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買賣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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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子柒從小錦衣玉食,身體一向不錯。像傷寒這樣的小病,大多是睡上一晚便差不多恢複了。不過這幾年頓頓吃鹽水白菜把小時候積攢起來的福氣消耗了不少,眼見著身子越來越瘦,對風寒的抵抗能力自然也就下降了。
清早起來,頭疼的狀況並沒有轉好。但韓子柒仍是強撐著靠在床頭背書。可能受了白鷺平的囑咐,白得財一大早就把賬本討走了。但榮夫人向來不會考慮韓子柒的狀態,該背的書要是沒有背下來,肯定要受她的責罰。
由於頭腦昏沉,韓子柒背上一會兒就睡上一會兒,就這樣反複折騰到中午,竟然一行字也沒有記住。
他起身穿好了衣服,打算去廚房給自己煮上一鍋粥。說來也是奇怪,他沒事的時候見喜動不動就跑過來送補品,生了病反倒連他的影子都沒見到。這幾天他都沒有來,似乎很忙的樣子。
韓子柒拉開門,張大河竟然蹲在門口,他的臉被晌午的日頭曬得通紅,看起來已經等了很久。
張大河拎起腳邊的破麻袋,咧開嘴笑起來,“我給你拿了半袋紅薯。我們這種人家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家裏自己種的,你別嫌棄。”
韓子柒接了那沉甸甸的麻袋,立刻向這個笑容燦爛的男人道謝,“紅薯可是好東西。我正想去煮粥吃呢,這下可以做紅薯粥了。”
張大河撓了撓頭,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媽本來也想親自向你道謝的。但是她以前跟你說了很多荒唐的話,冒犯了你,怕討你的嫌。所以……”
怪不得上次張媽就有些怪怪的,想來她肯定從其他人嘴裏聽說了他是“禍害”的事情。那個大著嗓門熱情的要給他說媳婦兒的張媽怕是再也不會出現了。
“哪有冒犯,我謝她都來不及。她說要給我介紹個媳婦來著。”韓子柒淺淺地笑著,絲毫看不出有什麼難堪或憤懣的情緒。
張大河沒有接韓子柒的話,從他的言談來看,他似乎是知道韓子柒的身份的,但是他並沒有像其他下人那樣對他敬而遠之,也沒有像白得財那樣把他當個主子對待。說起話來不卑不亢,似乎韓子柒隻是個於他有恩的凡常朋友。
張大河幫韓子柒把紅薯搬進了屋裏。他瞥見床頭那本攤開的書,半是羨慕半是尊敬地說了一句,“你識字啊?真好。寫寫字就能吃飽飯,不像我隻能賣力氣過活。”
這句話韓子柒琢磨了很久。粥都吃完了,他還坐在廚房前的小石凳上對著空碗發呆。餓不死嗎?識字的話,能做什麼呢?韓子柒和外麵的世界幾乎是脫節的,他很少出去,也幾乎接觸不到什麼人。他的世界裏隻有白家的人,自打和白鷺平鬧翻後,見喜算得上是他唯一的朋友了。可是這樣的話題,見喜是不會和他聊的,問來問去也隻是一句“少奶奶擔心什麼呀,有少爺在呢”。
韓子柒不是沒想過離開白家,白鷺平早晚要結婚,他們不可能把他一輩子關在這裏。但韓子柒不知道離開之後要怎麼生存下去。張大河的話點燃了他內心的一點希望,他盤算著下次見到張大河要好好跟他請教一下。
廚房裏的丫頭們擠在一起竊竊私語,說到興奮處便發出清脆的笑聲。今天白家的氣氛有些奇怪,像是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不過,沒有人告訴韓子柒發生了什麼。
他裝作路過的樣子去問了問白得財,但白管家似乎也比往常要忙很多。他的書桌上堆滿了亂七八糟的賬目,幾個小幫工在他的吆喝下手忙腳亂地跑來跑去。而且他沒像以往那樣特地站起身來和韓子柒說話,隻是敷衍了他一句,“事?什麼事?你的事要等夫人交待給我之後我才知道。”
夫人要交待什麼呢?韓子柒沒問出個所以然,隻好回去繼續背書。他比上午精神了許多,便沒再賴在床上,而是老老實實坐在桌旁認真背誦。
日頭一點點落下去,暮色暗淡,殘陽如血。
榮夫人竟然破天荒地進了韓子柒的小柴房。她披著一件青藍白邊的絲綢披肩,頭發也是好好打理了一番,看起來剛剛出門去見過什麼人。
韓子柒手足無措地想為榮夫人倒茶。但榮夫人握著他的手,把他拉到了自己身邊。
榮夫人的笑容幾乎要從臉上溢出來,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子柒,我有話要和你說。”
於是,在糊裏糊塗的度過了一天之後,韓子柒終於知道了白家發生了什麼。
