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顛鸞倒鳳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2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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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子柒輾轉反側了一整晚,幾乎天快亮的時候才睡著。他竟然夢見了嫁入白家的那一天情景,雖然紅蓋頭擋住了他的視線,但耳邊那些歡快的笑聲足以讓他想象出周圍熱鬧的場麵,所有人的到來都是為了祝福他們。他們說這是金玉良緣,說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說他們會白頭偕老、永不分離。
    隻睡了一小會兒韓子柒就被鞭炮聲吵醒了。那熱鬧的聲音遙遠又虛幻,仿佛和柴房是兩個毫不相幹的世界。愣了一會兒,他才想起來今天是白家大喜的日子。
    有人在窗戶上“噠噠”扣了兩下,接著傳來見喜的聲音,“少奶奶,您醒了嗎?想吃點什麼?”
    韓子柒坐起身來,“我不餓。你以後別再亂叫了,真正的少奶奶已經進門了。”
    見喜笑嘻嘻的扒在窗戶上,伸著脖子去看韓子柒,“東西您收拾好了嗎?明天一早少爺就接您回家了。”
    韓子柒已經被鎖在柴房裏十幾天了,他就像件物品一樣被扣押在這裏,隻等著婚禮之後完成交易。不過,他並沒有哀哀戚戚、哭天喊地,隻是照常生活而已。
    由於無所事事,他常常會去想被鎖住的原因,猜想榮夫人究竟是怕他跑了還是隻是覺得他丟人最好不要出現呢?
    見喜立在窗邊老媽子一樣嘮叨著,“我備好了一天的飯菜,都是河鮮樓的,什麼時候餓了我就去熱一熱。回家之後就方便了,家裏的廚子手藝很好,應該合您的胃口。”
    “見喜,”韓子柒打斷了他,“新娘子知道我會住在外宅裏嗎?”
    見喜猶豫了一下,似乎不確定要不要告訴韓子柒答案,“……知道。”
    “這姑娘可真是怪。”韓子柒語氣平靜,像是在說不相幹的事情一樣,“連丈夫在外麵養兔爺都容得下。”
    見喜的笑容僵在臉上,“少奶奶您不要這樣說……”
    “這是事實,有什麼說不得的。”韓子柒居然笑了起來,“我習慣了,沒關係。別人嘴裏的話隻要傷不到我,他們就在我麵前威風不起來。”
    韓子柒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見喜的情緒卻有些激動,“那些人不懂才會那麼說,少爺絕對不是這樣想的!”
    韓子柒在桌邊坐下,習慣性地翻開一本書,“是嗎?那你說,一個娶了女人還要在外宅裏麵養一個男人的大少爺是怎麼想的呢?”
    見喜答不上來,憋得滿麵通紅,末了好像生起了自己的氣,轉身靠著牆蹲了下去。
    韓子柒從窗戶探出身來歪頭看他,笑容像小孩子一樣調皮,“生氣了?”
    見喜仍舊蹲著,“沒有,我怎麼會生少奶奶的氣呢,我氣我自己嘴笨。明明不是那麼回事,可是我說不出來。”
    “有時候我會想,”韓子柒趴在窗台上,繼續和見喜說著,“如果那天夜裏你沒拚了命的保護我,讓我跟著那馬車走了……”
    “少奶奶,您怎麼就是不懂呢!”見喜騰地站了起來,“那少爺一定會尋著那馬車去找您,哪怕是天涯海角。”
    “都說了別叫我少奶奶了。”
    “少爺說了不用改口!”
