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大戲開場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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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鷺平在懸慈醫館門口等了一陣子,眼見著晴朗的天空陰沉下來,終於看見林清澄從裏麵走出來。他快步迎上去,裝作與林清澄擦肩而過的樣子,輕輕撞了她的肩。林清澄身邊的小丫頭反應很大,竟然脫口道,“你沒長眼嗎?”
    白鷺平衣著闊綽、氣度優雅,縱使是個瞎子也看得出他出身不凡,但小小一個丫頭卻敢在未知他身份的情況下迎麵訓斥。這其實怨不得丫頭脾氣大,實在是林清澄的家世和身份養出了下人的目中無人。
    林清澄是號稱“西北將軍”的軍閥林義堂的小女兒。林家與高家本是關係極疏的遠親,但隨著近些年高璧笙在彭軍的地位步步高升,兩家也逐漸有了走動。因為林清澄提到過想去西北之外看一看,高家便熱情洋溢地寫信相邀,這才有了她來“表舅”家小住一事。
    “抱歉。”白鷺平沒有和小丫頭計較,微笑著微微躬身對林清澄表示歉意。林清澄則是一幅知書達理的大小姐做派,溫和地應道,“不礙事,我家裏的丫頭不懂事,請見諒。”
    他們說了沒幾句話,高璧和大喊著“清澄”從一輛黃包車上跳了下來。
    “家裏車壞了,我叫了輛黃包車。哎?白少爺,你怎麼也在?”高璧和的演技拙劣,急吼吼地念著早就想好的詞。
    林清澄瞪大眼睛,驚訝地問道,“表哥,你們認識?”
    高璧和親昵地拍了拍白鷺平的肩膀,“這是我的好朋友,白家的大少爺白鷺平。鷺平,這是我表妹林清澄。她這幾天來我們家小住,聽說傅老先生的補氣方子了得就來這裏抓藥,沒想到你們居然碰上了。”
    林清澄似乎對白鷺平很有好感,言語間一直帶著明媚的笑意。而天公似乎也想要成人之美,頃刻之間雨如萬條銀絲從天上飄灑下來。
    高璧和笑嘻嘻地說道,“這下黃包車也不好用了,看來得麻煩白少爺送清澄回家了。”
    林清澄倒也沒有和白鷺平客氣,直接問道,“麻煩白少爺了。表哥你不回家嗎?”
    高璧和裝模作樣地捂著額頭,五官皺成一團,“我忽然有點不舒服,得去找傅先生看一看。你們先回去吧。”
    白鷺平找醫館借了傘,略帶歉意地說,“隻有一把傘。”
    林清澄大大方方地笑著,“兩個人撐足夠了。”
    白鷺平有些意外,沒想到林清澄雖然一副柔弱的深閨大小姐的模樣,行事作風卻大相徑庭。
    迷蒙的雨霧中綻開一把青色的紙傘,白鷺平護著林清澄,為她拉開車門。林清澄上了車,白鷺平卻愣在了原地。隔著雨霧,他看到韓子柒頂著細雨跑向醫館。
    韓子柒沒有跑到屋簷下,他停住了腳步,就那麼呆立在雨中任憑雨絲打濕他的鬢發和肩膀。他並不是故意這麼做的,好像隻是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在這樣的情境和他說話。
    白鷺平想要走過去,把傘撐在他的頭頂,摸一摸他的手涼不涼,然後聽他喊上一句哥哥。但是他沒有這麼做,他收了傘俯身進了車裏。而韓子柒也像陌生人一樣從他身後跑了過去,鑽進醫館。
    韓子柒並不了解白鷺平的心情,在他看來,白鷺平大概是不方便和他講話,又或者不想和他講話。白鷺平身邊的姑娘他沒有看清楚,不過報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的照片他也看了不少,總歸是個眉清目秀的美人就是了。
    入秋的天氣變化無常,韓子柒這幾天著了涼總是頭疼,便從白得財那裏賒了些錢來抓藥。說起來也是可笑,韓子柒給白家做了幾年的賬卻一分月錢也沒有,就連抓風寒藥的錢他都拿不出。他自認欠了白家的養育之恩,索要月錢的話說不出口,因而也隻能這樣稀裏糊塗地忍受著種種荒唐的事情。
    喝了藥後,韓子柒便睡下了。雖然已經到了晚飯的時間,但他實在吃不下什麼東西,倒不如好好睡上一覺養養精神。可一閉上眼睛,方才雨中的那一幕便在腦中浮現,白鷺平看見他淋了雨卻沒有把傘拿給他。當時韓子柒並沒有多想,但仔細思考之後,這件事背後的某些東西卻擾亂了他的心緒。
    韓子柒想,這件事再正常不過,白鷺平隻是長大了而已。無論顧生還是何生都終究要長大,終有一天他們會離開九郎,娶了三娘。韓子柒可以說服自己的理智卻無法控製自己的感受,翻來覆去都找不到半分睡意。
    “你知道臘梅苗多少錢嗎!弄壞這麼多,你怎麼賠啊?”
