,你們班子裏那個小角兒就不會到現在還被扣在南方回不來了!”
    “溫老板,咱們不如把話說明白了。你到底是對儺戲有意見,還是覺得我們這個小班子不配和你一起唱戲?”
    “行,我直說了。要不是高二公子的麵子,我早就罷演了!選什麼不好選鬼王選妻這一出!這不是挖坑自己跳嗎!”
    韓子柒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兒,但裏麵的兩個人越吵越激烈,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門口的幾個木箱裏堆放著今晚要用的各種麵具,韓子柒身旁的這一箱全部是“美人麵”。他拿出一張姿容豔麗的麵具看了看,欣賞起這精妙絕倫的畫工來。
    “嶽爺,您來了!”
    遠遠地傳來響亮的一聲,一個身著黑色長衫帶著黑色禮帽的男人出現在韓子柒的視野裏。向這個男人打招呼的人是鳳懷班的,從他的態度來看,男人似乎和鳳懷班關係不淺。
    “溫老板呢?”
    “唉……屋裏呢。趙老板也在。您勸勸?”
    “沒工夫再鬥嘴了,趕緊把人都叫來,高二公子讓角兒之外的人都在船上唱。”
    “啊?這是要幹嘛?”
    男人步履匆匆地走過來。韓子柒的目光掃過他的麵頰,腦海中像驚雷一樣炸了一聲,那一夜在高家木樓上的回憶滾滾而來。雖然這個男人胖了不少,氣質也變了很多,但韓子柒一眼就認出他是月牙子——那個發現了他的男兒身還向白家敲詐的無賴。拿了錢後他遠走南方再無音訊,要不是今天突然出現在眼前,韓子柒幾乎快把他忘了。
    月牙子越走越近,韓子柒慌裏慌張地把麵具戴在了臉上。
    好在月牙子沒注意到韓子柒奇怪的舉動。他敲了敲門焦急地催促道,“兩位老板,高二公子等急了。沒時間了。”
    溫人晚和趙立寧一前一後地走了出來,兩人竟然都是麵色平靜、神態如常,絲毫看不出來方才還在激烈爭吵。
    月牙子心急如焚,“高二公子說,其餘的人都要上小船,繞著大船在河裏開唱。全戴美人麵,不要戴鬼麵。”
    溫人晚歎了一聲,應道,“知道了。”
    趙立寧卻警覺地皺起眉頭,“什麼意思?儺戲哪有不戴鬼麵的?”
    月牙子“哎喲”了一聲,再次催促,“這哪是問什麼意思的時候,難道你還能不照辦?今天晚上欒軍可是全來了。趕緊吧!”
    對於韓子柒來說,安全脫身顯然成了一件比道歉更重要的事。月牙子見過他,萬一還記得他的相貌,就會知道白家的童養媳沒有死。除了白家的麵子外,如今這個秘密還關乎著林家的聲譽。林家或許可以容忍白鷺平養著一個玩意,但絕對不會接受一個荒唐的男妻。
    韓子柒埋著頭想要溜走,背後卻傳來一聲嗬斥。
    “哪去?快換戲裝上船了!”
    月牙子橫眉冷目,指著一群手忙腳亂來拿麵具取的戲子們對韓子柒說,“趕緊的!沒看見別人都幹嘛呢?”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在月牙子的監視下,韓子柒沒能找到機會逃走。他被迫和鳳懷班的四個戲子一同登上了一條小船。
    “師姐,怎麼唱啊?船晃得站都站不穩。”
    “咱們總共也沒幾句戲詞,該唱的時候就唱,站不穩就坐著唱。”
    戲子們竊竊私語,韓子柒生怕被拆穿身份,一句話也不敢說。
    “你是鳳懷班的嗎?”
