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日記)選擇春天去蜜月 9、熊貓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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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熊貓煙
接風的晚餐非常豐盛,可以說是我們到歐洲後吃的第一餐美味。畢竟Sally的朋友大部分是華人,華人即便到了世界的盡頭,都保留著華人飲食習慣——內容紮實,食料精湛,烹飪講究,而歐洲人在吃的方麵永遠是形式大於內容,比如12吋的大盤子裝兩根小手指般的蘆筍。
歐洲的宴請,即便隻有三道菜外加一道甜品,也能吃上三小時。上菜之間的時間間隔,足以讓你打幾個盹。而老外則利用漫長的上菜間隙來閑聊,從不覺得在下一道菜上來之前是無為的等待。特別是法國人,他們真喜歡說話,仿佛有聊不完的話題,無論你是誰,熟悉或不熟悉的,甚至是第一次謀麵,都有可能聊成老相識的樣子。那時候,你看著窗外的月亮,從西邊又朝東邊的方向移了一大截,身邊法國佬海闊天空滔滔不絕特別聒噪,而下一道菜什麼時候能上來依舊是遙遙無期,於是,你心中充滿了“望月興歎”的悲涼。
因為朋友中許多都是經營餐館的,我好奇地跟他們打聽裏爾的“富華”中餐館現在還開著嗎?“富華”姐弟倆現在的情況怎樣?人們似乎不是很了解,終於有一個知情的,說“富華”好像遷到鹿特丹去了,姐姐結婚了,嫁了個荷蘭人,弟弟的情況不是很清楚。聽了這消息,我心裏微微一震,因為我們剛從鹿特丹過來,要是早知道,我一定會專程去拜訪一下,有可能會提議姐姐瑞富再為我做一份炒飯,放香菜末和羅勒葉的那種。然而這個機會顯然是錯過了。
有一陣,我突然就心不在焉起來,心裏總是縈繞著瑞富、瑞華姐弟倆的影子,不知道他們現在是不是幸福?尤其是瑞華,他有那麼明確的同性取向,又是那麼壓抑膽小的性格,能獲得理想中的愛嗎?可轉而一想,有什麼理由懷疑他人的幸福生活呢?每個人都有權利爭取幸福,也有權利得到。這樣一想,也就釋然,也就不跟身邊人刨根問底了。
晚餐進行到一半,毅捧了束鮮花進來,白色的鬱金香,徑自送到Sally手裏,以他和小粵的名義祝我們新婚快樂。我看Sally接過花時兩頰微微泛紅,不知道是因為羞怯還是感激。後來,Sally對我說:“小毅很懂事,我們對他的好都能感覺到,隻是嘴上不輕易表達而已。”但是終究要尋機會表達的。我也覺得毅把對我們的感謝之情都表達在這束致賀的鮮花裏了。
Sally喜歡鬱金香,而這一片正是盛產鬱金香的地方,全世界都聞名。雖然盛產鮮花,但鮮花在歐洲絕對不便宜,對於毅這樣收入不高的人來說更是一種奢侈品,就這一點我也不能不為他的真誠而感動。我看Sally把花交給我時想給毅一個擁抱,但這個擁抱沒完成,原因是毅一直僵硬地把手背在身後,沒一點那個意思。Sally是非常注重細節的人,手劃拉了兩下,見對方沒接應,沒哪個意思,也隻好垂下來,我不由笑起來,其他人也會意,都笑起來。
我送了毅幾步,走出餐館前,真心地對他說了聲,謝謝你,哥。
毅衝我做了個鬼臉,挺害羞的樣子。
回到餐桌上,我跟坐對麵的那位汪先生要桌上的那包“熊貓”牌香煙,汪先生是做醫生的,不好意思地說:“我都開封了。”
我說,沒事,我就要半包。
汪先生說:“Tony也抽煙?喜歡中國煙?和我一樣。明天給你送一條過去。”
Sally明白我幹嗎,趕緊說:“他是替別人要的,汪先生千萬別當回事兒。”
我一直覺得我們去赴宴,讓毅自己解決吃飯問題挺不好的,但這是朋友的宴請,我們怎麼能帶上司機?在許多人看來,讓司機在外等,很正常,但我老是為這事耿耿於懷。
宴請結束,主人送我們到餐館門口。我見毅的車子的車門開著,他在後排的座位上瞌睡。為了不讓送客的朋友耽擱太久,我輕輕推了下毅,試圖把他喚醒。沒料到睡得稀裏糊塗的毅突然被驚到,在腦子還沒完全清醒的情況下,他首先想到是自己的司機身份。他跳下車,試圖很快回到自己司機座的那一霎那,腿還是軟的,像踩在棉花堆裏似的,隨即就踉蹌了幾大步,最終跌了一個大跟頭。周圍的人發出驚呼,我趕緊去扶毅。那會兒,毅才真正醒過來。他定了定神,照例殷勤地照顧我們上車,然後麻利地發動車子,還不忘向送我們的人禮貌地招了招手。
Sally默默看著這一切,隨後對我使了個眼色。
回去的車上,我主動問毅,剛才,沒事吧?
“沒事。”
有沒有摔疼?