    崔姑娘尖利的聲音突然響起,韓子柒驀地坐起來。
    “對不起,我頭次來,不知道。”
    一個渾厚的男聲連連道歉,但崔姑娘依然不依不饒。
    “少廢話了,賠錢吧!”
    “多少錢啊?這是我兒子大河,這是他第一天來幫工,笨手笨腳不懂規矩……”
    這卑微中略帶幾分隱忍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熟悉,韓子柒循著聲音往西院走去。
    崔姑娘正在插著腰耀武揚威,張媽垂著頭連連鞠躬,她身邊站著一個穿粗布衣的男人,想必就是她的兒子張大河了。這男人肩寬體厚、人高馬大,一看就是靠賣勞力過活的人,不過五官卻板正得恰到好處,身上帶著幾分憨厚幾分俠氣。
    張大河腳邊放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麻袋,屋腳下一排還未來得及種下的臘梅苗被砸毀了幾株。看起來似乎正是被拜他腳下的麻袋所賜。
    崔姑娘咄咄逼人,“南方運過來的名貴株種,本地找都找不著,你賠得起?白管家讓我看好花苗,你們把花苗弄壞了,今天就別想走!”
    韓子柒清了清嗓子,插話道,“張媽,你們不用賠,沒關係的。”
    崔姑娘狠狠瞪了韓子柒一眼。自打上次吃了虧後,她很少再當麵惹韓子柒。但這次韓子柒居然讓她在兩個臨時的幫工麵前下不來台,她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臘梅是用白家的錢買的,你說不用賠就不用賠,敢情白家你說了算。”
    這一點確實說到了韓子柒的痛處,以旁人的眼光來看,他確實是在白家白吃白喝了十幾年,半個子都沒有為白家掙下。不過今天也算是崔姑娘撞在了槍口上,韓子柒身子不舒服,情緒也不好,便打定了主意要拿崔姑娘出氣。就算他真的是隻狐狸也隻能被道士欺負,怎麼能讓一隻小黃皮子隨便找他麻煩。
    崔姑娘不依不饒,愈發得寸進尺,“他們不賠難道你賠?你拿什麼賠?少爺現在也不回來了,你想用自己賠,怕是也沒機會了。”
    張媽臉色驟變,張大河則是神情困惑。
    韓子柒沒有被崔姑娘激怒,他平靜地對張媽說道,“這沒事了,你們趕快回家吧。”
    張大河似乎想對韓子柒說什麼,但張媽用目光製止了他,拖著他的胳膊把他拽走了。
    崔姑娘被韓子柒的囂張氣壞了,跳著腳想要和他理論。可韓子柒根本就不理睬她,手腳利落地把柴房前已經種好的臘梅苗全部拔了出來。
    “你幹嘛?你瘋了!”崔姑娘攔不住韓子柒,隻能跟在他身後破口大罵。
    韓子柒覺得她聒噪,皺眉說道,“你要是再說下去,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崔姑娘更氣了,氣勢洶洶地說道,“你這是在威脅我嗎?少爺都不要你了,你居然還這麼囂張。我看你是沒男人活不了吧,這才倆月就熬不住了,馬上又找個下人補位。不要臉!”
    韓子柒極少當麵聽到這樣刺耳的咒罵,氣血一時間湧上來,不自覺地向前邁了一步。
    崔姑娘似乎有些害怕,後退一步說道,“你別過來,我要叫人了!”