    冷不防有人問了一句,韓子柒模棱兩可地點點頭。
    “你們還沒完全學會吧?跟著我們把樣子做好,別讓人看出不妥來。”
    小船慢悠悠地搖著,緩緩駛向河中央的大型花船。
    河麵上的燈光倒影被微風吹的閃閃爍爍,仿佛天上的星河落了人間。
    韓子柒驀然想起昨夜白鷺平的話,心裏像羽毛撫過水麵,泛起一陣波瀾。在這一刻之前,韓子柒還覺得什麼眼中的星河純屬無稽之談,他就當糊弄白鷺平了。但現在他終於明白,他真的把他眼中的星河送給白鷺平了。從今往後的每個夜晚,隻要抬起頭看見夜空、看見星星,他都會想起白鷺平。
    從韓子柒所在的位置望去,可以隱約看到花船上白鷺平的身影。他身邊站著高司令和欒城幾家大商鋪的老板。
    小船並沒有在花船旁停下,而是不停地繞著花船行駛。整個河麵上飄著大概十幾隻船,每隻船上麵都坐著五六位帶著不同美人麵的戲子。船飄到另一側時,韓子柒看到高璧和趴在欄杆上巡視般地打量著每一隻小船上的人,一旁的月牙子滿臉諂媚地在和他說著什麼。
    一聲鳴鑼,“鬼王”登場。溫人晚邁著不熟悉的步子在台上擺開身段,趙立寧帶著一眾小鬼跟在他身後。
    “鬼王選妻”是欒城儺戲的經典名篇,也是一出隻在街頭演過的百姓戲。鬼王實際上是欒山的山鬼之王,每逢陰曆五月十七他都要在人間選一次妻子。鬼王因違背天命與凡間女子殷九成親而遭遇天譴,鬼王長生不死,而殷九則要墮入輪回四十九次,每隔七次輪回鬼王才能找到妻子一次,兩人可以相守二十年。相傳殷九姑娘出現的年頭,昭示著接下來二十年的風調雨順,欒城的災禍、瘟疫、戰亂都會消失。在街頭唱戲的時候,鬼王的身後會跟著幾十位扮成小鬼或少女的戲子。而鬼王則會一邊巡遊,一邊隨著鳴鑼聲來選人。選到少女百姓就一陣歡呼,選到小鬼百姓就一陣咒罵,直到全部的戲詞唱罷,鬼王找到殷九姑娘為止。
    韓子柒早就聽過這個傳說,但從來也沒看過“鬼王選妻”這出戲。搖搖晃晃的小船在河麵上繞著花船走了幾個來回,他竟然聽得入了迷,一時間忘了眼前的危機,一心期盼著鬼王能夠順利找到殷九姑娘。
    鑼鼓點緊密得如同雨聲,這標誌著鬼王正式開始選妻,但場麵卻忽然混亂起來。由於戲台上的溫人晚與小船上的戲子距離過遠,根本就無法像在街頭一樣選妻。因此每一次鳴鑼後,高璧和都會代替鬼王從小船上拉一個戲子上花船。
    “宋老板,你來選!”高璧和興高采烈地招呼著與他誌趣相投的人。不少人居然也欣然做起了這個荒唐的遊戲。
    “何老板,您看這個怎麼樣!”
    高璧和邊說邊把一個戲子推到宿鉞當行的何老板麵前,四周的人群爆發出起哄和叫好的聲音。何老板摟著戲子的肩掀開麵具,見是個美人,竟然大喊著“找到了”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花船上越熱鬧,小船上的人就越恐慌。韓子柒也沒有心思再聽戲了,他死死地盯著白鷺平,生怕他也做出“同流合汙”的事情。
    白鷺平既沒參與也沒反對,他端著酒杯靠在圍欄上啜飲,目光越過江麵落在戲台下的人群上,神色看不出喜怒。
    “鬼王選妻——”
    戲台上再次鳴鑼。
    高璧和見其他人玩得也很開心,竟然提了一個更加離譜的建議,“幹脆把所有人都叫上來,大家人人都是鬼王,自己來選妻!”
    這低級得像勾欄瓦舍裏的玩法荒唐至極,但與會的人大多興致高昂。一個穿著軍服的男子擰著眉頭走到白鷺平身邊,低聲與他交談,“少爺,他們這麼鬧下去,不會鬧出什麼事來吧?”
    白鷺平把玩著手裏的酒杯,漫不經心地說道,“隻要他哥哥還在彭軍,林家就永遠是高家的”自家人”,怎麼會鬧出事呢?你看熱鬧就好,千萬別插手。你現在隻是個副司令,隨時都能被高家撤換。”
    男人正色道,“明白。”頓了頓,他又說,“白嶽的事……”
    “先看戲。”白鷺平打斷了男人的話,但神情卻是在思量著什麼。
    舞台上再次鳴鑼,包括韓子柒在內的所有戲子都被叫上了花船。高璧和則領著喜歡玩樂的老板開始捉人,戲子們在船上慌張地亂跑起來。
    韓子柒不知道被抓了一下手,他推了那人一個趔趄,逃命一般想要跑向白鷺平。
    “你敢推人!你是寧慶班的吧?我們鳳懷班沒這麼不懂規矩的!”月牙子怕被高璧和遷怒,竟然一把抓住了韓子柒的衣領,硬是要掀開他的麵具,“肯定是寧慶班的,一會兒戲完了得讓趙立寧出來給高二公子賠罪!”
