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相看兩不厭
    “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
    相看兩不厭，隻有敬亭山。”
    敬亭山，古名昭亭，位於宣城以北約十裏，東臨宛、句二水，南俯城闉，煙市風帆，極目如畫。群山綿亙數百裏，共有大小山峰六十餘座，其中主峰名為“一峰”，雖然最高處僅不過百餘丈，隻是遠遠望去，但見碧山千層，滿目青翠，雲漫霧繞，林壑幽深，格外的靈秀峻麗，仿佛是一顆彙集了天地間靈氣的明珠遺落在了人間，當真是應了古人的一句話“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而儼然為天下第一莊的碧涵山莊就座落在這敬亭山最高的主峰之上。
    紫月公子一行於兩日後來到了敬亭山腳之下，正值黃昏時分，西斜將落的夕陽給連綿起伏的群山鍍上了一層絢麗華美的金邊，遠處的山間有點點歸林的倦鳥低飛盤旋著，聲聲鳥鳴宛轉悅耳。此情此景，令人不禁生起落日熔金、暮雲合璧，而卻又不知人在何處的淡淡悵然。
    “看這天色還尚早，不如我們就沿著山徑一路走著上山，可好？”楊晉之微笑著提議。
    坐著車馬趕了這半日的路，下來走走不僅可以鬆散一下筋骨，還又可以順便觀賞一下這被眾多文人墨客所稱頌讚美的詩山風景，正可謂是求之不得，當下狄霖、君宇珩都道了一聲好，就先後跳下了馬來。
    他們沿著白石的條階緩緩拾級而上，不過百步，就可見一座高大古樸的門坊矗立巍峨，上麵刻著“敬亭山水”四個古篆文，因為長年的日曬風吹早已有些龜裂模糊，但筆意間雋秀靈氣猶存，想必是前朝的名家所作。
    穿過門坊，錯落有致的石階一路蜿蜒向上，而在石階的兩旁則是萬竿青竹，蒼翠連綿，此刻卻又被夕陽染成了片片斑斕、點點碎金。走在這竹海小徑之中，頓時仿佛塵囂遁盡，甚至連落日的餘暉都無法侵入其間，不由覺得靈台一片清明，心中縱有再多的浮躁煩擾亦是轉眼間就煙消雲散去了。
    一時間，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地誰也沒有開口說話，隻是緩緩穿林而行，靜靜地聽那清風不時穿過竹林所發出的聲濤陣陣，隻偶爾有一兩聲清脆的鳥鳴響起，卻更覺山中的靜幽。
    竹海小徑的盡頭是一座小小的石拱橋，不過是用極普通的白石所築成，橋欄上刻著蓮花如意圭形浮雕，而橋首上的那些蓮花形扶手經曆了長年累月的摩挲，倒也晶瑩光滑有如玉石。
    楊晉之率先一步踏上了石橋，他手輕扶著橋欄，憑欄下望，但見一彎山泉從山間流下，又從石橋下麵流過，遠遠流去，水不深，清澈可見底。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他垂下鳳目，凝望著橋下的流泉，不覺輕聲吟道，“這便是傳說中飲之可以一解相思之苦的相思泉了。”
    山泉錚淙流去，也不知是不是象傳說中那樣，真的可以將刻骨成灰的相思帶走？
    楊晉之仿佛一時間興起頗多的感觸，他也並未多加掩飾。
    “少莊主見景而生情，莫非是因為少莊主的心中亦有相思之人？”君宇珩看了看那泓靜靜流去的流水，又抬起眼眸看向了楊晉之。
    對上了君宇珩的眼眸，楊晉之不覺有一瞬的失神。每次隻要看到君宇珩的這雙淡定幽靜有如深泉的眼眸，就會教人完全忘記了他麵貌的平凡，而有種猝然驚豔的感覺。
    “宇先生說笑了，晉之也隻是一時心生感慨罷了，哪有什麼相思之人？”隻不過一怔之後的楊晉之，很快地又微微展開了笑顏，一掃剛才的淡淡神傷，“兩位這邊請，很快就要到達峰頂了。”