    韓子柒不陰不陽地說道,“你叫吧。”
    崔姑娘眼珠一轉,嘴角浮起一絲陰險的笑容。她扯亂了自己的頭發,又解開第一顆衣扣,“來人啊!救命啊!”
    崔姑娘自以為占了上風,不但報了之前的仇,還可以逃脫沒管理好花苗的責罵。不過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白得財根本不在意什麼非禮不非禮的事情,他被那些東倒西歪的臘梅苗嚇掉了魂。前幾年他侍弄得不好,臘梅大片害了蟲病枯死了,他沒少因此挨白鷺平的罵。今年他專門從南方買了名貴的品種,前些日子才剛剛將精心挑選的花種重新種下。
    “這是怎麼回事!”白得財的嗓音像缺了油的門軸,“如果耽誤了花期,誰擔得起這個責任!你別以為你是奶娘的遠房侄女就可以在白家無法無天!我告訴你,動了少爺的東西,天王老子也得滾出白家!”
    崔姑娘擔心韓子柒會汙蔑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了起來,“花苗是他拔的,不關我的事啊。”
    白得財胸脯一起一伏,像個被氣炸了的蛤蟆,“你放屁!他拔花苗幹什麼!”
    韓子柒韓子柒微微笑道,“是我拔的。”
    臘梅是白鷺平種給韓子柒看的,他想讓他永遠記得發生在書館裏的事,但韓子柒卻隻覺得臘梅礙眼,正好趁這個機會拔了。
    白管家眼睛瞪得銅鈴一樣,語氣不得不緩了下來,“為什麼……”
    韓子柒笑道,“因為我想拔下來送給崔姑娘。我覬覦她的美色,愛上她了。不然能非禮她嗎?剛才她喊的那麼大聲,白家上下都聽見了,這事瞞也是瞞不住的。請白管家按家法處置吧。”
    崔姑娘一頭霧水,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是個沒腦子的傻姑娘,對白家大宅裏的門道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白得財緩了一口氣,從可能會被白鷺平責罵的驚恐情緒中解脫了出來。他知道韓子柒在說謊,目的很簡單,他要崔姑娘從白家消失。按家法兩個人都該被逐出家門,但白家的家法管不到韓子柒,他的事隻有白鷺平可以做主。因此能趕走的也隻有崔姑娘了。家仆出了這等醜聞,任奶娘有通天的本事也保不住她了。
    白得財想,幸好見喜今天沒來白家,這件事隻要快速處理再低調地壓下來就傳不到白鷺平耳朵裏。不然將來白鷺平要是追究起來,他就又要倒大黴了。
    傍晚時,韓子柒的頭疼的更厲害了,睡得昏昏沉沉。他隱約聽到了崔姑娘的哭聲,迷迷糊糊地想著奶娘怕是氣瘋了,這次有些衝動,又和奶娘結下了一道梁子。
    夢境破碎而混亂,一會兒是奶娘咒罵他惡毒,一會兒又是榮夫人請來了道士。然後韓子柒居然真的長出了毛茸茸的大尾巴。他躲在小小的柴房裏不敢出去,那道士便堆了柴火打算燒死他。黃色的符咒不知從哪冒了出來,紛紛揚揚地飄灑下來,每一張上麵都寫著一個大大的“恥”字。白鷺平推門而入,韓子柒羞愧難當。他把那條大尾巴藏在身後,不想讓白鷺平看到,“哥哥,我可能真的是狐狸。”白鷺平的臉上沒有驚訝,隻有溫柔的笑意。他把韓子柒抱入懷中,在他耳邊柔聲說,“我早就知道。我喜歡的就是小狐狸。”
    一隻大手覆在韓子柒的額頭上,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吃藥了嗎?”
    韓子柒睜開眼睛愣愣地看著白鷺平,他還沉浸在方才的夢境裏,一時沒有回過神來。他甚至下意識的摸了摸身後,尋找那條奇怪的尾巴。
    韓子柒燒的很厲害,意識不是很清醒,嗓子也像被堵住了一樣說不出話。白鷺平喂他喝了一些粥,他便又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韓子柒醒來時,柴房裏已找不到任何白鷺平的痕跡,仿佛昨夜他的溫柔照料隻不過是夢境的一部分而已。但韓子柒知道他來過。
    因為床邊靜靜地立著那把青色的紙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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