    這出鬧劇終於吸引到了白鷺平的目光,但他並沒有幹預,隻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月牙子。
    韓子柒掙開了月牙子,但其他人早已經堵住他的去路,他站在中央無處躲藏。
    “怎麼回事。”高璧和果然不高興了,黑著臉瞪著韓子柒。
    月牙子急得齜牙咧嘴,恨不得擼起袖子把韓子柒揍上一頓,“你偏要惹高二公子不高興給班子裏惹麻煩嗎!你的臉見不得人?你又不是姑娘,看一下臉就過去了,你怕什麼?”
    “大家都是為了開心,不要傷了和氣。”
    不知哪個老板假惺惺地說了這樣一句,韓子柒立刻罵道,“那麼開心你怎麼不戴上麵具讓人捉?”
    白鷺平愣了一下,似乎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一直以為韓子柒坐在那片燈火之下。
    高璧和哈哈大笑,“原來是想換個玩法啊,好,你來挑吧。你就當我們所有人都戴著麵具,你要選誰?”
    韓子柒望向白鷺平。
    他知道白鷺平不會拒絕他,但他不想給白鷺平惹麻煩。韓子柒擔心這種事情傳出去會惹怒林家,也許會害得欒城商會也辦不成。
    月牙子發現韓子柒在看白鷺平,立刻大聲斥責道,“想攀高枝?做什麼美夢呢你!西北林家的女婿你也敢想,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台上又一聲鳴鑼。鬼王因遲遲找不到殷九姑娘,開始聲聲呼喚她的名字。
    “吾妻殷九——”
    那穿軍服的男子想要息事寧人,禮貌地笑著開口道,“欒城的大喜日子,算了吧,別擾了二公子的興致。”
    月牙子立刻會了意,點頭哈腰地退到一旁,“袁副司令,我是想幫二公子教訓教訓不識好歹的。我上回去拜訪大少爺沒見著人,這回又沒安排好這場戲,在這給二公子和大少爺賠不是了。”
    但高璧和卻不依不饒。他覺得這小戲子膽大包天,拂了他的麵子,於是瞪起眼睛嗬斥道,“什麼興致?早就被他敗光了。我告訴你,今天不摘這個麵具,你就別想下船!”
    鑼鼓一聲急似一聲,台上的戲終於進入高潮。
    “死生窮盡,輪回苦短——吾妻何在——”
    扮殷九的霓裳按著鼓點繞著高璧和轉了一圈後擺出身段,但由於沒人去揭開麵具,竟然不知該如何把戲唱完。
    月牙子清了清嗓子,提醒道,“該摘的麵具了。選中殷九意味著欒城的風調雨順,不摘不吉利的。”
    高璧和的臉上黑沉沉的,陰雲密布,“選什麼殷九,我就要看這張臉!我要看看到底有多金貴!”
    “既然二公子想看,”白鷺平的聲音突然響起,“不如我來代勞。”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白鷺平身上。他一整個晚上都一副遊離在外的模樣,讓人誤以為他不會管高璧和的閑事。
    白鷺平緩緩走到韓子柒身邊,韓子柒焦急地低聲提醒,“不行。”
    三下鳴鑼後,鬼王的聲音悠悠傳來:
    “可是吾妻殷九——”
    白鷺平掀開了麵具,韓子柒眸中閃爍的光亮像是映著天上的星河。白鷺平凝視著他的臉,溫柔地笑起來,“找到了,是我的殷九。”
    船上眾人跟著鑼鼓聲歡呼起來。
    “哥哥。”韓子柒一臉錯愕的看著白鷺平。
    白鷺平在他耳邊低聲問道,“我一直在等你跑過來,為什麼寧願受欺負都不到我身邊來。”
    “少爺。”身著軍服的男子望著白鷺平的身後,月牙子正穿過歡慶的人群走過來。
    白鷺平回過頭,正好對上月牙子諂媚的笑臉。他的神情裏隱隱藏著一絲陰險,“剛才失禮了,原來是白家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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