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暗夜起波瀾（上）
    一步一步地後退，直到一陣涼意突然傳來，後背已是貼上了冷硬的石牆，再也沒有了退路。舉目四望，這裏是一條靜僻汙穢的死巷，即便是大白天也鮮少有人經過，何況此刻已然是夜幕降臨，更是沉寂有如死地。
    一片令人窒息的昏黑之中，寧世臣抬眼看著蘇太傅座下的黑衣鬼麵殺手帶著冷厲的殺氣，一步一步地向著自己逼近過來。他卻是並無一絲的恐懼和驚訝，此時此刻，他的心情隻能夠用複雜二字來形容，而且複雜到一時間連他自己也無法描述。
    之前端王將自己從攝政王的手中劫出，治好了傷後又毫發無損地任自己自行離開。盡管端王並未對他提出過什麼要求和回報，甚至都沒有召見過他，但他絕不會幼稚到以為，端王之所以這樣做，單純是因為端王府與蘇家結盟的緣故。就算是盟友，若無利益在前、有利可圖，這種事情他自己也是不會去做的。端王的所圖他自是能略微猜出一二來，隻不過他自信自己跟隨了蘇幕遠十七年，為蘇家出謀劃策，可謂是嘔心瀝血、不遺餘力，一向都是忠心不二，蘇幕遠對他更是信任有加。所以，他確信蘇幕遠就算是再生性多疑，也斷然不會對他生疑，起了殺心。
    隻是，他還未及返回蘇府，就已是遭到了這一群殺手的截殺。
    這是六個身著黑色夜行裝、頭戴猙獰鬼麵具的殺手，盡管看不到麵目，但是他可以非常肯定地確認，這些殺手絕對不是端王找人來假扮的，因為這六個殺手，他不僅都認識，而且還非常地熟悉，因為這六個殺手，每一個當初都是由他招募而來並且加以訓練的。
    六人之中身材最為高大魁梧的名叫“狂刀”，手中所執的一把金背開山刀長逾六尺，當他將一套“夜戰八方，潑風刀法”展開之時，當真是有種人刀皆瘋狂的奪人氣勢。那個身材最為小巧的則是個女子，她的武器名為“毒刺”，劇毒封喉，見血即亡，事實上她全身上下都滿是劇毒，所以她的名字也就叫做“毒刺”。另外倆人是一母雙生的孿生兄弟，合稱“金銀雙蛇”，身法詭異，毒辣如蛇。還有一個是來自西域的勇士“狼牙”，一身鋼筋鐵骨，蠻力無窮，掌中一柄重達七十二斤的精鋼狼牙棒，這種本是適用於戰場殺敵的巨型兵刃，一旦施展開來，可以橫掃千軍。不過這六人之中最瘋的一個卻是“瘋狗”，他瘋起來的時候完全不要命，就算明知下一刻就會有把刀要一刀砍掉自己的腦袋，他還是照樣會衝上去咬人一口。別人厭惡地稱之為瘋狗，他卻絲毫不以為忤，反而欣欣然將之做為了自己的名號。
    這些人屬於玄暗九魔，亦是蘇幕遠座下最為頂級的殺手，平時絕不會輕易派出。這一次卻是一下子就派出了六個最頂級的殺手，就隻為了截殺象自己這樣一個完全不會武功的文弱書生，實在是太過誇張了，殺雞又焉需用牛刀？
    其實事前也不是沒有想過會有這種可能性發生，他深知蘇幕遠的冷酷無情，他也深知在蘇幕遠眼中最看重的就是一個人有沒有利用的價值或是可利用的價值有多高。這麼多年來，他看過無數次蘇幕遠將他人做為棋子，無情地擺布、利用，再又無情地拋卻、舍棄，甚至連自己的親生女兒也同樣在他的算計之中。說到底，他，寧世臣，也隻不過是一枚棋子，之前隻是因為比別人有用一些，所以才受到了青睞和重用，一旦失去了作用，就會立刻被無情地拋棄。
    “你們要做什麼？”盡管明明知道，但卻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話一出口，寧世臣不禁又在心底裏暗歎，自己居然也會做出此等明知故問的愚蠢之舉。
    “我們是奉了太傅大人的手令，隻要一見到寧先生，就立即格殺勿論！”狂刀是六人之首，他的聲音冷似鐵、銳如刀，但對於昔時蘇府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到底不敢造次。
    “我要見蘇太傅，”背靠著冷硬的石牆，但是寒意卻不是從背部而是從心底裏緩緩地升起，隻不過寧世臣清俊的臉上仍然帶著那種溫文無害的笑容，“這其中怕是有些誤會。”
    “你既然已經背叛了太傅大人，又還有何顏麵去見太傅大人？”狂刀一字一頓冷冷地說道。
