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聲帶著初夏特有的曖昧與水汽，光與影在眼前交錯搖動。聲聲令人羞恥的低吟，惹得跳動的燭火都羞赧地熄滅了火光。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成了淡白的光影，搖曳著向天地間墜去。
    韓子柒在燥熱中轉醒，茫然地盯著床頂看了一會兒才恨恨地坐起身來。按說這幾年過的清心寡欲的，都快和和尚差不多了，平白無故的怎麼就大中午做起春夢來了。
    院中暑氣蒸騰，小小的柴房裏也好不到哪去，即便隻穿一件褻衣汗珠都要噼裏啪啦往下掉。韓子柒一邊打著算盤一邊搖著手裏的扇子，或許是熱的實在難過，他扯開了自己的衣領，露出一大片白晃晃的胸膛。
    他已是18、9歲上下的年紀，若是仔細看去，臉上還能明顯看出“小新娘”的模子，但是氣質卻是天差地別。小時候麵相上的那股子“嬌媚”氣去了大半，剩下半分清秀半分英氣，即便是擰著眉頭的樣子也十分好看。
    院子裏有些吵鬧的聲音，隱約能聽見夾雜著“白少爺”幾個字的議論聲。韓子柒抬頭瞟了一眼院子裏嚼舌頭的丫頭們，放下筆站起身來。他估摸著是“那個人”回來了，也就是說白家又要鬧出事端來了。怨不得平白無故做起那種夢，果然不是個好兆頭。
    韓子柒走的比平日快上許多，但礙於柴房離主院實在是有點遠，既要繞過下人的西院還要穿過花園。等到韓子柒邁進正院時，隻瞥見了白鷺平走進堂屋的背影。
    韓子柒緊趕了幾步，但走到屋前便停住了。他猜想著屋內的情況，他不知道白鷺平是湊巧回來的，還是聽說了今天準親家登門拜訪特意回來的。不過怎麼想也是後者可能性更大，白大少爺平日住在外麵的宅子裏，不是為了找麻煩很少回家。
    奶娘端著一個放在托盤上的茶壺從屋裏走了出來。她的胸前像老式人一樣別著一條秀粉色的手帕，隨著她的走動晃來晃去。她似乎想對韓子柒說什麼，嘴唇翕動了一下，但最終什麼都沒有說，隻是趾高氣昂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由於暑熱難當，正屋的門大開著，正巧可以看到站在外側的白鷺平。他的身材挺拔的像棵白楊，個頭足有一米九之多，側臉被金色的日光照得棱角分明，深邃立體的五官中竟也有種明亮的陽光一樣的溫暖感。隻是那看似客氣而禮貌的笑容中透著幾分不羈和乖張。
    白老爺和崔老板坐在上座上，榮夫人坐在側座上，滿目溫柔地望著兒子。
    白鷺平恭敬地倒了一杯茶水敬給崔老板，一屋子的人都欣慰地笑了起來。崔老板捋著泛白的山羊胡接過了茶水，滿麵笑意地喝了一口。
    崔老板：“好啊，準女婿的茶就是好喝！”
    白老爺底氣十足，聲如洪鍾：“等他們小兩口辦了事，兩家的生意這麼一合並，那在鑾城這地界……”
    白鷺平的餘光掃到了那個站在外麵的人，他故意轉頭去看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韓子柒被白鷺平的笑嚇了一跳，知道他這是要開始鬧事了，心裏慌得像有隻小兔子在刨地一樣。剛好奶娘端著點心過來，韓子柒便不管不顧地搶了送了進去。
    白老爺看到韓子柒臉色瞬間暗了下去，榮夫人則比白老爺要高明上許多，柔聲細語的用弦外之音提點韓子柒，“這些雜事讓奶娘做吧，你回去忙你的賬。奶娘？又偷懶了是不是？”
    奶娘站在韓子柒身邊，怨恨地看著韓子柒。她不敢當客人的麵多說些什麼，隻好低頭認錯，順便扯著韓子柒的衣袖想把他帶出去。
    “你別走。”白鷺平說著拉住了韓子柒的手腕。
    除了不明就裏的崔老板之外，在場的所有人臉色都難看起來。韓子柒的臉更是紅一陣白一陣的難堪極了，擰著眉頭憤怒地甩掉了那隻手。
    白鷺平對韓子柒的態度和屋裏瞬間掉到冰點的氣氛毫不在意，反而優雅地笑著坐了下來。韓子柒狠狠瞪著白鷺平，想要威脅他不要胡來，但他的威懾起不了任何作用。
    白鷺平緩緩開口，“前幾次崔老板來的時候，我都不在。這是我的不對，先給您賠禮道歉了。”
    “年輕人嘛，哪有不忙的，”崔老板沒聽出白鷺平話裏有話，仍舊是笑得十分爽朗，“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今天就定個日子，讓你和凡萍正式見個麵。”