“祭祖之後,我不是在給你哥哥說親事麼。今天一早媒婆來退親了,說姑娘家受了威脅,不敢接這門親了。我以為你哥哥又犯渾了,差點氣壞了。再一問,說是你哥哥沒做什麼,是高家不樂意了。他瞞的可真好,要是早和我說,哪有這些麻煩啊!這事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榮夫人邊說邊摸了摸韓子柒的頭,就像眼前坐著的不是什麼讓她心煩了半輩子的小禍害,而是她疼愛著的小兒子似的。
夕陽透過窗上的木棱射進小小的柴房,那金光落進韓子柒的眼睛裏,映得那雙眸子愈發生動。但他眸中原本的光卻慢慢黯淡下來。
“我不知道。”韓子柒確實什麼都不知道,白鷺平沒對他透露過半個字。但是他隱約猜出了真相。
榮夫人的語調比往常高上一些,聲音中都能聽出她的喜悅之情,“林家的小女兒啊!這可是西北林家!鷺平真是有本事,怪不得以前我給他找的他都看不上。也是啊,那些庸脂俗粉哪配得上他呢!婚期都定了竟然還瞞著我,要不是媒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呢。這還有十幾天新娘就要進門了,家裏還什麼都沒準備……”
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親耳聽到白鷺平婚期已定的時候,韓子柒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榮夫人絮絮叨叨地說著籌辦婚事的事情。而韓子柒在慌亂之後很快就冷靜下來,他並不打算去找白鷺平問個清楚,事情發生了他便接受,從來不去問什麼緣由,這是他這些年學會的處世之道。
接著,韓子柒便想起了張大河的那句話。他想,接下來可能真的要請人家幫忙了。榮夫人把賣身契還給他的時候,應該還會給一些錢吧。韓子柒預備分一半給張大河,讓他幫忙給自己找個能靠寫字吃飽飯的地方,再找一個落腳的住處。
可是榮夫人接下來的話,讓韓子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子柒,按理說,這幾年你一直在幫白管家算賬,怎麼說也該給你一些傍身錢。不過,真的不是白家不願意給你,是鷺平不讓給。不過沒關係,他那裏什麼都有,你應該用不著什麼錢。要是真有什麼需要錢的地方,你和他要他也不會不給的。”
韓子柒呆呆地看著榮夫人,好像聽不懂她的話一樣。
榮夫人拉起韓子柒的手,眼裏帶了些不知真情還是假意的淚花,“子柒……對不起。我勸過他了,但是你哥哥那個人你也知道,他哪裏肯聽勸。你……就當在報白家的養育之恩吧。這件事之後,你欠白家的一筆勾銷。”
韓子柒仍舊聽不明白,“夫人,你在說什麼……”
榮夫人的眉宇間藏著幾分難堪,“他是你哥哥,他不會虧待你的。他們結婚之後,新娘子會住在白家,作為交換,你要搬去他的外宅。”
這件事確實很失德很難看,對韓子柒來說也十分殘忍。但榮夫人不得不這麼做。因為就在剛才,她在外宅裏和白鷺平做了一樁荒謬的交易。無論是以前強行改造韓子柒,還是今天要韓子柒再做回“男狐”,她其實隻有一個原則,那就是保白家香火不斷。
無數個問題在瞬間湧進韓子柒的腦海。比如白鷺平是怎麼說服榮夫人的,榮夫人為什麼能接受這樣的要求,新娘子那邊他們打算怎麼交待……然而,最重要的是,他們究竟把他當成什麼?如果白鷺平娶了林家的女兒,而他住在白鷺平的外宅裏,那他的身份又是什麼?
這件事太荒唐了。荒唐到韓子柒越想就越覺得這一切像是在做夢,精神都跟著恍惚起來。就在剛剛,他還在背著那些陳腐的典籍,一門心思地學著去做一個知廉恥懂教化的人。
他迷迷糊糊地低頭去看書,甚至下意識的還想去記那些文字。
然而,榮夫人把書合了起來,“你以後都不用再看這些書了,你隻需要聽鷺平的話就好。”
韓子柒本不是現在這樣的人,是白家把他改造成了今天的他。他好不容易懂了倫理綱常,給自己確立了生活的邏輯和為人處世的規則,為此甚至不惜和白鷺平鬧翻。然而白家卻把他的尊嚴撕了下來,扔在地上踩得粉碎。
“我不要。”韓子柒麵色蒼白,撫在書上的手指微微顫抖。他緊緊地握著書,白皙的指節因用力過猛而泛出淡淡的青色。
榮夫人見韓子柒不肯聽話,隻好又苦口婆心地說了起來,“子柒,我和你哥哥說好了。你陪他住上三年,三年後他要是不放你走,我第一個不答應。你原先可是很喜歡和哥哥住在一起的。睡覺的時候要是沒有哥哥抱著都不肯睡。”
韓子柒聽懂了榮夫人話裏的意思。她在說,你本就是隻狐狸,何必勉強自己裝人呢,現在有了合理的借口,不如順著你的天性去做狐狸該做的事情,也算對白家有一點貢獻。
很奇怪,韓子柒內心的憤怒要大於痛心,“夫人,你明明答應過我,隻要他娶了親就放我走的。我的賣身契呢?”
榮夫人長長地歎了口氣,話語間竟然帶著憐憫之意,“三年之後,你哥哥會給你的。他要是敢不給,你就來找我,我幫你做主。”
韓子柒終於明白了。
簡單來說就是,為了白家,榮夫人把他賣給了白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