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江湖路 第4章 絕不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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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寒夜。
無月。無星。連風聲都沒有。
萬籟俱寂。森林裏已不複白日的喧鬧。
萬物都已沉睡。連同急行三天三夜的汗血寶馬也臥於樹下休息。
寶馬所牽引的純黑馬車靜靜地停在林子裏。
寒冬的森林,隻有光禿禿的樹木。一簇簇枯枝高聳入天,有種別樣詭異的陰森感。
車旁,兩個男子正和衣而眠。一個身著紅色綢衣,一個身穿水藍棉質長衫。
紅衣男子白頰紅唇,即使雙目緊閉,斜斜倚靠於大樹底下,周身彌散著冶豔的慵懶。藍衣的則是個少年,劍眉微蹙,眉宇間一股凜然英氣,背脊挺得筆直,坐靠在樹旁。
他們都已沉睡。沉睡中身子仍不約而同地朝著一個方向。
那是馬車車門的方向。
車內無光、無聲。隻有兩道呼吸聲,一道輕微、一道酣甜。
整個世界安靜如無波的古井,吹不起一絲漣漪。
突然,一聲悠長低沉鳥鳴般的聲音傳越而來,迅速掠過沉睡之人的耳膜。
一雙銳利如鷹隼的雙目頓時大睜。桃花眼裏不見平日的嬉笑與玩鬧,不見剛睡醒時的朦朧與惺忪。
——那是什麼聲音?
紅衣男子迅速看了一眼馬車的方向,繼而朝四周探看。
高大挺拔的樹木如一柄柄利劍,樹立著,紋風不動。
沒有聲音,沒有動靜。
世界仍舊寂靜。
紅衣男子卻已無法入睡。
他趴在地上,將耳朵貼於地麵,屏息聆聽了半晌,重新坐起來,深長地嗅了兩口氣。他站起身,朝著某個方向眺望。
——三裏外有人在打鬥!打鬥聲在向著他們靠近。
正當他起身準備前去查看,林子裏飄現一個黑影,並疾速靠近。
誰?他還沒問出口。
馬車裏傳來熟悉的清脆冷淡的嗓音:“何事?”聲音又低又快,宛如一隻飛舞的暗器之首梅花鏢。
話音剛落,黑影已如幽靈般落在馬車前,拱手躬身:“十名一等殺手,二十名二等殺手,發起突襲,請雲主速離”話語簡潔,幹脆利落的聲音細聽之下,隱藏著一抹焦躁。
早在黑影靠近的時候便已醒來的藍衣少年,靜靜地聽著黑影的回話。黑衣人話剛說完,他便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氣。湛藍的雙眸注視著馬車的車門。
好俊的輕功!相比起藍衣少年的審慎,紅衣男子則從容了許多。不知是因為不掛心,還是其他。他的視線鎖在突然前來的黑衣人身上。熠熠生輝的桃花眼內閃著異樣的光芒。
“誰在迎戰?”車內人問,嗓音沒有絲毫變化,依然清淡,依舊冷傲,卻沉穩如巍巍泰山。
黑影回答:“赤一,黑二,黑三。”同樣幹脆簡潔,卻已不見方才的焦躁。顯然是受到了車內人的感染。
三個人應付三十名殺手!
紅衣男子心底微微一顫。終於明白黑衣人方才為何焦躁。
雖然他不知道赤一、黑二、黑三這三人的武功如何。但是,既然來者是職業殺手,那麼身手必然不錯。以一對十,縱使是江湖排名第一的昆侖神劍恐怕也力所不及。
她要如何應對?
