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了哦！”
    “什麼？”
    “這次，是父親親自考校我們。”
    “啊——不是教《詩經》的夫子來考校我們麼？怎麼會這樣啊？”
    “哎呀！誰誰誰考校還不是一樣，別打擾我，《尚書》我還有些沒背熟呢。”
    “好像這次的考校，跟平常不太一樣呢。”
    “不一樣？怎麼說？”
    “唔……不清楚，也不知道到底哪裏不一樣呢，我挺擔心的。”
    “怕甚？夫子說了，背熟《詩經》，《尚書》等就沒問題了。你就放心吧。哈哈哈哈。”
    “不過，呼呼！這天好冷啊，想不明白為什麼要在這麼冷的天考校呢……”
    這一天的清晨，齊相府竟是大不尋常。原本幽靜的大庭院，頓時是熱鬧非凡。
    之前一場大雪，隻帶來了些許寒意，絲毫沒讓預定的事項脫軌。據齊府的家老說，丞相田嬰，是要趁今日無甚公務繁忙的機會，對自己的兒子們逐一進行考核了解。看看這一批肩負著齊國未來的新一輩，到底成長得怎麼樣了。
    庭院的中間分布著點點石案石礅，雪停後，家老早已吩咐人手將積雪掃去，騰出了空間。
    好幾個較年長的公子模樣的人，博帶峨冠，神情莊重而略顯緊張地在自己的石案邊，與自己的老師低聲討論著關於考校論答的事情。看來，都很嚴肅地對待這次的考校。
    “娘，我要水，渴，渴了……”
    “娘親，抱我抱我，我冷！”
    “唔……《關雎》背熟了麼？”
    “背熟了，夫子。呼呼，我去吃點心了……”
    其他年紀小一點的公子，則在自己老師的陪同下，誦讀著還沒背熟的《詩》，《書》等。有些調皮點的孩子則不當回事情，丟下自己的老師，跑到庭院左側的一排木屋裏找自己的娘親要水和零食吃。
    那木屋裏，此刻擠滿了身著各色華貴服飾的夫人和小妾。不難猜出，他們便是眼前這些公子哥們的生母。當然，出於關切之情，竟是沒有一個人安然入座，大都站起身來，引頸遙望著自己的兒子。送水的送水，喂吃的喂吃，儼然一個小集市的模樣。
    “諸位，諸位！”一個白發家老和藹地招呼著。“主公要來了，請諸位公子入座，夫人們則到旁邊的木屋休息。”家老揮手示意著。
    就在家老安置完現場的秩序後，衣冠整齊的田嬰猶似一團春風拂過了庭院，信步地走上了主案前。
    田嬰一身簡約的黑色布衣，褐色絲帶紮束的頭發，眼神中透露出一種冷峻與莊重。他望了望四周後，悠然一笑地問下首的家老：“家老啊，孩子們，都到齊了吧？”
    “回稟主公，除了小公子田文未到外，四十一位公子實到四十位。”家老躬身道。
    “恩！知道了。”
    田嬰頓了頓，麵對著麵前的孩子們，意味深長地問：“孩子們，知道，我為什麼要挑這麼個寒冷的天，來考校你們麼？”中氣十足的聲響在大庭院裏回蕩著。
    看著大家撓首搖頭的樣子，田嬰指著他們說：“你們每一個人，都是我大齊國的國民，更是我大齊國的廟堂之器，身上扛著的，是治世經邦的重任。我們齊國，不但為天下文明之先，其尚武的精神，更是為天下所追捧。作為齊國的棟梁，不但要有過人的文化知識，還要有強健的體魄，泰山般的身體。之所以選在這個寒冷的冬天，即是要考驗你們，考驗你們的身體素質。你們誰，自信自己絕不是嬌生慣養的公子哥的，就大聲的應我一聲啊！”
    “謹受教！”回答得倒是意外的一致。
    “好！我們齊國，向來以務實求治為其根本，從來不尚空洞玄談之學。究其竟，在於如今是亂世，不折不扣的亂世。唯有法治，唯有實幹，才能在亂世中存活。所以，今日的考校，便是要看看你們近來所學，是否符合齊之法統。同時，也可讓我知道，你們的老師是怎麼教你們的，有沒有盡職，有沒有用心。你們以為如何？”
