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別讓我再哭泣!  16、情聖的煩惱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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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情聖的煩惱
    激情之後,照例是灰心喪氣——特別綿長幽深的灰心喪氣。
    我醒來,毫無今夕是何年、此地是何地的恍惚,腦子清醒得跟水洗過一樣,完全清楚睡在身邊的是誰。盡管屋子很黑,但我能知道她的睡相。
    我清楚我在幹什麼,幹了什麼。昨晚,正在火候上,我還特清醒地從床上跳下來,到牛仔褲兜裏拚命翻找跟小袁要的那東西——理智尚存。從這一點能看到我成熟了許多。
    可怕的是那東西不見了。
    真讓小袁說中,瞎掏八掏就掏沒了,掉在哪兒都不知道。這下我可怎麼辦?還繼續嗎?要繼續就太冒險了。
    沈麗婭問我找什麼?
    我說,你不懂。
    我第一次這麼直接懟她;她好像也是第一次接受我說她不懂。關鍵時刻她不跟我較真,平日裏的驕矜之氣蕩然無存,我不知道這算好還是不好?淑女和悍婦哪個更適合我,抑或說更適合上床?反正這時候她沒對我擺譜,沒叫我下不來台,我就該覺得好。
    “別找了,”她說著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小玩意兒,出示在我眼前:“是找這個嗎?”
    我傻了。是我掉的那個嗎?
    哦麥嘎,正是那個,一看皺巴巴的同款包裝就知道。
    什麼時候撿的你?
    “都喝暈了,”她說:“就在酒店裏——”
    我還真掉了,她還真撿了,早識破我的壞腸子。我臉唰地熱了。
    幸好,有這麼一出,把我救了,要不這個晚上讓我自己給弄成一出喜劇了。
    我耍性子說,誰讓你撿的?要不要臉啊?
    “處心積慮!”她說。
    …………
    夜光表指在四點,統共睡了不到兩小時。我已經沒睡意了。
    她是個單身久了的女人,都不知道偎著愛人睡,獨自蜷縮在一邊,離你遠遠的,而我也習慣了四仰八叉,一年三百六十個夜晚,從不委屈自己。
    躺著,想著,依稀記起來,那節點上她幾乎不出聲,太控製自己了,以矜持為貴,以為那樣才顯得淑女。殊不知,那時候的聲息,對於兩情相悅的人兒來說,尤其是對一個男人來說,是何等的重要,就像惠靈頓公爵迎戰拿破侖,必要靠軍士們密集的鼓點來助威。
    女人不大叫大嚷我很少見,這回算是領教了,上海淑女。
    顯然,她緊張得要死,身子劇烈地顫抖,用力抱緊也沒用,停不下來,那會兒我能聽見她牙齒在咯咯打架。
    沒見過這陣仗?還是沒見過我這樣的?多半是沒見過我這樣的。
    女人愛聯想,這是天生的,因為這關乎她自身的幸福抑或不幸。難道之前對我就沒有一點想象?好悲哀的現實。
    我不太相信沈麗婭之前對我毫無想象。沒有想象哪裏來的衝動?這一點上女生和男生大致上沒什麼差別,當你發現喜歡上對方時,你其實已經在意念中冒犯了對方無數次。但女人的想象是有限的,和現實有距離,就跟做財務年預算一樣,不是超高,就是不足,否則財務總監不會老挨老板的尅。看沈麗婭驚慌失措的樣子,多半是預算做少了,可是,Julia呀Julia,再怎麼你也該把我往高裏估啊!你不能一如既往地小瞧我,把有關我的所有預算都定得這麼低。
    當女人恍然大悟時,不管她語出驚人,還是在嗓子眼裏打了個咕嚕,把要說的蠢話咽了回去,總之她那突然放大瞳孔、亦悲亦喜、喜憂參半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多麼猙獰,又多麼美麗,無論你是眉清目秀的軟萌大白,還是肌肉拉絲的小剛,都隱藏著這份不可思議的猙獰美麗,華美的衣飾是欺騙全世界的偽裝。
    猙獰到美麗,美麗到猙獰;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大致說的就是這種相生相殺的狀態……
    此一刻,淩晨時分,我突然起意要離開這個房間,不能等到天大亮。等到太陽照屁股,一切都太真實了。最好的情況是,等沈麗婭醒來,昨晚的痕跡一點也找不到,於是,相信一切都沒發生過,隻是做了一場夢——這多好,像在玻璃上寫字,一擦,沒了。
    再說,她也不能跟我確認昨晚發生的是吧?怎麼跟我說?說你昨兒晚上,臨近午夜那會兒,你來過我房間沒有?她要真跟我這麼說,我當然可以矢口否認。看著我認真的表情,她疑惑更深,鬧得我也有所懷疑——敢情真的是一場夢?