    “你怎麼這麼向著他,難道他對你比我對你還好嗎?”韓子柒笑著去捏見喜的臉蛋,扯成一張奇怪的鬼臉。但見喜沒像以往那樣和韓子柒逗著玩,他的臉黑得像鍋底一樣難看。
    “還真生氣了?算了不逗你了,我去睡個回籠覺。你不用守在這,結婚這麼喜慶的日子跟著看看熱鬧也好啊。”
    韓子柒躺回床上,但見喜執拗地戳在窗邊,“我就在這守著您,什麼也不想看。”
    韓子柒閉上眼睛,喃喃道,“你就當替我去看一看吧。我也沒準備什麼禮物,你去替我多叫幾聲好,多說幾句祝福的話。”
    在韓子柒看來,這場婚事來得有些急,似乎兩家都迫不及待的想讓事情早點塵埃落定,吹口氣的功夫就全定下了。可事情其實並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那麼順利。白老爺和榮夫人對這樁婚事都有各自的顧慮。
    白老爺擔憂林清澄如此著急婚期是另有隱情,甚至私下調查了一番,好在他並沒有看出什麼蹊蹺,最終隻當是兩個人一見鍾情所致。而榮夫人則擔心白鷺平會反悔,所以她堅持要先把韓子柒扣在白家,等到白鷺平和林清澄圓房後再讓他把人帶走。榮夫人做了最壞的打算,就算這是白鷺平設下的計謀,最起碼林清澄可以給白家留個後。
    最初,榮夫人並不想放走韓子柒,她廢了很大力氣才把韓子柒培養成了手裏的一張牌,失去這張牌的後果可能是失去對兒子的控製力。但白鷺平沒有給榮夫人任何回旋的餘地,他說,“他本來就是我的,也應當是我的。你們當初怎麼把他奪走的,就怎麼把他還給我。”
    榮夫人知道,如果白鷺平真的是想把韓子柒“養”起來,這三年足以毀掉他的整個人生。但白鷺平給出的承諾實在太誘人了,讓榮夫人難以動任何惻隱之心。首先,白鷺平承諾會順利完婚並且盡全力維護這段婚姻,這幾乎就意味著白家的香火後繼有人。另外,白鷺平已經和林清澄商量過了,婚後林家會鼎力支持白家牽頭成立“欒城商會”。到時候欒軍的物資采購和西北的貨運渠道都會向白家打開。
    所有人都想當然的認為,區區一個見不得光的童養媳,怎麼有資格和白家的前途相提並論呢?如果他下地獄白家就能夠光耀門楣,那麼他就應當去下地獄。
    韓子柒第二次醒來仍舊是被鞭炮聲吵醒的。噼裏啪啦的聲音由遠及近,然後驟然大了起來,嗩呐聲和歡笑聲一聲高過一聲。大概是接親的隊伍回來了吧。見喜也沒在窗外,可能是聽了他的話跑去接親了。
    韓子柒沒有起床,盯著床頂發起了呆。他有些後悔讀了那麼多不該讀的書,因為他根本沒本事去做懂道理的人,結果卻懂了一堆大道理。他的痛苦都是源於“懂了卻做不到”,還不如像小時候一樣渾渾噩噩,根本就不明白做“狐狸”有什麼不好。
    如果沒有讀書,就算被白鷺平養在外宅裏他也會覺得很幸福吧。什麼尊嚴啊自由啊,都遠沒有和哥哥在一起重要。更加不會去想白鷺平是不是在輕賤他,就隻是平凡而快樂地活著。
    夜深人靜的時候,韓子柒的思緒會像麻繩一樣擰成一團,捆住他的胸腔,把他的一切都擠壓出體外。他很想喊救命,但這世上唯一一個能救他的人,買了他。
    韓子柒好想哥哥,那個陪伴他長大,時時刻刻保護他的哥哥不會忍心對他做出這樣的事。那個人去哪了呢?可能已經被外麵充斥著鶯鶯燕燕的世界吞噬了,隻剩下一副皮囊。而這個人對他隻是求而不得的不甘而已,三年的時間,足以將這份不甘消磨幹淨,最終變成塵世中擦肩而過的兩個陌生人。
    韓子柒沒有吃晚飯,他讓見喜拿了幾壺酒來,一個人對著月色喝得意識模糊。
    大概是見喜跑去通風報信了,白鷺平竟然打開門鎖,走進了小柴房。韓子柒趴在桌上醉的不成樣子,分辨不出來人是誰,但是卻喃喃地喊了一句哥哥。
    白鷺平點了燈,柔和的光刹那間蔓延開來,兩個人的影子映在空蕩蕩的牆上。
    “為什麼喝酒?”白鷺平扶起韓子柒,但韓子柒的身體沒有力氣,軟綿綿地倒進白鷺平懷裏。
    “因為開心啊。我終於能還清白家的恩情了。”韓子柒迷迷糊糊地認出了白鷺平,眸中泛起一層興奮的光亮,“你來了。你來幹什麼?”
