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一對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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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明書館的臘梅開了,一簇簇擁在枝頭,明媚如春卻無半分妖嬈,玉骨冰心開滿一樹傲骨。
學生們規規矩矩地正坐其下,搖頭晃腦地跟著梁先生念道,“冷豔清香受雪知,雨中誰把蠟為衣。蜜房做就花枝色,留得寒蜂宿不歸。”
梁先生捋著胡子踱了幾步,目光落在白鷺平身上。他正旁若無人地把著韓子柒的手,教他寫“蠟為衣”的“蠟”字。韓子柒用手肘抵著白鷺平的身體,似乎想要讓他規矩一些。但白鷺平卻仍舊不肯放開他。他們的身子貼得很近,幾乎可以算是半擁在一起。
玉樹之下,陋舍之前,一人濯濯如春風沐柳,一人朗朗如日月之入懷。這畫麵很美,但也很刺眼。
這一年韓子柒十三歲,白鷺平十六歲,歲月的更迭在他們身上愈發明顯起來。尤其是白鷺平,他總是比同齡的孩子長得要快一些,少年氣息和成熟男人的味道在他身上奇妙的混合在一起。於是,他們之間的一舉一動都蒙上了一層曖昧。
梁先生慢條斯理地走到兩人麵前,“鷺平,這首詩你念會了是嗎?”
白鷺平放開韓子柒,臉上掛著不羈的笑容,“我覺得這首詩選得不好,我不想念。”
白鷺平和韓子柒在三明書館讀書已有兩年之久,韓子柒確實規矩了不少,至少在別人麵前懂得知廉恥、守禮法。但白鷺平卻是個屢教不改的頑劣之人,任憑梁先生把嘴皮子磨破,他也沒有生出任何羞恥之心,甚至連最基本的規矩都不願遵守。
梁先生的臉像塗了一層冰霜,但語氣仍不算太差,“既然如此,不如你來選一首好的,讓大家跟你學習一下。”
白鷺平聽了,竟然翻身爬上木桌,其他學生們拍著桌子尖叫起哄。
梁先生也不製止,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白鷺平抓住一截綴滿臘梅的枝條,用力一拽,樹枝顫了顫,刹那間眾芳搖落。學生們撒了歡一樣去接那雪一樣飄落的花瓣,白鷺平卻忽然吟起詩來。
“韻似江梅標致。美似江梅多麗。清似臘梅香,白似雪梅香膩,非是。非是。”白鷺平從自己的木桌上跳下來,靠在韓子柒的木桌上,麵對麵地把折下的花枝遞給韓子柒,“我道梅花似你。”
這首宋代的《如夢令》俗氣不堪,白鷺平無疑是為了最後一句才選了這一首。
韓子柒不喜歡這首詩,也不喜歡白鷺平在眾人麵前的舉動。在梁先生的注視下,他不僅沒有接那花枝還皺起了眉頭,“我不要,姑娘家才喜歡花。”
白鷺平並不介意韓子柒的冷淡,他把花枝擺在韓子柒的案頭,又取了一朵盛開的擺入硯台,最後又將零散的花瓣灑在書頁間。書、墨、梅相映成趣,一時間文字飄香紙墨含情,小小的木桌自成一方天地。韓子柒這才露出笑容。
梁先生重重地拍了拍桌麵,喧鬧的學生們瞬間安靜下來。
“既然有人不喜歡,那我們今天不說梅了,繼續講《論語》。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誰來講一下這句話的意思?子柒你來。”
韓子柒站起來,垂眸答道,“用法製禁令去引導百姓,使用刑法來約束他們,老百姓隻是求得免於犯罪受懲,卻失去了廉恥之心。用道德教化引導百姓,使用禮製去統一百姓的言行,百姓不僅會有羞恥之心,而且也就守規矩了。”
梁先生點點頭,繼續說道,“很好。你再來說一說,道德禮法為什麼重要?”
韓子柒又答道,“道德禮法是萬世之根本。”
梁先生笑了笑,踱步到白鷺平身邊問道,“你以為呢?”
白鷺平托著下巴,懶洋洋答道,“我覺得先生總是講舊書,好像還活在古代一樣。皇上都沒了,先生還在論君臣。”
梁先生歎了口氣,望著滿樹燦爛的臘梅說道,“我希望大家修身養德,敬先賢守禮法,不要做禮崩樂壞之事,才能為世間所容。無論兄弟還是摯友都應恪守界限,古有廉頗與藺相如,左伯桃與羊角哀,李淵與裴寂……”
“先生怎麼知道他們恪守了界限?”白鷺平似乎來了精神,目光灼灼地看著梁先生,“裴寂多次留宿後宮,也許是和李淵纏綿繾綣、共赴雨雲呢。”
梁先生被白鷺平惹怒了,他把書狠狠扣在桌上,瞪著眼睛說道,“誣蔑先人!胡鬧!你真是朽木不可雕!過而不能知,是不智也。知而不能改,是不勇也。不智而不勇的人如何能成才?”
