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今生從此再無夢 二、卻是意難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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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卻是意難平(上)
這裏是端王在城郊的一所別院,雖是不及座落於皇都之中那占地百頃的端王府那般的氣勢宏偉、富麗壯觀,卻也算得上是精致軒美,別有一番小巧雅致的風味。
龍默然地走在前麵,帶著寧世臣穿堂入室。
一路緩緩走來,但見滿目是朱樓畫棟,層閣高起,佳木蔥籠,奇花吐芳。盡管一路之上都並未看到有守衛之人,但精明老練如寧世臣卻自是能夠隱隱感覺得出,此地實際上是防衛嚴謹、戒備森嚴。
很快地,他們來到了書房之外,龍卻是隻向著寧世臣點了點頭,就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了。
留下寧世臣一個人有些錯諤地立在那裏,抬眼望望緊閉著的書房門,一時間倒略是躊躇了一下,正要伸手去叩門時,裏麵已是傳來了一個聲音。
“請進。”
從房中傳來的這個聲音年輕而且優雅,略帶著一些低沉,不過卻也使得這聲音聽起來更多了幾分耐人尋味的醇厚韻味。這個聲音並不高,似乎是長期的習慣使然,顯得十分溫文有禮,隻是這語聲在不經意之間卻是流露出了一種不易覺察的威儀,仿佛天生就是高高在上,又仿佛不怒而自威。而且這句話雖短,但就在這句極其簡短的話語之中卻可以感受到一種不容置疑的從容和決不輕易改變的決斷。象這樣說話的人往往意誌堅定不受他人左右,而且通常總是在談笑之間就殺伐決斷、予人生死。
寧世臣凝神聆聽著這聲音,同時頭腦之中也在迅快地思忖著,此刻的他突然間產生了一種極其濃鬱的興趣,想要見一見這聲音的主人究竟是何等樣人。
寧世臣應聲推門而入。
入目的這間書房極大,四麵都是高及屋頂的檀木書架,擺滿了各類書籍,書雖然多,但卻是分文別類,整齊至極。門剛一打開,滿室書墨獨有的清香氣息就撲鼻而來,教人心神舒怡。眼睛隻不過匆匆地一瞥而過,寧世臣就已是發現在這些琳琅滿目的書籍之中有不少存世罕見的孤本珍品。
而在書房中擺放著一張極其寬大的書桌,紫檀木鑲白玉的桌麵上置著數方寶硯和各色筆筒,筒中插筆如林。
有一個人正端坐於桌前認真地看著一本卷宗。
明亮的燈光映照著那人極為英挺的麵容,兩道斜飛入鬢的如墨濃眉之下,眼眸低垂著,神情凝重,正在極為專注投入地看著什麼。
寧世臣注意到此人雖然隻是穿著一件普通的純墨色衣袍,也並無絲毫華貴顯赫的裝飾。隻不過一切外在的衣物飾品對於此人而言,都似乎顯得那麼的微不足道,因為他就隻是這樣靜靜地坐在那裏,周身就散發出一股渾若天成的尊貴氣質和不可忽視的強大氣勢。
寧世臣心知此人一定就是先皇成武帝的第四皇子,後來被封為端王的君宇琤。隻不過這位在世人的眼中隻知眠花宿柳、飲酒尋歡,一向無心朝政,疏放驕狂的風流王爺,此刻竟象是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似的。盡管之前蘇家與端王府結盟合作之時,他就已經知道這個傳聞之中無能平庸的閑散王爺其實是深藏不露,絕非池中之物。但此刻親眼看到端王那不加任何掩飾的真實一麵,當真是龍章鳳姿,氣宇非凡,一時間心中不由得深深驚憾不已。
“世臣見過端王殿下。”寧世臣上前緩緩一禮,盡管他此刻的心中思潮紛遝如湧,但是表麵上卻是一絲一毫也未曾顯現出來,仍然是帶著平常的那種溫文無害的笑容。而在這幾乎已成為他的保護麵具的笑容之下,從來無人能夠窺知他的心中所想。