    “養大你的是我,不是白家。如果要報恩的話,報給我。”
    白鷺平把韓子柒抱到床上,韓子柒卻摟著他的脖子不肯鬆開,“我就是來報恩的。少爺買了我,以後少爺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從今天開始,不許再喊少爺。”白鷺平想掰開韓子柒的手,但韓子柒非但不鬆手,還抱著他的胳膊爬到他身上。
    “那叫什麼?哥哥還是相公?少爺讓我叫什麼我就叫什麼。我是狐狸啊……”韓子柒邊說邊跨坐在白鷺平身上,頭靠在他的肩頭笑了起來,“我應該很擅長陪哥哥睡覺,哥哥喜歡嗎?”
    白鷺平沉默了,他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你是這麼想的?我做這麼多是為了讓你陪我睡覺?”
    韓子柒喃喃低語,“你怎麼不去陪新娘子,你別急啊,我要陪哥哥三年呢。新婚之夜,陪兔爺不陪新娘怎麼行呢……”
    “韓子柒!”白鷺平捏住韓子柒的下巴,強迫他看著自己,“你真的沒有心。所有人都覺得我為了你什麼都做得出。我這輩子是為你活的,為什麼隻有你看不見。”
    “哥哥別生氣,是我不好。哥哥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我都聽哥哥的。”韓子柒說著解開了上衣,但他不想鬆開抱著白鷺平的手,那衣服扯不掉,便半脫不脫的掛在身上。
    “你夠了沒有!”白鷺平一把抓住韓子柒扯衣服的手,眸中含著無法遏製的怒火。
    韓子柒愣了愣,不知為什麼紅了眼眶,“哥哥為什麼生氣。我給哥哥念首詩吧,哥哥別生氣。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我好想哥哥,哥哥去哪了?回來好不好。”
    “你看清了。”白鷺平
    韓子柒的眼淚湧了出來,但他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似乎這是他最後的倔強。
    “你哭什麼,我錯了好麼。你告訴我你想怎麼樣,我都聽你的。”白鷺平歎了口氣,抱住韓子柒,“是你逼我的。我問過你許多次,可你不肯道歉,一直和白家站在一起。如果我一開始就把真相告訴你,你一定會像小時候一樣跑去和他們告密。”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韓子柒靠在白鷺平的肩頭,眼睛裏濕潤的水汽被燭光映得晶亮,“我想怎麼樣呢……”
    韓子柒側過頭,攀上白鷺平的耳畔,輕聲呢喃道,“我啊……”
    韓子柒說著就笑了起來,他捧住白鷺平的臉頰,主動吻了上去,“我想和哥哥一起下地獄。”
    後麵的事情,韓子柒記不清了。那幾壺黃酒讓他的記憶像地上的樹影一樣斑駁破碎。他隻能隱約記起晃動的床頂,肌膚的繾綣糾纏,疼痛和暢快交疊而成的羞恥感,以及他自己所發出的陌生的聲音。
    與上一次相比,他確實是長大了。那聲音軟糯又纏綿,比月下的花還要情誼繾綣,比青樓裏的曲還要撩人心弦,比詩裏的情話還要讓人欲罷不能。
    最後韓子柒累了,累的連眼睛都要睜不開了,但白鷺平還是不肯放過他。他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淡化成了模糊的光點,不停的旋轉盤繞,起初隻是微微搖曳,後來變成了快速的旋轉,他閉上眼睛,在這迷亂的旋轉中墜落下去。
    第二天,白家自然是鬧翻了天。新婚之夜新郎官沒進洞房,這道理即便放在普通百姓家也講不通,更不要說林清澄是得罪不起的西北軍閥的女兒了。
    小小的院子裏擠滿了人。白老爺瞪著眼睛對他們破口大罵,榮夫人、奶娘和一眾心腹下人圍在他們身邊,仿佛他們兩個是罪該萬死的犯人一樣。
    白鷺平把韓子柒護在身後,韓子柒因為身體不算很方便,宿醉後的頭腦也不清醒,便隻是呆呆地看著他們,一聲不吭。
    白鷺平似乎早預料到了這樣的場景,臉上掛著莫測的淺笑,“我答應的事絕不會食言。欒城商會一定是白家的,是白老爺您的。林小姐的身份會一直是白家的少奶奶,將來可以堂堂正正埋進白家的祖墳。”
    剛剛新婚就說起祖墳,這話任誰聽起來都很怪異。但白老爺正在氣頭上,顧不得這些細節之處。他將手裏的拐杖戳得“邦邦”響,“你少說這些廢話!人都賣給你了,你非要急於這一時嗎!新婚之夜新郎官不進洞房,林家那邊你打算怎麼交待!如果林家翻臉,你預備怎麼辦!”
