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布衣的小男孩用左手二指將右臉頰上的頭發撫順，自信的笑容，調皮中透露出一種不容小瞧的威嚴。
    田嬰好奇地打量著這個穿粗布衣服的小男孩，總覺得很眼熟，很像自己認識的一個人，特別是那自信的笑容。可是，那記憶又似乎那麼遙遠，模模糊糊的。
    “主公，這孩子……”家老抱拳躬身道：“要不要，讓家將把他打發走？”
    “唔……”田嬰擺擺手。“不用，我自有分寸。”他示意家老先靜觀其變，看看再說。正當大家還在為那個小男孩的突然出現議論紛紛時，田嬰開口了：“孩子，過來我麵前。好嗎？”
    那孩子倒也不害怕，依然自信滿滿地走到了田嬰的案前。
    “剛剛你說，能答得此二問，是麼？”
    “恩恩！”小男孩點了點頭。
    “哦，那你且說說，這第一問，齊國有縣幾多？戶口多少？人口幾……”
    “齊國有縣七十二，戶口十五萬戶，人口共計六十萬人。”未等田嬰說完，那孩子已經接上。
    “啊——”田嬰感到驚訝了，以他的估計，這孩子能答得這題的一半，就已經不錯了。畢竟這種問題要經過大量的人力去統計，在戰國這樣設備不完善不齊全的時期，即使是生為丞相的田嬰，自己其實也隻有個大致宏觀的了解，而要像眼前這孩子如此肯定地一說，那幾乎是不可能。出這題的目的，不在於答題者要答得多麼正確，而隻是想了解一下，答題者有沒有用心在了解自己國家的一些民生之類的基本狀況。
    “我很好奇，孩子啊，你是如何得知我齊國的人口數目的？”
    “這簡單！”小男孩用左手二指將左臉頰上的頭發撫順，輕鬆地說：“齊國的軍製，以一個戶口四人出一丁來計算，齊國目前有軍隊十五萬，那麼總人口當在六十萬上下。你覺得呢？”
    “唔……有道理。好！這一題，你通過了。”田嬰再次感到驚訝了，這孩子，不但對齊國民生狀況如此了解，想法還異於常人，當真不可思議，想了想，田嬰表現得不動聲色的樣子，接著問：“那這第二問……”
    “我知道。”小男孩顯得迫不及待的樣子。“你問，當今天下，實力最強為哪七國？這七國綜合國力由大到小的排列順序是什麼？”
    “哦，你還記著呢。不錯啊！”田嬰為眼前這孩子的認真模樣打動了，臉上盈滿了笑容。
    “當今天下，實力最強的七大戰國分別為，齊國，楚國，燕國，韓國，趙國，魏國，秦國。”
    “恩……”
    “而以綜合實力論之，齊，楚，魏三國呈鼎立局麵，實力當不分伯仲，為天下頭號戰國，接下來，秦國，趙國分列第二。最後是燕國，韓國分列第三。”
    “說得好——”田嬰摸著胡須滿意地笑了。
    “哼！”下麵剛剛敗陣的田岐坐不住了，這小男孩也太過分了，而父親卻……這樣下去，自己的顏麵何在。於是田岐拍案起身，不服氣道：“哼哼，此等微末之學，不過是那些尋常官吏宵小之輩的雕蟲小技罷了，就算你僥幸知道了，哼！又有什麼好得意的啊。”田岐的話句句如箭刺向了那個小男孩。
    聽了這話，不等田嬰開口，那小男孩卻突然放聲大笑。田嬰分明聽出，那孩子的笑聲中帶著揶揄的成分，索性便不開口，頗有興趣地看著這孩子要怎麼去應答田岐的嘲笑。
    “那我問你，聽你這麼一說，你自命自己。既不是尋常官吏，又不是普通的老百姓，那——你是怎麼樣的人物呢？”小男孩道。
    “啊哈哈哈哈哈，之前父親不是說了，我可是統治著天下萬民，身負治世安邦之重任的廟堂之器。知道什麼是廟堂之器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者也。哈哈哈哈……像你這種——”田岐用手指了指那孩子的衣裳道：“這種衣衫襤褸的窮孩子，這裏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了，啊？”田岐說完，狂妄地笑了，幾個跟田岐要好的公子，也跟著起哄，嘲笑那小男孩。
