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今生從此再無夢  一、暗夜起波瀾(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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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暗夜起波瀾(下)
    曾子豫抬頭看了看天色,隻見深黑的夜幕暗沉,想是三更已過,此刻家中的上下人等肯定已經是安眠高臥。這個時候他當然不能堂而皇之地由正門而入,不然擾人清夢不說,更有可能明天就要因為晚歸而挨嚴厲的祖父好一頓訓斥。
    當下他想也不想,就沿著高大的圍牆轉到了一處偏僻的角落,略一聆聽之後,發現裏麵並無動靜,就輕輕一躍翻過了牆頭,悄無聲息地落在了院中。
    此刻的曾國公府已被濃濃夜色掩去了平日裏的肅穆莊嚴,各處的亭園樓閣隻隱約露出影影綽綽的大致輪廓,偌大的府第四下裏都是靜悄悄的。
    曾子豫腳步輕捷地向著自己居住的院落走了過去,隨手剛推開臥房的門,心中卻是不由得一凜,因為在這一刹那間,他突然感覺到了一個極輕的呼吸,這呼吸聲綿長而沉緩,顯然此人身具的武功不弱。
    曾子豫心念微動之時,久經訓練的身體已是反應了過來,向後疾退,同時一掌已是挾勁擊出。而黑暗之中那人也是一掌拍出。
    隻聽“呯”地一聲,兩掌相擊,曾子豫頓時隻覺得氣血翻騰,胸口一陣劇痛,向後又退出了幾大步,整個人方才站定下來。
    他的武功本是極高,隻是幾日前傷在了韓廷軒的截玉掌之下,傷勢本已是不輕,偏又為了掩飾傷勢,他不僅喝酒過量,而且還又強行用藥物逆轉血脈,使他的內傷愈發加劇,今日又與玄暗六魔一場力拚,更是傷上加傷,此時的他幾乎已可說是強弩之末,根本不是黑暗中那人的對手。隻不過,剛才在那兩掌相交的時候,他分明很奇怪地感覺到那人並未使出全力,而且中途竟還收回了幾成功力,倒象是並不欲傷到他似的。
    曾子豫實在猜不透這個潛入自己房中的人究竟是敵是友,又是何用意。一時間,他隻能以不變應萬變,靜靜地立於黑暗之中,慢慢地調整著自己有些紊亂的呼吸,胸中的氣血仍然翻騰著,煩悶難忍,剛才的那一掌引發了他強壓下去的傷勢,他知道自己傷得著實不輕。
    曾子豫正在緊張地思索著對策,忽然眼前陡地一亮,卻是那人點起了桌上的燭火。
    滿室頓時亮了起來,在燭光跳躍之中,那個人的麵容清晰地顯現了出來。
    “怎麼……是你?”曾子豫看著帶著笑容站在自己麵前的韓廷軒,不覺大為意外,輕輕地皺起了眉頭,“你怎麼會在我的臥房裏?”
    “我晌午過後到宮裏去找過你,他們告訴我你今天不當值,”跳躍的燭光一閃一閃地,照在韓廷軒棱角分明的俊朗臉容之上,卻生出了幾分明滅不定的感覺,“所以我就到你家來了,可你偏又一大早就出去了,我隻當你很快就會回來的,誰知一等就等到了現在。”
    “那為什麼連燈也不點一個?”想到剛才那一掌中滿含著的試探之意,曾子豫的語聲中突然多了些不悅,還有一些尖銳,“黑燈瞎火的又想嚇人不成?”
    “我等著等著就睡著了,燈什麼時候熄了都不知道。”韓廷軒嘿嘿地一笑,“我還以為是有賊來了呢。”
    曾子豫卻是不再理會他,徑自從他的身邊走了過去,從桌上拿起個瓷壺,倒了杯涼茶正要喝。
    “茶冷了,你身上有傷,喝了不好。”韓廷軒伸過手,一下子就從曾子豫的手中將杯盞奪了過去。
    “你來找我有事嗎?”曾子豫想想也是,當下也就不再堅持,隻淡淡地道,“夜深了,我要睡了,你也該走了。”
    “我隻是想來和你告別。”韓廷軒的聲音低了下去,不知是因為燈光的緣故還是什麼其它的原因,他的臉看起來有幾分黯然,“我明天要走了,這一次大概要很長時間才能回來。”
    “嗯,那你要多保重。”看到一向豪爽開朗的韓廷軒露出了這樣的神情,還用這樣低低的語聲幽幽地說話,曾子豫一開始莫名而起的火氣此刻又莫名地消退了下去,隻不過說了這句客套話之後,卻又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就這樣生生頓在了那裏。
    “這個我知道,我會保重的。”韓廷軒的情緒卻是來得快又去得快,他揚了揚劍眉,對著曾子豫笑笑。
    曾子豫一時無語。
    韓廷軒將桌上的燭火剔亮,走過去拉了一下曾子豫,道:“來,我先幫你療傷。”
    說著話兒也不管曾子豫是否願意,他就自顧自地脫了靴子上了床,盤膝坐好,又一拍身邊的床褥,道:“快點過來,別那麼婆婆媽媽的。”
    曾子豫略為猶豫了一下,終是走過去上了床,坐在了韓廷軒的身前。
