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畫中情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4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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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子柒正在房裏洗澡。
    榮夫人不允許他使用白家的浴池,不過他早就習慣了像下人們一樣用木桶,若是隻說洗澡這回事,那在哪裏洗都沒什麼大不了。不過近來,他愈發覺得洗澡變成了一個讓他有些為難的問題。因為他從小到大都住在白鷺平的房裏,像今天這樣能夠避開白少爺的時候著實不多。
    木桶裏的水汽濕的惱人,韓子柒趴在桶沿上看著煙霧一樣繚繞升騰的水汽發呆。他用手試了試,那嫋嫋而上的白色看起來厚重濃稠,但用指尖輕輕一戳就會被溫柔的包裹、浸潤。
    韓子柒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想沉入水下,但水燙的厲害,隻沒過了鼻子浸濕了劉海的發梢就耐不住了。他隻好抓過搭在一旁的毛巾擦了擦臉,濕噠噠的睫毛毫無章法的亂成幾縷,臉蛋被燙的像初生的嬰兒一般通紅。
    韓子柒今年十五歲了,孩子這個稱呼已經與他脫去了關係,怎麼看都是少年該有的樣子。其實他長得並不妖媚,相反,他的五官清秀而幹淨,眉目間甚至隱約帶著一種清凜的秋意。若是單看相貌,怎麼也與“狐狸”二字扯不上關係。但那雙眼睛可就不同了,像是要和他過不去一樣,偏就長成了最惹人心疼的樣子。他的眼睫長而密,剔透的眸子總是像是受了委屈一般汪著一層朦朧的水汽感。
    韓子柒沒敢由著自己的性子多泡上一會兒,他生怕白鷺平下一刻就會推門進來,於是伸手去摸掛在椅背上的幹毛巾,打算盡快把身體擦幹淨穿上衣服。
    然而,白家大少爺就像卡點一樣,在這個關鍵時刻回來了。韓子柒像見了鬼一樣立刻縮回了桶裏。
    他這幅驚恐的樣子讓白鷺平覺得又好笑又氣惱。於是,他故意走到木桶旁邊,雙臂撐在桶沿上,看著縮在另一側的韓子柒問道,“我和你一起洗好不好?”
    “不好!”韓子柒“調戲”他,裝著困惑的樣子問道,“真是怪了,一起洗了十多年,怎麼突然就不能洗了?”
    白鷺平的身子越靠越近,韓子柒濕漉漉的手抵在他的胸口上,因聲音有些小語氣顯得不算很篤定,“我長大了。”
    白鷺平笑了出來,“長大了就不能一起洗澡了是什麼道理,難不成你長著長著變成姑娘了?”
    韓子柒看出了白鷺平蓄意要嘲笑他,皺著眉頭說道,“梁先生說……”
    白鷺平一把捂住了韓子柒的嘴,“你真的好煩,不是先生說就是夫人說,你有沒有自己想說的話?”
    “我想說的話我剛才已經說了,我長大了,不能再……”韓子柒想扒開白鷺平的手,但白鷺平卻趁機摟住韓子柒的後脖頸把他往桶邊帶了一下,韓子柒的身體被迫貼在桶壁上,肩膀被有力的胳膊箍住。
    白鷺平似笑非笑,眼神中藏著危險的光亮,“他們說什麼你都信,我說的話你怎麼不信。”
    韓子柒不肯低頭,臉上的慍怒之色愈發明顯,“因為全天下的人都認為先生是對的,你的話隻有你自己認為是對的。”
    白鷺平仍然沒有放開韓子柒,“全天下的人都這麼認為就一定對嗎?如果我說是全天下的人都錯了呢?”
    “胡攪蠻纏。”韓子柒用力推開白鷺平,“哥哥你閉眼,我要穿衣服了。”
    兩個人近來時常有這樣的不愉快,不過白鷺平除了喜歡動手動腳之外,並沒有太為難過韓子柒。但這次,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欺負這個不識好歹的“弟弟”。
    “我為什麼要閉眼,你是我明媒正娶回來的,我沒有閉眼的道理。你要是不想出來,就一直泡在裏麵吧。”白鷺平坐在床上,麵帶笑容,玩味地看著進退兩難的韓子柒。
    本來韓子柒如果說上一句軟話,白鷺平也不會太過分。但韓子柒不知什麼時候養成了這幅越來越倔的性格。他直接把褻衣裹在了身上,慌張地爬出木桶,濕漉漉的皮膚將褻衣浸濕,緊緊貼合在一起。該看見的和不該看見的地方,都隱隱約約有幾分春光外泄,所謂的“遮身”作用十分有限。
    韓子柒光著腳跑到床邊,想要把被子裹在身上。可慌亂之中,他一腳踩在了半搭在床頭的褲子上,身子一歪直接倒向白鷺平。韓子柒下意識地摟住白鷺平的脖子,白鷺平則雙手扶住了他的腰。
    韓子柒覺得十分難堪,白鷺平卻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像設計好的一樣,你要說不是故意的,有幾個人會信?”