    “哦，哈哈哈哈哈……”那小男孩不禁大笑，笑得田岐莫明其妙，該不會是給自己嚇傻了吧，田岐不由地想。於是他略顯心虛地問了一句：“你笑什麼？”
    小男孩走近田岐，高聲道：“好一個廟堂之器，統治官吏，卻不知道官吏們做事情的真實操持，統治萬民，卻不懂得國家民生的真切狀況。猶如待宰羔羊，不知屠人磨刀霍霍，還天真地以為，屠人受製於自己，正在為自己製作美味。所謂大事賴獨斷，對你這樣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懂的人來說，遇事要如何斷事呢？斷出來的結果不是必定禍國殃民麼？你大可到大街上去問問，去問問那些在你之下的齊國百姓官吏，試問，有誰信得過一個竟連齊國郡縣幾多人口幾何時事民生一無所知的人，竟能執掌得了齊國廟堂公器。當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了。你說，如此滑稽之談，我豈能不笑，哈哈哈哈哈……”
    “我……你……”猶如晴天霹靂，田岐瞋目結舌，頓時語塞。
    田文淡淡地，用手指輕撫右臉頰上的頭發，一副不屑再與田岐對話的樣子。本來即將炸開的人群，此刻卻隨著田岐的無語，而顯得安靜，無人吭聲。田嬰似乎在思考著什麼，靜靜地，看著那小男孩的一舉一動。
    “文兒——文兒——”倏然，一襲白衣從人群中飄然而至小男孩麵前，隻見她小聲地責問他：“文兒，你怎麼可以趁娘親不注意，跑到這兒來呢，快點跟我走。”不等他回答，略顯著急的白衣便拉著他的手，打算帶他離開。
    “娘，幹嘛要走呢。”小男孩嘟著嘴，指著田嬰對白衣說：“這胡子大叔問了好有趣的問題，我都回答出來了喔。”
    “……”白衣臉上的表情一時複雜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想帶著小男孩盡快離開這地方先。
    這突兀的一幕，在場的人除了小聲議論外，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此時，田嬰卻突然起身離開自己的案前，開口叫道：“請等等……”
    那聲音叫住了即將離開的母子，田嬰走到了白衣麵前，不由地仔細端詳著眼前這個女子。白衣似乎感到不知所措，低著頭不說話。
    “櫟兒，櫟兒是你麼？”田嬰輕聲一問。
    “……”
    “櫟兒，你，瘦了呢……”
    “……”
    “這些年，你到哪兒去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衛櫟嘴角似乎有輕微的抽動，田嬰看在眼裏，似乎確定眼前的人，便是自己的櫟兒，於是又輕聲喚了她的名字。
    “娘，你怎麼啦？胡子大叔好像問你話呢？”田文搖了搖衛櫟的手，擔心地問。
    “櫟兒……”田嬰又是柔聲地一句。
    “……田，田大哥……”白衣眼睛裏突然間盈滿了淚水，也不知道是離開的好還是……
    “櫟兒，真的是你！”田嬰語氣中顯得欣喜。
    衛櫟點了點頭，卻不太敢正視田嬰。
    “櫟兒，回來就好，不要再走了，好麼？”嚴肅的田嬰，此刻眼裏卻流露出未有的溫柔。田嬰輕輕擁抱著白衣，柔聲地安慰著她。而白衣的眼淚，此刻卻不爭氣地流淌著。
    左側小木屋裏的田嬰的妻妾們，這一幕看在了眼裏，大有十幾壇醋突然間一起打翻了的味道。老爺都不曾這麼溫柔地對待自己過呢，那白衣女子憑什麼呢博得老爺如此溫柔。你看你看，她會不會長得很像一個人。誰呀？你說誰呢？我想想……對了對了，你記不記得十年前那個離家出走的衛櫟。對，就是她。沒錯！沒想到這麼多年了，老爺還是忘不了她啊。咦！那——那個孩子該不會是——田文？
    “田文？”聽著那些妻妾們的小聲議論，田岐似乎突然記起什麼，嘴角掛著詭異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