    場下一陣沉默，卻也無人反對，不止是公子們都忐忑不安地等待著考校的正式開始，那些老師們也都捏著把汗，心裏祈禱著自己的學生不要給自己丟臉，而且這次不止關係到自己的臉，聽田嬰那麼說，分明就是哪個老師教不好，就要走人，到時丟的，就不止是臉嘍！
    田嬰倒是不覺得驚訝，微微一笑道：“既如此，老夫也就不多客套了。好！家老，宣布開始吧。”
    “是——主公。”白發家老又是微微一躬，旋即走到主案前，拿起了一卷羊皮紙。一手穩住羊皮紙的一端，一手緩緩展開。高聲道：“考校正式開始！今日為文考，每人回答三道題，答得二題者即為合格，合格者，三天後進行武考。明白否？”
    “明白……”公子們或回答或點頭。
    “點到名字者，上前一步答題。”家老又將案上刻著答題順序名單的竹簡展開。“第一位，三公子田岐！”
    十七歲的田岐，麵容俊秀，頗有自信地來到田嬰案前。
    田嬰看了看主案上放著的數十份羊皮紙，示意田岐說：“自己選三份吧。”
    田岐猶猶豫豫地選了許久，終於將精心選好的三份羊皮紙呈給田嬰。
    田嬰點點頭，又將其中一卷展開，麵對田岐高聲念道：“聽好了，第一問，齊國有縣幾多？戶口多少？人口幾何？”
    田岐一聽，頓時愣住了，感覺自己身上的自信在一點點落跑。怎麼怎麼，不考尚書啦，不考詩經啦。夫子不是說，要考這些而要我背熟麼。怎麼，不會是我聽錯吧。
    驟然間，整個庭院先是寂靜，接著便是一片哄然。很多人開始緊張了，搜遍腦裏的詩經尚書，都沒有對這一方麵的記載，當然，這不可能有的。那些老師也嚇了一跳，還以為田嬰是要換種新鮮方法問關於詩經尚書的問題，沒想到竟是……
    “這，這……”田岐臉色一下子通紅了。“這個，我，我記得，尚書上有說……有說……”一緊張，人就變得期期艾艾了。
    “哦，尚書上是怎麼說的啊？”田嬰追問了一句。
    “尚書曰：有士一成，有眾一旅。對，對麼？”田岐的聲音顯得很沒底氣。
    “哈哈哈哈哈，迂腐，迂腐也！”田嬰眉頭一皺。“尚書曰？你以為我們還生活在少康時代的夏朝啊，現在是東周戰國時期，知道麼？”
    田岐臉色由紅轉白，小聲答：“田，田岐，受教了。”
    田嬰展開了第二卷羊皮紙：“好，第二問了。當今天下，實力最強為哪七國？這七國綜合國力由大到小的排列順序是？”
    “啊——”田岐勉強自己要保持鎮定，想了許久，數著手指說：“我記得，有，齊國，秦國，楚國，對了，還有晉國，還有……”
    “晉國？”田嬰冷冷扔下一句：“當年春秋末期發生的事情，忘啦？三家分晉，晉國退出曆史的舞台已經好多年了，不知道麼？”
    “這，這……”田岐麵色尷尬：“老師平時講課，除了《詩經》就是《尚書》，幾時講過此等瑣碎的事情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看看主公似乎即將發作，家老趕忙上前躬身道：“公子，先退下吧。”
    田岐在一片議論聲中，低著頭回到了自己的案前。
    田嬰一揮手：“稍安毋躁，好！剛剛那兩道題，有誰答得，站出來。”
    場下頓時變得一片安靜，沒有人上前作答，大家都覺得今日的考校大大出乎了自己的意料，怎麼就考了些跟學問沒有關係的問題呢？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期待著有誰自告奮勇，又害怕自己被叫到名字跟田岐一樣出醜。
    田嬰又高聲問了一遍。
    “我答得！”突然，場下一個嘹亮的聲音從人群中脫穎而出。
    大家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穿著粗布衣的小男孩，站在左側木屋的石案上。他用左手二指將長過臉頰的頭發撫順，臉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