卓耀月的視線在黑衣人和馬車之間來回打量。
隻見黑衣人穩穩地站在馬車前,目光堅定。好氣魄!如此艱險的形勢竟然還這般鎮定。卓耀月的桃花眼底淌著顯而易見的讚賞。
藍衣少年的反應則沉重許多,全然沒有卓耀月那麼輕鬆。英挺的劍眉高高挑起,年輕的眉頭上打了好幾個結。這幾個月在天山,她將大部分的勢力分布和資料通過師傅轉交給了他。他了解她幾乎所有的背景,隻除了麵前這個人所在的勢力。
飛鷹樓是唯一一塊領域,他完全不了解的。雖然知道她訓練出來的人一定不弱,但以一敵十,他仍無法不擔心。
三人正麵色各異地各有所想時,緊閉的馬車門突然打開。
車內走出一個黑衣少年。少年皮膚白皙,眉清目秀,身形纖瘦卻散發著凜然的威嚴。這是她,又不是她。
這,是易容後的她,是雲袂莊主,柳雲袂。
“為何沒換人?”黑衣少年質問,嗓音低冷而銳利。他下過命令,每四個時辰換一次隨護人員。但顯然他們沒有遵從。白日便已是赤一他們,晚上卻依舊是他們。
低沉冰冷的嗓音宛如一道催化劑,催生了空氣中的寒冷。周圍的空氣頓時冷凝下來。
黑衣人已立起的身子,不知不覺地又躬起來。“黑一不放心其他人的隨護。”黑二、黑三是黑鷹除了他以外身手最好的,是飛鷹樓裏的佼佼者。這一路上殺機不斷,他不放心讓其他人來守護主子。黑衣人炯炯雙目直視黑衣少年,目光誠摯而崇敬,姿態謙恭,“這三日雖有數十次突襲,規模卻不大,而且身手一般。所以——”
“所以你們就掉以輕心?”冰雹般又快又冷的話語打斷了黑衣人的回話。黑衣少年的話簡單又平淡,刻意壓低的音調甚至連車內睡覺的人都不會吵醒,卻聽得麵前的人心口一陣狂跳。生死關頭尚能冷靜的雙眸浮現出一抹慌張。
“請雲主降罪。”黑衣人突然單腳跪地。原本冷傲的目光中閃過悔恨與擔憂。雖然他們有充分的理由,但是錯了便是錯了。
麵對黑衣人的謝罪,黑衣少年毫無所動,沒有原諒的表情,更沒有免罪的話語,隻用著冰雪般的視線淡淡地注視著。
時間在所有人的沉默裏靜靜流逝。
黑衣人靜靜地、如青鬆般單腳跪著,跪得筆直。卓耀月麵帶沉思,安靜觀看,不言不語。
終於,黑衣少年開口了:“隻此一次。”說完,伸手從衣袖裏取出一支精細小巧竹筒,一拉引繩,一道紅光直衝上天。
“回去幫忙。”黑衣少年重新走回馬車內。“一刻鍾後往此處撤退。”
“是。”黑衣人語帶激動,迅速起身。
瞬間,幽靈般身影已飛速遠去。
“不去幫忙嗎?”一直沉默的卓耀月開口問。黑衣人方才說這三日已有十多次突襲,但之前卻從未如這次一般現身,足可見此次事態的危險與嚴重。剛才她放的焰火應該是召喚救援的,但是再快的救援也難以在一刻鍾之內趕到。不去幫忙,那四人恐會有難。
那是她的部屬,他是不在乎他們的生死。她難道也不在乎嗎?
不過,雲若雪,不,現在該稱之為柳雲袂,還是與以往一樣,沒有回答他。
“小姐,怎麼了?”車內傳來清脆的少女嗓音。少女語音中帶著甜酣的惺忪,顯然是剛剛被吵到,尚未完全清醒。
“沒事,你繼續睡。”柳雲袂簡潔地回答。
再走出馬車時,她還是剛才那身黑衣勁裝,頭梳發髻,腰佩素帶,一副少年裝扮。隻是臉上多了一條黑巾,隻露出一雙冰山雙目。
“意莫,你駕車先行去渡口。”柳雲袂跳下馬車,吩咐道。
藍衣少年聞言,麵帶猶豫,矛盾的目光盯著她易容過的陌生麵孔。“你呢?”