他看到君宇琤動作優雅地放下手中所執的卷宗,然後緩緩地抬起了頭,而當君宇琤的兩道目光投向自己的時候,在這一瞬間,他竟然生出了一種已被這目光完全看透了的感覺,這對於久已習慣於將自己的所思所想掩藏在不動聲色之中的寧世臣來說,這種感覺可以說是陌生的,也是極為可怕的,他的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凜。
寧世臣忽然發現,此刻的端王,那雙眼眸之中何嚐還有絲毫素日尋芳花間的醉意微醺,而是異常的明亮,仿佛在其中深藏著一柄絕世的名劍,劍已出鞘,鋒銳深邃,竟似是深不可測,以自己多年的經驗與閱曆,在這樣的目光之下竟也似乎無所遁形。
“寧先生,你可願為本王效力?”君宇琤一瞬不瞬地望著寧世臣,完全沒有客套之辭,第一句話就是開門見山,直命主題。
他的語聲仍然極其平淡而且舒緩,然而這語聲之中卻是滿含著絕對的自信、強勢還有無法忽略的霸氣。
寧世臣不禁是微微一窒,來之前他也曾設想過應該如何回話,但卻是怎麼也想不到君宇琤根本什麼也不說,而是一開口就將一個如此尖銳的問題直接擺在了自己的麵前。
事實上,在那六名鬼麵黑衣人將他逼至靜僻汙穢的死巷之中,在突然間意識到蘇幕遠已視自己為無用廢棄的棋子而要隨意處理的那一刻起,寧世臣就一直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他忽然發現,原來自己十數年來的忠心追隨和不遺餘力的付出,卻是連最基本的信任也未曾換來,蘇幕遠甚至連一個當麵辯解的機會都不願給自己。他不得不無奈地直麵自己身為棋子的悲哀,無論自己是如何自負清傲、自視甚高,亦不過是枚被人利用、任人擺布的棋子而已,而一枚棋子又如何能夠逃得過最終被犧牲、被舍棄的下場?
冷眼看著這個表麵上繁盛如錦的皇都,其中的權力爭鬥從來就未曾停止過,而且愈演愈烈。現如今,似乎已是快要到了圖窮而匕見的那一刻,在這個地方,在這種時候,任何一點細微的行差踏錯,結果就有可能會比死更加的痛苦。
隻是,他早已身在其中,除了繼續走下去,根本無法擺脫。
且不說蘇幕遠對於自己已是深恨入骨,必欲除去而後快。另一方麵自己一旦離了蘇家的庇護,完全可以預想得到,他這個在多年的權力旋渦之中作孽無數,已染了滿手血腥之人,隻怕是在這皇都之中走不出兩步,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他幾乎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在這種時候隻有選擇真正的強者和勝利一方才是在權力的夾縫之中掙紮求生之道。
紛亂的思潮隻不過在電光火石之間已是沉澱平定了下來,寧世臣鄭重地雙膝跪地,緩緩地道:“是,在下願為端王殿下略盡棉薄之力,任憑殿下差遣驅使。”
“何言差遣驅使?本王如今有一事需要寧先生大力相助。”君宇琤微微一笑,仿佛這一切早已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從桌上整齊的一摞卷宗之中撿出了幾本,並且示意寧世臣上前來看。
寧世臣走上前來,隻看了一眼,縱然是他一向都能將自己的情緒控製掩飾得很好,還是不禁悚然動容,一方麵自是因為這其中所涉及的內容極為驚人,另一方麵卻是因為君宇琤竟然將如此機密重要的文件給自己觀看而震驚不已,不覺抬眼看向君宇琤。
“本王向來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君宇琤象是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淡淡地說了一句。
寧世臣心下一陣慨然,麵上卻也不動聲色。從這當中就可以窺見幾分,君宇琤對人處事上有著成大事者的自信與傲然的氣魄,當然他也很清楚,君宇琤是不會輕易給人欺騙背叛的的機會的,而且膽敢欺騙背叛君宇琤的下場不用說一定是淒慘無比的。
寧世臣低下頭,快速地將那幾本卷宗翻看了一遍,闔上之後,麵色凝重,靜默不語。