    “這些隻不過是敵人的離間之計，我對太傅一向忠心耿耿、絕無二心。隻要你們帶我回去麵見太傅，一切就自會水落石出的。”寧世臣卻是不慍不火，語聲淡淡地道。
    “抱歉，太傅之令我們不敢違抗，”狂刀緩緩地將手中的長刀一揮，在黑暗中帶起了一片煞冷的寒光，“寧先生當日也算是對我等有些香火之情，還是請寧先生自行了斷吧。”
    這的確是一個絕好的提議，因為無論是他們當中的哪一個出手，寧世臣都是必死無疑，而且死狀淒慘。隻可惜寧世臣似乎並不準備接受這番好意，他背靠著冷牆，臉上含著淡淡的笑意，卻是既不說話，也不動手。
    “寧先生既然不願意自己上路，那就怪不得我們手下無情了。”狂刀仿佛猙獰地一笑，話音未落，六個人身形微動已是又向前逼近了一步，殺氣暴長卻並未出手，倒象是在等待著什麼似的。
    寧世臣麵上的神色絲毫未改，不過心下卻是一聲冷笑，從什麼時候開始，蘇幕遠座下的頂級殺手竟也會變得如此婆媽、如此仁慈了？實際上從一開始他就想得到，象這樣的殺手要將他悄無聲息地殺死於人群之中可說是易如反掌，之所以將他逼入到這條空寂的死巷中來，其目的顯然是想要釣出他背後之人。
    果然，當六個人將寧世臣團團圍住，將要出手之際，黑暗中自牆頭突然現出了數條黑影，飛躍而下，“嗖嗖嗖”一陣暗器破空的疾響，六個殺手紛紛揮動著手中的兵刃閃身躲避，不覺已是被逼退了幾大步。
    “太傅大人所料不差，你果然是個叛徒！”狂刀厲聲長嘯，手中的長刀已化做了飛卷而至的狂風，隻要被卷入其中，就會血肉飛濺，“大家並肩上，這些人一個也不留！”
    其餘幾人帶著嗜血的興奮和殘酷的殺意，厲聲桀笑，衝了上前。
    寧世臣仍然背靠著石牆站在那裏，看著眼前的一片混戰，這場混戰似乎是因為他而起的，不過現在他反倒象是局外人似的站在了一邊。
    黑暗中根本看不清那些迅動的身影，隻有兵刃的厲光時時如流星般閃過，還有那些聲音，兵刃相擊的聲音，冷刃入肉入骨的聲音，受傷喘息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的清晰。
    就算是看得見也是看不懂，寧世臣索性就不再去看。
    他本就是個天性涼薄、極其冷漠的人，在跟隨蘇幕遠的十數年時間裏，他接觸到的是最為肮髒的政治鬥爭，更是見多了脅迫利用與背叛出賣。他也一向是個聰明人，當然也能看出當前的形勢之下，蘇家已是日漸式微，大廈將傾。良禽擇木而棲，他當然也懂得選擇強者和勝利一方才是生存之道。
    隻不過，想當初自己不過一介寒士之子，縱然學得滿腹經綸，也隻能老死於鄉間而不能聞達於世，何幸竟得到了蘇太傅的青睞和大力提攜，才有了今日，這番知遇之恩，他還是心存感激，本想以此生全力以報的。而現在既然是蘇幕遠先不信自己、棄了自己，那麼從此以後，他與蘇家就再無瓜葛。
    他這樣想著，心中卻是無法繼續的平靜下去，有種釋然，然而釋然之後，還有種極淡的惆然。
    當他再次舉目望去時，眼前的這一片混戰已然是分出了勝負，就如同是發生在皇都的這場權力之爭一樣，蘇幕遠這一派已是露出了明顯的敗相和疲態。
    一直深藏不露的端王府，實力當真是不可估量，端王的心計也當真是深遠得可怕。此舉不僅令寧世臣對蘇幕遠徹底絕望，從今後死心塌地為他賣命，同時也以寧世臣為餌除去了蘇府的幾員大將。
    看著最後一人喘息著倒伏在地，停止了呼吸，龍轉身向著寧世臣走了過來。
    “寧先生，請吧。”龍停在離開他一步之遙，臉覆在黑黝黝的麵具之下，看不到任何的神情，無機質的聲音仍然平板冷硬。
    “如果我不願回端王府的話，端王是不是就要你殺了我？”寧世臣微微一笑，不過黑暗之中已看不到他的笑容，隻能看到他的一雙眸子精亮發光。
    “王爺隻說，你是一個聰明人。”龍緩緩地一字一字地道。
    寧世臣又笑了，這一次笑出了聲，他很少這樣地笑，但是這笑聲中沒有笑意，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冷酷之意，他也一字一字地道：“是的，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