    韓子柒氣得臉頰通紅,“還不是因為你故意要扶我,我又沒讓你扶。”
    “這可是你說的。”白鷺平說著鬆開了手,韓子柒的身體失去支撐直接摔進了白鷺平懷裏。
    “還說不是故意的。”白鷺平低聲在韓子柒耳邊耳語了一句,把他壓倒在床上。
    韓子柒的脖頸上和鎖骨上還有尚未來得及擦幹的水珠,鬢發和劉海的濕意也十分明顯。他慌得像一隻落進了陷阱的小動物,雙目蒙起一層水霧,一聲接一聲地喊哥哥對不起。
    白鷺平扒開了那層濕噠噠的褻衣,韓子柒死死抓著白鷺平的手腕,“哥哥。我們做錯事會下地獄的。”
    白鷺平把褻衣扔到地上,拿起幹毛巾遞給韓子柒,“我不怕下地獄,我怕你不高興。趕快擦幹淨,不要著涼。”
    韓子柒的內心一直被許多人拉扯著,他時常覺得自己的心思矛盾而又扭曲。有許多人在向另外一個方向用力拽他,讓他沒辦法隨心所欲地奔向他想奔向的人。白鷺平不怕下地獄,可是他怕,很怕。
    韓子柒的動作慢吞吞的,白鷺平便抓了毛巾幫他擦鬢發和脖頸,“我也沒要求你句句都聽我的話,別的話都可以忘了,但這句得記清了。我上輩子就認識你,這輩子我是來照顧你的,不是來欺負你的。你怕誰都可以,怕我做什麼,難不成我還會強迫你?”
    上輩子是白鷺平近來常說的事。可能是因為梁先生略通道術,總是講些神神鬼鬼的東西,白鷺平便也理出一套說辭來對付他。不過韓子柒總是想,既然在一起會下地獄,那麼他們上輩子肯定是沒能在一起,所以才順利投胎轉世來了這輩子。每每這麼去想,韓子柒就會覺得很難過,仿佛他真的記起了上輩子的悲歡離合一樣。
    韓子柒很快換好了衣服,但兩個人的和平沒能持續多一會兒,因為白鷺平又提起了不再去學館的話題。梁先生常說,不讀書人就會越來越愚鈍。韓子柒不想變傻子,所以每次都要和白鷺平爭論上一番。
    這次鬥嘴開始沒多久,白鷺平就被白老爺叫走了,想來又是“誰家的兒子十五歲就結親了,誰家的兒子十七歲就有兒子了”這類催婚的事情。
    韓子柒得了幾分空閑,便整理起明天要用的書來,但有一本《千字文》卻怎麼也找不到了。韓子柒翻開角落裏的紅木箱,撥開各種昂貴的小物件,果然在最下麵發現一本書。不過這書韓子柒沒見過,封麵上寫著《春畫集》幾個字。
    看名字大概是本畫冊,韓子柒向來喜歡花鳥圖,便拿了那書坐在床頭翻看起來。但隻看了一眼,他就像截木頭一樣呆住了。畫上是兩個衣衫半褪的男子正在摟抱著親親我我。韓子柒隻覺得心髒噗通噗通地快要從胸腔裏跳出來,全身的血液都燃燒了起來。
    韓子柒把畫冊用力合上塞到枕頭下麵壓住,臉頰紅撲撲地像塗了一層胭脂。他雖然和白鷺平也時常有曖昧的動作,但卻從沒有做過畫上的這些事情。
    他們怎麼能那樣呢?真不要臉!