    這真是個美好而天真的假設。都是出於對未來完全沒打算,不想承擔任何責任。昨晚,純粹是場意外。
    想到這些,我趕緊起身,撿起自己的衣服,躡手躡腳開了陽台門……這時,我才看到,天已經大亮,能看清周圍的一切,盡管才四點多。
    耶路撒冷的早晨怎麼來得那麼早?原來還以為是趁夜逃亡,所以敢光著,扮演重拍片裏的情聖小公狗。一下子置我於光天化日,嚇我一哆嗦,又沒辦法退回去,隻好硬著頭皮鼠躥到自己的房間,光屁股的樣子肯定狼狽之極。
    媽蛋,什麼偷情的通道!一點也不隱蔽。幸虧沒人起那麼早,也不是什麼流量人物,不至於有狗仔隊通宵埋伏。
    自己房間的陽台門敞著,一晚上。太大意了。沒有飛進一隻鳥,或者竄進去野貓什麼,算是幸運。進去後趕緊關上,拉下窗簾,一切又歸入黑夜。
    躺到床上,驀地就有些悲哀,圖個爽原來也會這麼自責,激情過後的懊喪原來會讓人這麼難受。幹嗎要讓自己活得這樣鬼祟?如果不是被自己的女友踹了,苦惱到抓狂,我至於這樣嗎?我要老在順境中,會對自己這麼不負責任嗎?有時候人真的是不能掉溝裏,掉溝裏就敢把自己糊一身泥。
    眼看,我就26了。再有兩天就生日了。我曾經發誓25歲以後要好好過,我表哥說,男孩子過了25歲就好了,就收心了,上軌道了,可是……明擺著這不是絕對真理,至少沒在我身上應驗——草,怎麼什麼事到我身上就不靈驗,就不可厚望了呢?
    Sally近些日子怎麼就不跟我提結婚的事?提著提著突然就不提了。老提老提突然就沒這回事似的。多半,是對我失望了。也許,我當初真該立馬答應她結婚,結了婚才能真正收心上正規;結了婚,Sally也不至於想到這一出,怎麼也得慎重考慮如何處置我吧?我怎麼那麼操蛋,當初幹嗎就不答應呢?還等什麼?!
    我突然就覺得這回以色列實在不該來,一切變故都發生在這幾天,不離開上海,不離開Sally也許什麼事都沒有。
    耶路撒冷,我早預感到於我不利,看著就覺得喪,沒想到還真是個讓人哭泣的地方。欲哭還無淚。
    我在煩躁、自責、懊喪的心情下漸漸睡去,睡得不踏實,噩夢連連。
    清晨做夢最累人了。
    小袁進來的時候,我還不想起來。
    小袁說:“都幾點了,還賴床?體力不行啊,剛出來這麼幾天,瞧把你累的。”他把窗簾一掠,嘩——好大的太陽,晃眼。
    我沒搭理他,把布單扯過來蓋住自己,繼續睡。
    小袁問我怎麼沒穿褲子睡?
    我嗡嗡地說,節約。
    小袁說:“讓皮膚在夜間得到充分的呼吸,我懂。其實沒用,都是所謂健康專家騙人的把戲!”
    我不知道小袁在屋子裏轉悠什麼,許是在替我收拾屋子,繼而聽他說:“我的襯衣呢,帥哥?你的T恤我給你洗了,都幹了,我的還我——”聽說他要拿回自己的襯衣,我一骨碌從床上跳起來,抓過那件襯衣說,算了,別要了,我另外給你買一件吧。
    小袁不明白,過來奪我手裏的襯衣:“幹嗎?我不要你買新的,這件我特別喜歡,還是去年隨中國體育團去敘利亞的時候買的,是MadeinChina。”
    我急了,說,跟你說不要了就不要了,就是件義烏外貿品!
    小袁說:“幹嗎又扔?說好不扔東西了。”兩個人爭奪那件襯衣,都快撕爛。
    沙雕啊你?我嚷道。
    小袁突然就明白了,睜大眼睛說:“是不是啊?”