若非是親眼所見,他簡直想象不出端王的勢力竟已滲入蘇家如許之深而且如許之廣,簡直可說是了如指掌,顯然並非是一朝一夕之功,而是早有所圖。在這幾本卷宗之中記載了這些年來蘇家如何官商勾結,大肆斂財收歸己用;還有如何賣官鬻爵結黨營私,貪汙善款中飽私囊;以及私開銅山鍛鑄兵械,更有私自招募兵勇欲行不軌的行為;裏麵甚至還包括了插手幹預後宮等事件。這些都是極為隱秘之事,甚至有些連他也隻是略微窺知一鱗半爪,但這上麵卻是記載詳盡,而且證據確鑿。
如果說之前多少是因為已被逼至絕境已無路可去,才不得不投靠依附於端王府的話,現在他才算是真正的深切體會到端王的強大和可怕之處。他也終於知道了端王之所以需要自己的原因,這些東西再加上自己這個蘇家曾經的親信,就憑這些已足以令整個蘇家永無翻身的餘地。
過了良久,寧世臣方才啟口:“端王殿下有何差遣,請直說就是。”
“本王若是要你置蘇家於死地,你可會有所不忍?”君宇琤仿佛饒有興致地看著寧世臣,微微笑道。
“世臣自信在過去的十七年裏,從未做出過對蘇家不忠不利之事。”寧世臣的唇邊又慢慢地浮現出那種溫文無害的笑容,而且在漸漸地擴大,“此番是蘇家負我,而不是我負蘇家。”
君宇琤知道自己並沒有看錯,這人男人果然夠冷酷夠無情,的確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不僅非常聰明而且非常實際,這樣的人絕不會拘泥於世俗的禮儀道德甚至是道義,而是靠著本能,在自身的欲望驅使之下,尊崇、追隨著利益和權力,他所需要的正是這樣的人。
“不過,若是端王殿下想要一舉置蘇家於萬劫不複,其實有一個更直接更簡單的方法。”寧世臣沉吟著,忽然道。
“哦,寧先生請賜教。”在這一刻,寧世臣分明是看到了君宇琤深沉的眼中倏忽閃過的光芒,隨即又消失無跡了,他看不懂這光芒之中的含義。
“當今皇上。”寧世臣頓了頓,慢慢地吐出了這四個字,隻不過這每一個字都是重逾千斤。
君宇琤的臉容卻沒有絲毫變化,並無任何的震驚或是不悅之色。但是寧世臣可以確信,在自己說出這句話之前,他分明已是猜出了自己要說什麼,而且也很清楚自己所說的是什麼意思。
所以寧世臣冒大不韙而說出這句話,其實是帶有一些試探的意味的。他不相信以端王的心思慎密,又怎會想不到整個蘇家實際上就是維係在小皇帝一個人的身上,隻要小皇帝存在一日,蘇家才有可能獲取最大的利益,所以說蘇家最重要也是最後的籌碼就是小皇帝。若是除掉小皇帝,不僅可以立即將攝政王君宇珩推上風口浪尖,更可以一舉摧毀整個蘇家。
“不要試圖來探知本王的意圖,你隻需做好本王吩咐的事情就可以了。”君宇琤的容色平靜依然,不過語聲之中已是多了幾分可以感覺得到的深具危險的氣息,這是警告也是勸誡。
“是。”寧世臣立即答道,他知道有很多東西都是自己不能去隨意碰觸的,他當然也不會去做這樣的傻事。
“本王給你三天的時間,將這些材料整理好,本王會派人協助於你,可有問題?”君宇琤問道。
寧世臣想了一想,道:“決不有負王爺的重托。”
君宇琤微微頷首,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個銀鈴,搖了搖,很快門外就響起了一個人聲:“王爺?”
“天色晚了,帶寧先生去休息。”君宇琤淡淡地吩咐。
“是。”
看著寧世臣緩緩地退了出去,君宇琤卻是久久地坐在桌邊,一動未動。
不知怎地,他的腦海之中忽然浮現出了一個清清冷冷的身影,這風姿絕世的身影總是清冷如水、寂寞如月,始終吸引著自己的目光,欲罷而不能。
三日之後,我將為你送上一份意外的大禮。
那個時候,不知道你又會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
那個時候,你是不是還會如同往常一樣,眼中仍然沒有我的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