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白駒過隙般短暫，又似永流恒水般綿長。
    一刻鍾，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殺戮已到。
    四枚矯健的黑影分別圍住雲若雪與卓耀月的東南西北角。
    四人剛在各地的方位站定，緊追的敵人隨即到來。
    三十個殺手，已剩下十七、八個。個個身形巨大、體型彪悍。他們，不是殷國人。
    果然，領頭的殺手一見到月光下的兩人，眉頭一冷，厲聲嘟噥了一句莫名的暗語，數十個兄弟便左右突襲，意圖繞過雲若雪他們的防禦圈。
    意莫，他們的目標是意莫。黑衣黑麵巾包覆下唯一露在外的一對杏眸裏頓時充滿冰冷的肅殺氣息，周身那可以凝固一切的冰寒毫無遮掩地噴射出來。
    這，已然成為了寒冰鑿成的煉獄。
    冰冷又嗜血的殺氣裏，二、三個殺手已控製不住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想過去？”她低聲問，語調輕微宛如情人間的軟語，但那來自寒冰煉獄的殺戮與雪腥卻讓人聞之膽寒，仿佛身無寸縷的旅人被置身於天山的萬年冰雪下，那般刺骨的冰冷，那樣無窮無盡、永遠無可能逃出的絕望。
    “封鎖退路，一個都不許放走。”
    她命令方下，四個身影便拔身佇立在十餘個殺手的前、後方。
    “好狂的語氣，看我……”一個殺手叫囂，隻是話還沒說完，他的頸上便出現一個極其細小針尖般的洞眼，他瞪大的雙目親眼看著自己的頸脖鮮血噴射。鮮血將洞口越衝越大，不及眨眼的時間，他已倒地，呼吸全無，唯獨黑白分明的雙眼已經瞪得突圓。
    這是何種武器？
    被這種一蹴而就的殺人手法看得有片刻目瞪口呆的殺手們紛紛將目光注視在雲若雪的手上。
    麵前的黑衣少年，是他們的同行。殺手老大眼中逐漸浮現出了然的目光。
    這般神秘的武器，這般利落狠決的殺人手法。
    黑衣，冰眸，一劍斃命——
    殺手老大一聲尖厲的命令，雖是聽不懂的語言，從聲調仍感受得到他驚顫的興奮。
    那是，與行業內頂尖高手決鬥，止不住的興奮。
    此人的話語，宛如一個開關，一群方才還目帶輕蔑的殺手，一個個沉斂表情目露狠決的殺意，雙眼充滿紅色的血光，朝著雲若雪蜂擁而上。
    沉默許久的卓耀月，冷冷地望著殺紅雙眼的殺手老大，從腰間金絲佩帶裏抽出一把軟劍，飛身朝雲若雪的方向撲去。
    哐——
    軟劍與大刀相擊的聲音。
    耳邊一道衣袖飄拂聲。雲若雪側身，伸手一刺。
    細長如麵線的金剛絲險險掠過卓耀月的頸邊。雲若雪皺眉，看著卓耀月劍端瞬間一轉，挑開旁邊飛劈而來的大刀，卻錯失了抵擋另一口刀的機會，鮮紅的衣袖被裁下一截。
    “走開。”雲若雪冷冷開口。話音剛落，不管卓耀月的反應，跳步迎上麵前的殺手。一股股的血柱在她身旁噴湧。她出手極快。一擊必中人體的生死大穴。
    五、六個殺手尚未弄清楚她的武器，便已經滾落地上。
    卓耀月微微一愣，不死心地靠近過去。
    纖細的金剛絲如柳風拂過。俊美無暇的麵孔上一道鮮紅的血痕，滾熱的血珠一顆顆墜落。
    “事不過三。”宛如煉獄冰火的聲音在卓耀月尚無暇動作時飄過來。
    他還欲跟上，一個黑衣人踏地掠來，“卓少爺，別跟上去了。”
    被抓住袖口的卓耀月不解回頭。方才他靠近，因為沒有殺氣，所以他才沒有動手。隻是，他拉住他，幹嘛？
    “我是赤一。”黑衣人解釋。