    但韓子柒越是在心裏咒罵就越是想再翻開那本書看上一眼。鬼使神差地,韓子柒把書從枕頭下慢慢抽了出來,小心翼翼地再次翻開。
    畫師署名“周公子”,想來也是因為這種畫集上不得台麵,不敢署真名。但他的畫工極好,不但把兩個男子畫得眉目如畫、栩栩如生,就連屋內的擺設、床上的被辱和桌上的燈台都絲絲入扣。
    韓子柒最喜歡撫琴的那一副,便忍不住多看了一會兒。雖然兩個人的上衣都已經完全褪去了,一人坐在另一人懷中,情欲充斥筆間,但這仍算得上是一副很美的佳作。韓子柒覺得自己仿佛聽到了那琴音嫋嫋而來,音律婉轉間幼蟬破土鳴哇叫,細雨潤物春花香。
    可是這幅畫之後,書中的畫麵突破了他的想象。人最原始的欲望和最天然的本能展現在他眼前。韓子柒無法說清自己的感受,他不是第一次知道這回事,卻是第一次了解具體要怎麼去做這回事。他的臉像發燒一樣滾燙,仿佛那春意不是畫在書中而是開在了他的臉上。他像被這些畫吸了進去,甚至覺得那被壓在桌上、雙目含春的人是他自己。
    他的思緒亂糟糟的,恍惚想起剛才他和白鷺平之間發生的一幕幕。近來,他越來越感到他們在滑向危險的邊緣,也許哪一天他真的會和哥哥做出令所有人都不恥的事情來。
    韓子柒不斷的回憶先生的訓導,不斷的咒罵自己不要臉。但他就是禁不住去想……如果有人把他和他的哥哥畫下來,他們會不會像這畫上一樣美呢?如果他真的和哥哥做了畫上的事又會怎麼樣呢?如果……幾方勢力又開始在韓子柒的心裏拉扯,但這一次欲望明顯戰勝了理智。
    韓子柒想入非非的時候,榮夫人端著一碗蓮子羹進來。他刹那間變了臉色,驚慌失措地把《春畫集》塞進衣服裏,跑了出去。
    韓子柒的心突突亂跳,他生怕白家的人發現他做出了這麼不要臉的事情,愣是一口氣跑到了學館。今天是休息的日子,學館裏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韓子柒攀著梯子爬到了登仙台上。
    登仙台是去年才建成的一個高木台,上麵供奉著太上老君等仙君。平時梁先生會在這裏打坐,學生們也會爬上來玩耍。
    微風起了又落,臘梅花枝在高台旁姿態婀娜地輕輕搖動。
    韓子柒又摸出了那本書,剛剛翻開一頁,下麵就傳來了一聲嗬斥,“你幹什麼呢?”
    幾個和他年紀差別多大的小道士把木台團團圍住,正仰頭看著韓子柒。梁先生修道修得愈發走火入魔,不僅建了登仙台還收了幾個小道士做徒弟。今天韓子柒的運氣不太好,碰到這幾個小道士來打掃房間。
    “沒看什麼。”韓子柒很害怕,慌忙把書又塞回懷裏。
    但他越是緊張,小道士們就越是好奇。他們七手八腳地爬上木架,一番爭奪後把書搶了過來。隻翻了幾頁,那些孩子就變了臉,一個個尖聲叫了起來。
    “妖孽!”
    “好惡心。這是什麼啊……”
    “你果然是狐狸精變的!”
    “咱們得做法,不然他將來要吸人陽氣了!”
    “我沒有。”韓子柒覺得很難堪,眸子裏蓄滿了淚花,“這本書不是我的,你們不要說出去好不好……”
    幾個小道士把韓子柒綁了起來,說要放火燒死妖孽。他們平時就遵著梁先生的囑咐,總是說些讓韓子柒回頭是岸的話。這會兒,他們竟然理所當然的以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
    幸好白鷺平及時出現。他放開了韓子柒,把幾個小道士綁了上去,還不斷地在下麵堆柴火嚇唬他們。韓子柒以為白鷺平真的要燒死小道士,跑去向梁先生通風報信。
    梁知夢將《春畫集》撕成幾半扔在地上,“子柒,你對得起你爹娘嗎!你知錯嗎!”
    梁先生每次提起爹娘,韓子柒都無話可說。因為那個神秘女子的出現,韓子柒曾經向榮夫人和奶娘問起他的身世。這件事便輕而易舉的被梁先生利用了。他謊稱認識那女子,而那女子認識韓子柒的爹娘,隻要他一心學好將來就能找到爹娘的下落。
    韓子柒因羞愧而不敢抬頭,梁先生說什麼他都隻是點頭。但白鷺平就不同了,他挑了挑眉緩緩說道,“知什麼錯?先生該不會以為我們還冰清玉潔吧。畫中的事我們早就全都試過一遍了。我還預訂了幾本更好看的,打算多試上一試。”
    “哥哥,你怎麼亂說……”韓子柒被白鷺平的話嚇壞了。
    梁先生眼中幾乎要迸出火星來,“無藥可救!你們真是玷汙了登仙台!”