柳雲袂雙眸冰冷,表情堅定:“今夜醜時,渡口會合。”
“好。”他目光一凜,果決地跳上馬車,“我相信你。”
隻要你說的,我都相信你。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繼而,右手一揚,重重的鞭聲打在馬身上。馬車如離弦的箭,飛一般駛出森林。
林子內隻剩下兩人,紅衣的他,和黑衣的她。
她站得筆直,如一顆大雪壓不彎的青鬆,麵無表情地望著剛才黑衣人離去的方向。
“他們能撐上一刻鍾?”卓耀月問。以一敵十,這可不僅僅是數量的劣勢。這是對他們的信任,還是隻為了替意莫他們爭取時間。
她不答。神情也未變。依舊看著那個方向,沒有一絲焦躁。
她這麼信任屬下的能力嗎?卓耀月有些意外。緩步走到她身邊,“為什麼讓我留下來?讓我看見你飛鷹樓的主管,你不怕我泄露機密嗎?”
聽聞飛鷹樓下設赤鷹、黑鷹、白鷹、灰鷹四樓。剛才的黑衣人,如此高強的內力、高超的輕功,還有過人的沉穩和膽識,應該就是飛鷹裏專司護衛的黑鷹首領,黑一。而他所報的赤一應該是赤鷹的主管,也是整個雲袂山莊消息網絡的大主管。若是能抓住赤一,就等於掌握了雲袂山莊所有明麵上、暗地裏的所有勢力的資料。這對於卓家具有什麼樣的意義,她應該知道吧。她為何會放心讓他見到黑一,還讓他留下來?
“莫非你想下藥先迷昏我?”他半開玩笑地猜測。雖然在感情層麵,他極其希望她是因為相信他喜歡她,所以信任他,才會這麼做的。但是,從來不會被感情所幹擾的理智讓他無法騙自己。先不論她到底是否理解喜歡這種感情,就他本人,也尚未有任何行為足以令她信任。所以,他才會如此猜測。畢竟她是毒仙的弟子。
她當然不會理睬他無聊的猜測。
他卻是不棄不舍,非要問出個答案。這麼多天來,這一刻是唯一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刻。雖有大敵當前,他卻是喜在心頭。
桃花雙眼裏綻放著燦爛的光彩:“你真的不怕我將飛鷹樓的消息放出去嗎?還是你總算認識到我是真的喜歡你?——”他不斷追問。
遠處,刀劍碰撞的聲音已經臨近。淩亂的腳步聲越來越響。
殺手,已近在咫尺。
涼風吹散黑雲。皎潔的月光揮灑出銀白的光輝。
黑暗中,無聲的殺氣、血色的殺戮隨著兵器相交聲音的猛烈而臨近。
卓耀月一身鮮紅綢緞長袍微眯著雙眼,在月光下,顯得迷幻般地魔魅而耀眼。
他目光多情卻冷靜,緊緊地注視著身旁的黑衣少年。
交戰的聲音越發激烈。空氣緊窒得仿佛隻要一個響指的摩擦便能燃出大火。
敵人,隨時都可能到達。
“你真的不擔心嗎?”卓耀月不死心地再問上一次。
她的眉頭不甘其擾地皺了皺。終於,沉默良久的柳雲袂薄唇輕啟:“不。”話如落石,堅定有力。
一陣瘋狂的喜悅在心底滋生、彭湃,卻被他強行壓製住。因為他知道,她的話尚未說完。
柳雲袂緩緩側頭,望著卓耀月。
她的秋水明眸如夜空皎潔的玉盤,漾著清冷孤傲的銀輝。
天,她真的好美!