    卓耀月一挑雙眉。是赤鷹的主事。又怎樣，為何拉住他？
    赤一望著卓耀月的不諒解，心中暗自說了聲，好心沒好報。臉上卻仍帶著笑意，“雲主動手，任何人不能靠近十尺內。”他們四個人也就隻有他比較好心，才會告訴他這個飛鷹樓的規矩，黑一、黑二、黑三都是冷血的家夥，看著卓耀月無故被砍死也不會多說一句的。
    “十尺？”卓耀月呆愣。看著麵前怪異的無聲殺場，銀色的天地裏，黑衣的她姿態從容優雅，雙手揮舞如天鵝戲水。
    她的身旁，卻已成血場。一地的屍體，靜靜躺著。
    “是的。”赤一點頭，“你沒見我們都撤到了十尺外嗎？”
    不。卓耀月搖頭。他看見了，自從雲若雪下了命令之後，他們便已停下了飛舞的劍刃。守在十尺之外，觀看著十尺半徑的圓形戰場內的殺戮。
    “十尺內，逢人必殺。”這是他們雲主的殺人準則。不殺人則已，雪絲一現，血濺十尺，人獸俱滅。
    方才，卓耀月的一跟，若非他自己反應及時，此刻恐怕已與地上靜默的屍體一般無二。二跟，則是雲若雪已有留心，手下留情，改變方向，雪絲才改而掠過他的臉。若非如此，他纖長的脖子上恐怕也會多出那麼一個綠豆大的致命洞眼。
    卓耀月終於明白了。明白她為何一再傷他，也明白卓家那夜，意莫為何死也不讓她出手。到底曾身在怎樣的食人煉獄，經曆過怎樣磨蝕人心的背叛，才讓她化身地獄魔王，獨佇殺戮的血刹場，將所有人排在她的天地之外。
    ※※※※※
    月光陰冷，數十個殺手個數銳減為寥寥數個。
    當然，這些剩下來的，才是頂尖的殺手。
    然而，越是頂尖，越能感受得到殺手與殺手之間的差異。他們，雖是殺手，不過是作為職業混口飯吃。而那個黑衣少年，卻分明已是身墮地獄、手握巨鐮收割生命的惡魔。
    殺人與校場比武不同，校場比武比招式、拚內力，而殺人不過頭點地。不用華麗的武功招式，不用精妙絕倫的劍法，誰首先讓對方斷氣就是勝者。而這，最重要的，便是快、狠、準，還有，湮滅殆盡的人性。任何一絲人性的抬頭與遲疑，都是導致自己成為別人的刀下亡魂。隻是，隻要是人，又有誰能沒有七情六欲，父母兄弟朋友情人，有誰能六根全斷湮滅人倫呢？
    他們不是。他們殺人賺錢是為了更好地生存。他們有欲望，他們是人。
    所以，他們鬥不過麵前的黑衣少年。
    因為，隻有他的眼中，沒有任何一絲一縷的留戀，任何對於生命、對於這個世界、對於一切一切的留戀。
    殺手老大終於明白，為何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年，會成為天下人聞風喪膽的地獄魔王。
    被他那冰冷的雙眼緊鎖著的自己，仿佛鷹隼爪下無助而絕望的小動物。他已沒有出路。
    “撤——”殺手老大大吼一聲，奮力掙脫出黑衣少年的殺場，朝來時的方向突圍而去。
    雲若雪全然不在意對手的臨場退縮。右手輕輕一揮，身側一個來不僅後退的殺手應聲倒地。
    六人對十六人的不利局麵已經不複存在。包括殺手老大在內，殺手隻剩四人。現在是六對四。
    以雲若雪為軸心，方圓五尺內已不見人影。
    四個殺手分明朝四個方向，試圖突圍。原本閑閑守在四個方位乘涼的飛鷹四人，終於又有了伸展手腳的機會。
    “在雲主那兒討不了好，想跑到我這兒來耍威風嗎？”赤一雙腳一蹬，身形如鍾，立在殺手老大的麵前。黑衣黑布下唯一露出的雙眼裏綻放著喜悅與興奮。
    殺手老大雙目帶血，目露殺光，麵色猙獰，變幻一個飛刀，朝赤一頭麵劈來。