    “林清澄,不能行房事。”
    白鷺平說完,場麵瞬間安靜下來。
    “你……你說什麼……”榮夫人捂住胸口,她覺得一口氣堵在了心裏,天塌地陷。
    “我說,林清澄自幼陽虛,陰血不生。隻是她性子要強,一直不許對外聲張。她的母親就是生產時死於結代脈,她比她母親的情況還要嚴重。行房事會要了她的命。”
    白老爺憤怒到了極點,“胡鬧!那你們結婚幹什麼!”
    白鷺平神色淡然,“她時日無多,結了婚將來就可以埋進白家祖墳,不會成為孤魂野鬼。林小姐很清楚子柒的存在也並不介意,我們各取所需而已。”
    榮夫人在奶娘的攙扶下長出一口氣,似乎剛剛才緩過來,“這就是你的計劃是嗎?我不會讓你得逞的,既然你耍花樣,子柒就必須留下。白管家,把他鎖起來。”
    白得財招呼了幾個粗壯的下人過來,但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真的動手。
    “我使喚不動你們了是吧!”榮夫人罵了一句便直衝著韓子柒去了,“子柒,你回房去!”
    韓子柒一臉錯愕地看著榮夫人,並沒有動。
    “子柒!回去!”榮夫人的臉因氣憤而有些扭曲。奶娘也在一旁齜牙咧嘴的幫腔,“反了你了!夫人說話你沒聽見嗎!”
    “可是,”韓子柒的臉上沒什麼表情,“我不想回去啊。”
    “……”這一刻,榮夫人意識到她栓在韓子柒身上的鏈條斷了。
    其實白鷺平本可以不這麼大費周章,大可直接強行帶走韓子柒。但白鷺平知道,如果那麼做,韓子柒會一直被白家的鎖鏈拴著。想要回原來的韓子柒,就必須先擊碎他,隔斷他和白家的聯係。而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白家親手斬斷這條線。
    “你連點廉恥都沒有了嗎!”奶娘幾乎破口大罵。
    但韓子柒的臉上卻掛上了淡淡的笑容,甚至還有那麼幾分因釋然而帶來的輕鬆,“奶娘忘了嗎?我是狐狸啊。狐狸哪有廉恥呢。廉恥這東西珍貴的很,又不是裝模作樣讀幾年書就能生出來的。我大概……天生就沒有吧。”
    白老爺沉默了許久,頹然閉上眼睛,“你盡快把商會的事情安排妥當,以免林清澄身體出狀況後林家翻臉不認人。”
    白家的生意這兩年其實不算好。糧鋪被劉家擠兌的一日不如一日,要是林家能兌現承諾,那白家可以算得上是從此平步青雲了,也解了白老爺的另一個心頭大患。
    “這點白老爺不用擔心。”白鷺平說道,“我和林家有個約定。林小姐死後我會為她守喪,終生不再娶。想要反悔的話,除非退親。不過現在退親恐怕會惹怒林家,後果不是白家承受的起的。”
    白鷺平徹底勝利了。他隻是偶爾聽高璧和提起過林清澄的處境和困擾,便設計了偶遇博取了林清澄的好感,然後用一個瞞天過海的計劃帶走了韓子柒,重振了白家的生意,還解決了一直困擾他的娶妻問題。
    看起來,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除了……韓子柒。
    因為擔心場麵鬧起來太過難看,白鷺平叮囑韓子柒跟著見喜到外麵車裏去等,韓子柒便頭也不回地去了。
    邁出白家宅門的那一刻,韓子柒想起了若幹年前的那個雪夜,他和白鷺平手拉手迎著漫天大雪,跑向他們所向往的世界。
    見喜拉開了車門,但韓子柒沒有上車。他若有所思地盯著遠處的巷口說,那有賣糖葫蘆的,我想吃糖葫蘆。見喜應了一聲立刻跑去買。但當他興高采烈地舉著糖葫蘆回來時,韓子柒已經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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