    白鷺平冷笑一聲,“好一個登仙台。你用白家給的禮錢修個木架子,還養著一群不知哪來的小畜生號稱修仙。別的修仙人也像你這樣騙錢嗎?我看這架子還是拆了吧,禮錢你也盡快退回來。”
    梁先生是讀書人,受不得這樣的侮辱,但他不敢和白鷺平起衝突,隻能轉去和韓子柒說話,“禮錢我明天去借了錢就退還。韓子柒,你讀了那麼多書卻沒任何長進,我教不了你了,明天開始你不用再來了。”
    “先生,我知道錯了。”
    韓子柒話一出口,白鷺平就阻止道,“你沒錯,不許道歉!”
    梁先生拂袖而去。
    白鷺平咬著牙問韓子柒,“七情六欲每個人都有,這是人的天性,錯在哪?畫出來或者說出來就變成錯的了嗎?他們隻是虛偽罷了。”
    韓子柒聽不進白鷺平的歪理,“本來就錯了!我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結親,一開始就錯了,所以後麵步步都是錯的!”
    這句話徹底惹惱了白鷺平,兩個人又是一番爭吵。最後隻剩韓子柒一個人在登仙台上抹起了眼淚。他憂慮著很多事情,比如不讀書以後會不會變傻被爹娘嫌棄,比如他剛才是不是氣壞哥哥了,又比如他和哥哥以後該怎麼辦……
    夜幕降臨,星月朦朧,所有東西都泛著一層淡淡的銀光。接著,昏暗的月影中,出現了一小簇耀眼的煙火。
    “我不來找你,你還真打算在這過夜?”白鷺平仰頭看著韓子柒,火光把他的笑臉映的溫暖而明亮。
    “我錯了好不好,你看這個好看嗎?”
    白鷺平把煙火插在登仙台周圍,一個個點燃。小小的光點像鳥一樣直衝雲霄,然後在墨一般的夜空中炸成一朵朵燦爛的煙花。
    韓子柒盯著煙火出神的時候,白鷺平也爬了上來,“還生氣嗎?”
    臘梅被煙火照得時明時暗。韓子柒低聲道,“我沒生氣。”
    煙火一簇又一簇繼續在夜空開放,兩個人沉默的看了一會兒,白鷺平忽然轉頭問道,“那畫集好看嗎?”
    這之後發生的事情,徹底引發了所有原本潛伏在暗處的矛盾,從而導致韓子柒不得不在白鷺平和白家之間二者擇一。而他,選擇了白家。
    韓子柒認為自己確實做錯了,因此理所應當向白家謝罪。但白鷺平堅持認為他們沒做錯任何事。在被白鷺平逼的走投無路時,韓子柒甚至罵出過“不知廉恥就和豬狗不如的牲畜無異”這樣的話。從此,他搬到了廢棄的小柴房,而白鷺平則離開白家在外置辦了宅院。
    但對於那個夜晚本身,韓子柒其實並不後悔。
    星漢之下,木台之上,臘梅的簇擁之中,兩個少年彼此相擁。就是那位“周公子”見了這場景,也會歎上一句“情意繾綣,般般入畫”。
    韓子柒微微地喘息著,柔軟的黑發擋在額前,白皙的皮膚上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霞。濡濕的吻聲在寂靜的夜裏尤其曖昧,鼻息糾纏,輾轉廝磨。
    在身體的痛和歡樂同時到達頂峰的時刻,停熄了很久的煙火突然又躥出一顆。在韓子柒晃動的視線中,那小小的橘色光點不斷攀升,在瞬間拉出無數條色彩斑斕的光線,化成一片絢爛的風景,最後像暗金色的雨一樣下落,熄滅。
    然而這美好的一切,在梁知夢的突然闖入的時候,也如同煙花一般消逝了。
    韓子柒從未提起過,其實讓他硬起心腸和白鷺平一刀兩斷的是梁先生因一時氣憤而對他說的一段話。他說,“韓子柒,你不用再等你的爹娘了。我騙了你,其實他們早就死了。不過他們死了也是好事,他們要是活到現在,知道自己的兒子變成了一隻狐狸,恐怕也會因為這份羞辱被你氣得去投江。”
    韓子柒不知道所謂爹娘從頭到尾都是梁先生編造的謊話。
    他隻知道,做狐狸會被所有人唾棄,包括爹娘,他不想做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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