    “你全身放鬆,隻需一口真氣護住心脈即可,我要開始了。”韓廷軒說著雙掌輕輕拍出,他出掌看似輕鬆,實則卻是內蘊深厚的內力,沿著人體經絡不斷地拍打著曾子豫身上的各大穴位,但見他的出掌越來越快,猶如雪片紛飛,令人目不暇接。
    曾子豫隻覺得每一掌擊在自己身上,都會有一股暖洋洋的氣流從穴道中流入,如同火龍一般在全身經絡之間循序遊走,暖融融的,極是舒服受用,胸口的煩悶也漸漸的平複下來。他這幾日受傷頗重,又要在韓廷軒麵前竭力掩飾自己的身份,真可說是身心俱疲,此刻四肢百骸間隻覺得舒暢無比,一下子放鬆下來,竟是毫無戒備地睡了過去。
    韓廷軒收功回掌,略為調息了一下,再看過去時,才有些好笑地發現曾子豫竟然是在療傷的過程中睡著了。平日裏他們弟兄幾個廝混胡鬧的時候也會同榻而眠,但卻是從未與曾子豫同過榻,更沒有象現在這樣看過他睡著時的模樣。印象中的曾子豫總象是個刺蝟似的,冷淡而且疏遠,稍微一動就會露出滿身的刺,小心戒備著,不許人靠近。
    此刻,韓廷軒忽然玩心頓起,心想這可是個難得的絕好機會,當下就將自己的臉湊了過去。
    原來卸去了尖刺的刺蝟就是這個樣子的,沒有了平時總是帶在臉上的那種冷淡和漠然,尤其是那雙總是冷冷淡淡的眼眸現在正緊緊地閉著,眼睫在膚色勻柔的臉頰上投下了淡淡的暗影,原本就很清秀的五官在此刻看起來更是說不出的秀氣文靜,還帶著幾分極為少見的柔弱。
    韓廷軒忽然想起了什麼,不覺咧了咧嘴想要笑,難怪小時候他們幾個總愛逗曾子豫開玩笑,笑話他長得象個女孩兒,當然,曾子豫是隻要每次聽到,都會象個小獅子似的發狠跟他們拚命。
    不知不覺之間,韓廷軒又向下湊近了一些,就算在躍動的燭光下也可以看得出來,曾子豫的臉色並不太好,他平時的臉就很蒼白,但現在比起平時來顯得更加蒼白,在鬆懈下來毫無戒心的沉睡之中,透出一股子憔悴疲倦的神色,仿佛有許多難解的心事糾結著。
    他究竟背負著什麼,又究竟在隱瞞著什麼?韓廷軒可以猜到一些,他忽然間發現,他其實並不了解曾子豫,盡管是一起從小長大的兄弟,但他卻是從未真正了解過曾子豫。
    韓廷軒正在出著神,卻是忽然發現那雙眼睛已是睜了開來。他就一下子望進了那雙黑色的細長眼眸中去了,而且那眼眸之中居然很難得的沒有閃出冷削刺人的光芒,而是如同一湖深水被石子投入一般泛起了波瀾。
    曾子豫猛地驚醒過來,剛一睜開眼,落入眼中的就是韓廷軒那張近距離的放大了的臉,那臉上仿佛有種若有所思的神情,而且那眼底裏還有幾分好笑的意味仍尚未褪去,這讓曾子豫忽然之間有些惱羞成怒。
    “咦,怎麼這麼快就醒了?”韓廷軒倒是麵不改容,與他大眼瞪小眼地對視著,就跟什麼事兒也沒發生似的,那種若無其事的口吻讓曾子豫在這一刻有些恨得牙癢癢的。
    發現自己竟然睡著了,在有別人在身側時,自己居然會睡著,就好象所有的警覺都沒有了似的。盡管沉睡的時間並不長,但這也是從未有過的事情,曾子豫不禁有些駭然失色,他緩緩地坐直了身體,背轉著燭火將自己的臉別了過去。
    “你的傷應該無礙了,這幾天你好好休息,盡量不要妄動真氣。”韓廷軒穿了靴子,下了床,“好了,我這就告辭了。”
    “嗯。”曾子豫沒有轉過頭去,隻低低應了一聲。
    “這個,給你。”韓廷軒仿佛是猶豫了一下,從懷中取出了一個物件兒,揚手向著曾子豫拋了過去。
    曾子豫反手接過,卻是一個白色小瓷瓶,玲瓏小巧,觸手光滑如玉,翻過來可以看到正麵刻了兩個小字“截玉”。
    曾子豫看了不禁一驚,一顆心突然就沉了下去,他猛地轉過了頭去,正對上韓廷軒深深的目光。
    “告辭。”韓廷軒卻隻是看他一眼,就轉身大步而去。
    曾子豫不禁握緊了手中的瓷瓶,那上麵還帶著些許韓廷軒身上的體溫,但是曾子豫緊緊握在手中,卻是覺得有一陣涼意在慢慢地從那裏向著全身蔓延了開來。
    看起來就算是自己百般掩飾,他還是知道了,但他卻什麼也沒有問。既沒有問自己為何晚歸,也沒有問自己為何會受了這一身的傷,更沒有問自己究竟是站到了哪一方。
    隻是那臨去時的最後一眼,還有從嘴裏吐出的那兩個字,卻是分明在說,這一別去,從此之後,他們倆個就不再是朋友了。
    或者,他們從一開始就不該是朋友。
    從一開始,他們倆個踏上的就是一條背道而馳的道路,方向相背,隻會愈走愈遠,永無交集。
    而當有一天他們相遇的時候,很可能就是他們站在不同的對立麵上,最終對決的時刻。
    他也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一天終會來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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