    “崔老板可能誤會我的意思了，”白鷺平說的不緊不慢，“我的意思是第一次就該親自回來跟您明說，這事成不了，省的您多跑了這幾趟。”
    崔老板的笑容僵在臉上，白老爺騰地站了起來，拐棍在地上戳的“咚咚”響。
    “你胡說什麼！快給崔老板道歉！”
    韓子柒狠狠扯了下白鷺平的衣服，白鷺平卻肆無忌憚地對著韓子柒笑起來，“你想管我？可以。你告訴我，你憑什麼身份管我，答對了今天我什麼都聽你的。”
    韓子柒被白鷺平噎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知道白鷺平指的是什麼，但是他怎麼可能說出那被所有人不恥的屈辱身份呢。
    “混賬！你給我閉嘴！”白老爺憤怒的吼聲震得人耳朵生疼，但白鷺平看都沒有看白老爺一眼，“崔老板，我想說明白兩點。一是我沒有娶親的想法，二就是娶也不會娶凡萍。話可能是難聽了一點，但是我是出於節省您和凡萍的時間的考慮，是好意。”
    崔老板氣得臉色發青，拍著桌子站了起來，“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我把你們當親家，你們一家人耍我玩？”
    白老爺氣得渾身顫抖，“這親事，他說了不算，我早就做主定下了！”
    白鷺平頑劣地笑著，似乎完全沒有把白老爺這個親爹放在眼裏，“我的親事我說了不算？那就誰說了算誰娶吧，說起來白家這麼大的門戶，白老爺你多添幾個妾室也不算什麼。”
    “逆子！”白老爺站起身來，對著白鷺平高高舉起了拐杖。
    可是白老爺求子半生才老來得子，這一棍又怎麼舍得真的打下去呢。哆嗦了半晌，那棍子便直衝著韓子柒打了下去，“你這個禍害！”
    這一拐杖落到韓子柒身上之前便被榮夫人擋住了。雖然她也恨不得好好教訓這個禍害一頓，但她是比白老爺要清醒許多的人，她知道韓子柒打不得。尤其是當著白鷺平的麵，更是打不得。縱然這幾年，兩人斷了以往的所有情誼，連話都說不上幾句，但她知道白鷺平並沒有放棄韓子柒。白鷺平是她的兒子，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
    “老爺，消消氣。”榮夫人為白老爺撫著胸口，把那棍子壓了下來。白鷺平則下意識地擋在了韓子柒身前，低聲說道，“你先回去。”
    韓子柒不知所措地站著，內心難過又氣憤。他明明什麼都沒有做，但這一切卻全都像是他的錯。很多時候韓子柒是恨白鷺平的，他也有資格去恨。他之所以不能離開白家，不能獲得他夢寐以求的尊嚴，都是拜白鷺平所賜。他恨死了眼前這個囂張跋扈的大少爺。但是對於記憶裏那個給了他所有溫暖和愛的少年，那個世界上唯一珍視著他疼惜著他的人，他卻又不可能恨，也根本恨不起來。
    堂內亂成了一鍋粥，就連崔老板氣得拂袖而去也沒能引起白家人的注意，屋內的每個人都被自己內心某種強烈的情緒吞沒了。
    榮夫人柔聲勸慰著白老爺，努力想緩和屋內的氣氛。
    “鷺平，既然回都回來了，就在家裏一起吃晚飯吧。咱們娘倆也幾個月沒見了。娶親的事，既然你不願意，這次就先算了。”
    白老爺氣呼呼地抬眼去看自己的兒子，指望著白鷺平能說幾句軟話，他也好有個台階能和兒子團聚一下，但白鷺平的態度卻讓他再一次寒了心。
    “我約了高司令的二公子吃飯，下次吧。”白鷺平的話說得禮貌而客套，說罷還微微鞠躬，像是在和不熟悉的外人寒暄似的。
    白老爺連發火的力氣都沒有了，長歎一聲，頹然坐了下來。榮夫人也難過得眼泛淚花，別過頭去不再看白鷺平。
    打算離開的白鷺平發現韓子柒呆立著不動，便拉起他的手把他帶出了堂屋。沒走幾步，韓子柒就把手抽了出來。白鷺平的身體僵了一下，但是並沒有太大反應，他自然地鬆開了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白家。
    韓子柒一個人站在院中望著白鷺平的背影，他想，他們兩個人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