韓子柒拽了拽白鷺平的衣袖,“哥哥,你不要說了,先生生氣了。”
白鷺平卻噙著一抹笑意反駁道,“為什麼要成才,萬一我是棵鬆樹,成了才被人當柴火燒了怎麼辦?”
學生們哄堂大笑,梁先生閉目不語。梁知夢被白鷺平逼到了絕路,他自認是個剛正不阿的讀書人,但麵對如此頑劣的學生,不用一些“下作”的手段恐怕不行了。他收了榮夫人的重金,要不是韓子柒的變化還算令榮夫人滿意,他可能早就被迫把禮錢退回去了。更重要的是,梁知夢不想輸給白鷺平這樣一個毛頭小子。
他早早放走了學生,獨自一人躲進書舍,一抬頭卻看見白鷺平立在門口。
那少年似笑非笑,不像是挑釁卻也不像道歉,“我不是故意針對先生,我說那些話,是因為先生總是在針對我們。”
梁先生冷笑一聲,“你不要覺得自己會與他人不同,最後你們的結局都是一樣的。圈養男狐,將來必會被他反噬,到他吞骨剝皮的時候,你不要喊疼。”
白鷺平倚在門上,遙遙望著梁先生,“先生錯了。我和窮酸文人毫無相似之處,先生還沒看出來嗎?我不是書生,我是妖物。我們一對妖物不知廉恥、亂綱反常是骨子裏帶來的,先生不必再做無用功了。”
梁先生怒斥道,“你就不怕萬人唾罵!”
白鷺平笑道,“妖物即便什麼都不做也會被唾罵,隻因生來是妖而已。既然都是被罵,倒不如隨自己的心意而活,先生說對嗎?”
另一邊,韓子柒正在學館的大門前無聊地踢著石子等待白鷺平。
這時節天黑的很早,耀眼的金光被壓在天邊,隻剩一點淡淡的光斑,天地間的界限猶如縫合了一般漸漸隱去。
綽號“小胖子”的譚雲鯉抱著兩本書從學館裏跑出來。他因為愚鈍肥胖時常被其他學生欺負,所以很喜歡與和善的韓子柒交往。他見韓子柒還沒回家,便跑到他麵前傻乎乎地問道,“子柒,我聽到白鷺平和先生在書舍裏說話。什麼是龍陽之癖啊?是喜歡男人嗎?”
韓子柒知道腦筋簡單的小胖子沒有惡意,但這個問題也著實不好回答,於是敷衍地點了點頭。
小胖子想了想又問道,“那你喜歡白鷺平嗎?”
“你不要瞎說,”韓子柒立刻否認,“他是我哥哥。”
小胖子撓了撓頭,“可我聽說,他不是你親哥哥。他們都說你是白家撿來的。”
韓子柒抿著唇不說話,小胖子又說,“你會和白鷺平睡覺,給白鷺平生孩子嗎?你們……”
小胖子問到一半忽然停了口,目光直勾勾地看著韓子柒身後,“子柒,那女的一直看我們,是不是想把我們綁走賣了啊?”
小胖子打了個寒顫,嚇得像老鼠似的跑開了。
韓子柒回過頭去,看見一個大約二十出頭的女人。她穿著剪裁精致的旗袍,裹著一件厚厚的貂皮,手中夾著一根煙,抽煙的姿勢優雅而迷人。以年齡來說,她的打扮過分成熟和妖豔了。
最後一縷光線也消失了,暮色籠罩大地。
女人的臉隱沒在黑暗之中,任憑韓子柒如何努力也沒能看清。
“你居然真的還活著,我還以為白家把你養死了。”女人的聲音舒緩而略帶沙啞。
韓子柒的心劇烈的跳動起來,“你認識我?你是誰?”
雖然市井間略有他和白鷺平的傳聞,但說辭多是白家大少爺養了個“小玩意”在身邊。除了白家的人,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就是白家謊稱死掉的那個童養媳。
女人打量著韓子柒的衣著,緩緩說道,“看起來,你沒有吃什麼苦。”
“你是誰?”韓子柒又問了一次。
“不用管我是誰。你就當沒見過我吧,我應該不會再出現了。”女人似乎不打算繼續和韓子柒講話。她招了一下手,等在路邊的黃包車跑了過來。
不一會兒,她的身影就消失在街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