    赤一微笑地打量對手，手上的清風劍心有靈犀地發出嗡嗡的歡唱聲。真不愧是殺手的首領人物，一把大刀舞得熠熠生輝，招式毒辣陰狠，力道猛烈，速度極快。不過，再怎樣厲害，都不過是雲主手下的逃兵。與雲主交手過的人物，即便一時半刻未死透，也絕對再沒有充足的體力與精神與他相抗。即使，他是他們五人裏，身手最不怎麼樣的一個。
    想從他這邊突圍逃去，真是異想天開。赤一右眉微挑，布滿細細疤痕的眼角流露著微笑背後真實的陰冷與殺戮。右手一提，手中的清風劍如風般飛舞，踩著詭異的步伐，朝大刀迎去。
    就算那殺手老大的功力再高、刀法再好，如今已是強弩之末。遇上輕功獨步江湖、身法詭異的赤一，完全討不到好處。不過整整十招，哐當一聲，生命般貴重的殺人利器已被打飛落地。數十斤的大刀擊地，擊出一聲沉悶卻厚重的響聲。
    隻是，赤一尚來不及為擊敗第敵人老大興奮雀躍，耳側便已飄來陰冷冷的嘲諷聲：“你又是最末的一個。”
    一直沒有機會出手的卓耀月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
    是黑三。如雲若雪如出一轍的冰冷目光，帶著嗤笑與譏諷。
    不止是黑三，黑一、黑二都已經解決了手上的人，一同望向赤一的方向。
    赤一癟癟嘴，右手一刺，劍身抵上殺手老大的命門。“你們幾個都沒留活口。”他雙目如鷹，盯著麵前人，嘴巴卻不饒人，反駁著黑三挑釁的話語。
    隻是，黑三沒有理會他。不過，從那冰冷的眼神裏看得到他的不屑。
    既然來的都是殺手，那麼即使抓到活口也不會獲取得到資料。這是卓耀月從他的眼中讀到的信息。
    可是，赤一向來就是不信邪的。旁人覺得不可能的事，就是他赤一最喜歡做的。
    “說，誰是雇主？”赤一伸手點住殺手老大的穴道，伸手朝他嘴裏一挖，快速靈活地將一粒丹藥挖了出來。
    “嘖嘖——”赤一讚許地點點頭，“三步奪命，好毒藥，是個硬漢子——”
    錚錚鐵漢向來是他最喜歡的人。悠悠銀亮的劍端抵著殺手老大的胸口，好像一雙溫柔的手在撫摸他的胸膛，卻隻要微微一使力，目前尚在滾熱蹦跳的心髒就會被挖出一個巨大的血洞。赤一萬分耐心地輕柔問著，笑咪咪的眼睛裏彌漫著陰狠的血色迷霧。“誰派你們來的？”
    殺手老大雙目一閉，不聲不響。
    “別那麼快閉眼啊，我們可多的是時間。”赤一比劃著劍的方位，就著殺手老大握刀的手指輕輕一揮。一塊指尖肉落到地上。
    “據說十指連心，痛不？”赤一柔聲問，劍端輕輕滑過另一手指。“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是衛國的咄羅王派你來的，是吧？”
    殺手老大依然沒有回答。緊蹙的雙眉眉端有一瞬間微微上揚。這無意識的反應，連他自己都沒感覺，赤一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算了，好歹算一個漢子。該得到的信息都得到了，就便宜他了。
    清風劍輕輕滑過，脖頸間一道血線。
    倒地的瞬間，殺手老大詫異地睜開雙眼，緊緊地看著赤一。為什麼輕易放過他？——
    赤一摘下麵巾，嘴角微笑，撫過他死不瞑目的雙眼。
    再抬頭時，眾人都已不見身影。
    他果然是最好心的一個。赤一望著天上的月亮，笑著想道。
    然後，麵色一凜，拔身飛躍——
    林中一聲巨大的噪音穿透，傳到三裏外的四人耳裏：
    “你們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