    我說,是,弄髒了。
    小袁說:“拿我的襯衣?”
    我說,抓到的就是襯衣。小袁猛地躥起來,把我壓在床上:“我殺了你啊!”
    滾了一大圈,我推開他,說,要說多髒也不至於,擦的是我的東西,你要就拿回去。小袁嘟著嘴說:“分得清你的她的嗎?”我哄他說,別這麼忌諱女生好不好?
    他把襯衣打開,看了看,確實也沒多髒,有點汗味,濕的部位都幹了,找不到在哪兒,於是說:“我要,而且不洗,留著當物證。”
    我說,抓我現行啊,沒那麼小人吧?
    小袁說:“反正東西在我手裏了,我留著它幹嘛沒你什麼事兒。”
    沒用,我說。
    小袁說:“怎麼沒用,做DNA,留多少年還有用。”
    我說,我不怕。
    小袁湊過來問我:“就這麼經不住考驗?”完全是小女生說悄悄話時故作神秘的眼神。
    我說,什麼叫經不住考驗?我這是在對人性做科學測試,看看多大的玩意才能把人性的黑洞填上。
    小袁一臉無奈且鄙夷的笑:“我服了你了,一個新加坡小孩,比北京大老爺們還貧。”小袁說,“趕緊把你兩條大長腿合起來,什麼都沒穿,敢把腿劈這麼開。”我被他嚇一跳,趕緊調整自己大咧咧的睡相,忽而覺得這話味兒不對,小袁這是在暗諷我“劈腿”,心不覺沉了一下。
    …………
    按計劃,這天我們要離開耶路撒冷。
    出發前,我做了兩件事,第一給公司發了條長長的短信,告訴他們我在外的收獲,說已經有了新選題的構想——很公事化的。其二,我突然想到給馬丁的助理安東尼打個電話,我想請他立刻到澳門跑一趟,問他有沒有這個可能?
    要取得Sally的確切消息,我以為安東尼是個合適的人選,因為他完全不在Sally的人脈圈子裏,少去許多八卦傳播的麻煩。現在看來,不找人去次澳門是不行了,電話完全不靠譜。
    安東尼原則上答應我,但不能確定什麼時候能動身。我說,要去就抓緊,這一兩天內萬一走不了就算了,但千萬不能讓馬丁知道。安東尼問為什麼?我說,現在跟你說不清。
    我上車的時候,看見沈麗婭已經在座位上,她衝我輕輕一笑,說:“總算準時了——”接著便吩咐司機開車上路。我見她情緒挺正常,心裏略略安定了些。
    我把背包擱司機後的那排座位上,說,今天誰還要跟我換座位?早說啊,一會兒我可要睡了。南茜說:“想換的時候,睡著也要把你弄醒。”我說,妹子,你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心疼你哥呢?別人家妹子跟哥哥頂親了。
    南茜說:“前麵的位子能伸開腿,今後就屬於你的專座了。看你的大長腿坐後排忒憋屈。”
    一說到腿,沒來由地就感到膈應,好像別人都有暗示似的,其實明知道不是。
    還是我妹對我好,我繼續調侃道。今兒你的包包哥替你背了!
    沈麗婭說:“趕緊坐下吧,這麼大個子杵著,多礙眼。”
    瞧瞧,出來沒幾天我就礙眼了。
    我的座就在沈麗婭前麵,存心不讓自己離她遠。方才話趕話地跟她貧,也是故意的,就是不想讓人感覺我和她之間有事兒。既然沈麗婭沒事兒人一樣,我犯得著躲她嗎?但我心裏清楚,這事暗流洶湧,並不會那麼輕易就過去。
    車駛出耶路撒冷老城時,不知是出於怎樣的心情,我默默朝窗外看著,看那些老舊的建築在我眼前退去,漸漸與山巒融為一體。有些地方一生還會來第二次,耶路撒冷,我還會回來嗎?我不知道。
    小袁說過,“真鬧砸了,就回來,什麼時候我都接納你。”完了還補一句:“前提是巴以太平無戰事。”我聽了心裏一格愣,真會有那麼一天嗎?那我就那麼慘,淪落到要逃亡,而且是流亡到戰亂不斷的中東?
    天有些不好,雲逐漸濃起來,我心想,是不是不好的天象就是一種不好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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