卓耀月柔美妖豔的臉上浮現喜悅的光芒。這是這幾天以來,她第一次正眼瞧他。
隻是,他的喜悅並沒有時間持續。
她如冰如雪的臉麵無表情,周身彌散著冷凝的殺氣:“你不會有機會。”她說,“我會先殺了你。”
話很簡潔,不熟悉她的人甚至可能聽不懂她的意思。然而,就是這區區12個字,卻讓卓耀月狂喜的心頓時冷凍,仿佛一顆方才還滾燙跳動的心片片刻間被人撕成碎片磨成粉末。
這,是從雲端墮入煉獄的感覺。
一股強烈的心痛席卷他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
他怔怔地望著她,從來閑散的眉頭微微蹙起。腦中反複縈繞著柳雲袂的冷酷回眸。冰雪絕美的杏眸裏沒有溫度,沒有感情,隻有濃烈卻冷窒得令人窒息的殺氣。
殷隆顯,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讓那樣一個傾城的少女染上那般冷漠的眼神,養成那般空洞的靈魂。那到底是怎樣的三年,才會鑄造出今日這般冷漠絕情的雲若雪。
卓耀月右手修長的五指緊緊攥起,略長的指甲戳刺著掌上的肌膚。
是的,他不是為自己心痛。因為,他早就知,他之於她,不過一個曾針鋒相對的敵手。她不信他,更遑論喜歡上他。雖然當這個他早就預知的事情真真切切地擺在他麵前時,他確實會傷心也會失望,但這些遠遠及不了他因看穿她冷血無情的雙眸空洞的靈魂背後的苦難而哀痛。
此刻,他幾乎瘋狂地想殺掉殷隆顯,這個她苦難的禍根。
“若若,你這麼說,真是太讓我傷心了。”卓耀月故意做出西子捧心的模樣,哀傷的表情似真似假,誇張得惹人嗤笑,“我可是風流倜儻的殷城花花大少,向我求愛的人可是從卓家大門排到郊外的十裏亭。你真的舍得殺我?”卓耀月玩鬧著笑言。
他以前從未預想,在愛情路上,他也會有中箭墜馬落崖卻無能為力的一天。但方才她那絕望空洞的一瞥讓他深刻明了,他真的中箭了。他不止喜歡她,他更渴望能保護她。抹去她眼內所有的冷漠與空洞,釋放她深沉如海的熱情。
那些曾因求愛不成而詛咒他的女子看到這一幕是不是該高興得落淚了?卓耀月在心內暗暗自嘲。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報應。讓他這個風流公子喜歡上那樣一個冷若冰霜的女子。
“好,你可以殺我。”他的玩鬧沒有逗得她的開心,卓耀月看著她調轉視線,站在她身後,輕聲卻堅定地說道,“但,我也不會讓你有殺我的機會。”桃花眼內收斂起平日的嬉皮笑臉,隻剩下絕對的認真和全然的真摯,“我喜歡你。所以,在這份喜歡終止之前,我決不會背叛你。”他淡淡的說,有別於以往豔麗的聲線,卻意外地有說服人相信的能量。不論她信與不信,這是他卓耀月的誓言。
意外地,黑衣少年轉過身來,視線主動對上他的桃花雙眸。
平靜如大海,冷漠如冰山的黑色瞳眸鎖著他,仿佛在打量著審視著什麼,又好像在評估著質疑著什麼。
她眉頭微蹙,精明睿智的眸底有一縷極微小的疑惑。
卓耀月仿佛早就料到她會有此舉。直直站著,直直地回望她,掏空平日的所有偽裝,如一個新生嬰兒,毫無保留地站在她的麵前。
他知道,對於雲若雪,或者說柳雲袂,若不能首先贏得她的信任,那麼一切都是空談。
他更知道,她之所以打量他,之所以疑惑,是因為她不懂他為何會做出這樣的保證,說出這樣的誓言。
她不是尋常女子,不會傾心於男人的甜言蜜語。若非如此,她也不會花上那麼大的力氣逃離殷家兄弟。而那個擁有了她五年的殷隆顯在這幾個月派出探子四處出沒、對原太子下手冷酷犀利,一改往日的綿裏藏針,顯然是受到了某些刺激。
那個即將步上至尊權位的男子,是否也喜歡著她?
好一個雲若雪,被那般至尊優秀的男子記掛著,被聞名天下的俊美王爺愛護著,卻依然冷漠無情,紋絲不動。隻因為,他們不值得她信任。
一個太子、一個王爺,在她的眼中,甚至比不上雨潤樓的老鴇。
所以,他不強求她相信他的承諾與保證。他之所以那麼說,隻不過是想讓她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她的後背除了能交給意莫,還有一個人能交予。
終有一天,他會獲得她絕對的信任。這是他對自己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