“不會啊。我隻是一時睡懵了……完全不知道什麼情況,也不記得在哪兒。”其實我看見毅摔倒的那一瞬,胳膊肘蹭到了地麵的石子兒,此刻已經泛出一道道血印子。
Sally同情地說:“小毅挺辛苦的。白天晚上連軸轉。”她說,“接下去還要走長途,經過法國到瑞典,一路得好幾個小時。路況不太複雜的時候,Tony你替小毅開一段,兩人交替,也可以讓他有休息的時間。”
我說,成,我是國際駕照,到哪兒開車都沒問題。路況複雜的我也能開。
毅連連說“不用,不用。”他說這樣的行程他習慣了,完全沒問題,而我們這種兩個人的“小團”,是他最輕鬆的活兒。“三十、五十人的大團,我們都是一個人帶的,既要開車,又要安排食宿,還要應急處理各種突發的事兒——哪個遊客突然病了,誰誰不小心錢包、護照被小偷偷了,誰和誰慪氣吵架啦,甚至動手打起來了,啥事都有。連女孩來了例假,需要臨時買衛生巾的事都要照顧到。最麻煩的是購物、換錢,我們這些當地接的,簡直能被遊客撕成八瓣。遊客需要換錢的事,幾乎天天有,一天好幾回,而且一分一厘都不能搞錯,還得把當天彙率的折算方法給遊客解釋清楚,否則就可能被投訴。我時常提醒,說哥哥姐姐、大叔大媽們,你們要換錢早些想好。我挑一個彙率好的時機,給你們每人多換一點。出來總是要花錢的。別臨時起意,對個人來說也不劃算……在歐洲就是這樣,司機、導遊、地接就是一個人,就得三頭六臂。”
我說,護照丟了可是麻煩事兒。
“可不,隨時要準備有人跟不了團,在原地等大使館的補發護照下來。丟下一兩個遊客,人生地不熟,安全太讓人擔心了。有些甚至語言還不通,英語一句不會說,我一個人得心掛幾頭。”
那怎麼辦?我問。
“有時在當地找個華人幫著處理之後的事,有時拜托同行,直到把拉下的遊客送到下一站歸隊為止。找人幫助也是要按小時付工錢的,這兒就是這規矩,沒有什麼純粹的人情。”
那豈不是你受損失了?
“不然呢?沒有哪一個公司老板會為這些事買單。老板認為團隊中有人丟了護照,不管什麼原因,都是地接的錯——地接沒盡到管理責任,必須為自己的工作失誤買單。哪兒講理去?”
Sally感慨地說:“真不容易——”
我心裏也對毅充滿敬佩和歉意。
車進入酒店的時候,我突然想到說,在這裏還有幾天,毅你把要洗的衣服放酒店裏洗了,洗衣費結酒店費用的時候,我們一起結。我想以此彌補一下對毅的歉疚。
毅說:“不用,我自己洗,這裏氣候幹燥,很快幹的。”
我生硬地說,幹嗎你,這麼見外?!
毅不再堅持。
我把要來的半包“熊貓”放在了擋風玻璃下。沒吱聲。
以後那些天,凡不是太正式的餐會,我們總是讓毅一起入席。我和毅差不多可以算是同齡,我不願意在同齡人中間看到太明顯的身份差別。我自己也做過打工仔,太知道人情冷暖對一個孤獨奮鬥的年輕人來說是何等的重要,它可能會改變一個人對世界的看法。
…………
那晚宴請,後半截我腦子一直在開小差。
我想是因為沒有聽到有關瑞華的確切消息。小華羞怯怯帶有幾分尷尬笑意的麵容總是出現在我眼前,揮之不去。其實,很久以來我都已經把他忘記了,但這天,一切又都回來。難道此行我們的目的就是要重拾記憶?這對於我們今後的生活究竟有多大意義?
毅曾經問我:“怎麼就沒考慮去迪拜什麼,那裏才是度蜜月的好地方。”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也許我自己也沒想明白,Sally為什麼要選擇回到這裏來?
躺在汽墊上看月亮的情形至今仍那麼清晰,我曾經對此作過一個比喻:連靈魂都是赤裸的。我至今仍然覺得在那個晚上,躺在水的中央,我看見了上帝的眼睛,唯一的一次,感受那麼真切。要不是意識到上帝在窺視我,憑我的野性,當小華對我動手,像硬生生剝開花苞一樣對待我時,我不會找借口讓事情戛然而止。我記得當時我有兩句話對小華頗具打擊力,一句是我說“小華,你再對我這樣,我們連朋友也沒得做。”再一句就是“小華我可能會成為你姐夫。”
現在想起來這兩句話多麼虛偽,多麼狡猾,多麼狠。當時小華的臉色都變了。
如果,因為這兩句話改變了他以後的人生,使他的生活從今往後不再快活,那麼,小華,在我即將成婚的今天,我由衷地對你說一聲,對不起!
我最終沒有成為他的姐夫,不是當時我撒了謊,而是上帝沒有作這樣的安排!或者說,後來的劇本沒有按照大綱擬定的情節寫,寫著寫著,編劇靈感勃發,自由發揮了。有沒有偏離主題?那得到劇終時看。看編劇有沒有回天的本事。
好了,讓這一切到這天為止全都結束吧。
重拾是為了徹底地丟棄——到這會兒,我似乎有點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