    臨風立於峰頂，極目遠眺，山下的江城在漸漸黯淡下去的暮色裏仿佛廖廖幾筆勾勒而出的水墨畫，恬靜優美。田疇沃野，一覽無際，遠處的江水深如凝碧，水與天已溶為了一色。
    隻不過在看到了碧涵山莊之後，這些人間難得的美景卻又頓時失去了顏色，變得黯然無光。
    碧涵山莊是依著山勢建築在敬亭山最高的山峰之上，隻是當你麵對著它的時候，卻會不禁有種錯覺，它仿佛是建築在九重天的雲端之上的，因為在人世間又如何能夠覓到這般的瑰麗與輝煌？
    整個山莊連綿橫亙近百畝，分為內、中、外三城，共有九重院落，滿目隻見崇閣巍峨，層樓高起，亭台樓宇，錯落有致。而最令人矚目的則是那特有的碧綠色的琉璃瓦，流溢著翡翠般的寶光，說不盡的富華堂皇。
    沿著門前一道長長的白玉石階緩步而上，莊門前早已肅立了一片莊中的管事在等著恭迎少莊主的歸來。
    楊晉之並沒有說話，隻是略一抬手，讓一眾管事免禮。他雖然麵含微笑，但舉止之間自有一派天生的威嚴持重。
    “晉之出外已近一月，此番回來還需先行向父親請安。”他又轉向君宇珩與狄霖，麵帶歉然，“所以就請兩位先去沐浴更衣，令晚我將設宴為兩位洗塵。”
    然後他又對著莊中所有的管事，沉聲道：“聽好了，這兩位，一位是宇先生，一位是林公子，是我請來的貴客，任何人都不得有半點的怠慢。”
    全體管事都是連聲諾諾。
    接下來，楊晉之自去內城向父親請安，而其中一名管事極是恭敬地引著君宇珩與狄霖倆人走入了莊中。
    緩緩地步過亦不知幾重院落，隻覺得庭院越來越深，而周圍的環境則越來越寧靜幽美。大約一盞茶工夫就來到了一所景色極為優美安靜的院落，門前靜靜地肅立著十幾名仆從和侍女。
    “這兩位是宇先生和林公子，都是少莊主的貴客，你們要好生服侍，不可有誤。”三十歲不到的年輕管事說話聲音並不高，帶著一種久經訓練的老練與威嚴。
    “是。”眾人齊聲應道，又紛紛向著君宇珩與狄霖躬身請安。雖然幾個侍女乍見到俊逸出色的狄霖都不禁臉上飛紅，但舉止卻也不失落落大方。
    “快些去準備好熱水，侍侯兩位爺沐浴更衣。”那管事隻吩咐了一句，眾人就應聲有條不紊地分頭忙碌去了。
    “此處名為絳雪軒，是專為莊裏的貴客所準備的居所。”年輕的管事溫文爾雅地微笑著，舉步在前引路，“請兩位跟小人這邊走。”
    君宇珩忽然覺得那個始終都是淡淡微笑著的楊晉之其實並不簡單。據傳早在幾年前，楊景天就深居簡出，而放手將全副家業都交給了唯一的獨子楊晉之。這楊晉之雖是年輕，但看他能將如此大的家業打理得井井有條，並且有更上一層樓之勢，甚至連莊中一個普通的管事都是舉止有度、堪稱完美，當真是有著過人之能。
    走入院門，緊接著就是一條曲折回旋的複廊，木質的廊道有著軟硬適度的質感，走過時隻發出輕輕的聲響，在靜謐的廊道中極有韻味地回響著。
    起初隻是一片極小的緋紅色，輕輕地打著旋兒從廊道外麵飛了進來，然後又輕輕墜落在了地麵上，並沒有引起誰的注意。但是後來，忽然間又有一串兒的緋色飄入了眼際，其中有幾點還沾在了君宇珩如雪的白衣之上。
    衣白似雪，襯得那幾點緋紅更是鮮豔勝血。
    狄霖用手輕拈起了一片，才發現那是一片梅花的花瓣，雖然不過是小小的一瓣，卻也帶著若有若無的淡淡清香。
    卻原來在複廊的外麵，錯錯落落地植了許多株紅梅，此時正值花期，滿樹的紅梅盛然怒放，一片緋紅，在漸漸黯淡下去的暮色裏，仿佛無聲的火焰一般燃燒著。
    當有風吹起的時候，滿樹重重的花瓣就翩然而落，有些就隨著風飛入了廊中，而此時的樹下早已經是落英繽紛，遍地殘紅。此般繁華落盡之後的零落，依然是美不勝收，隻是卻美得令人心痛、令人黯然神傷。
    轉過了複廊，就走進了內院，倆人的臥房就設在一牆之隔。
    “倆位是否滿意？如果有什麼不周之處，請千萬要告訴小人。”那管事彬彬有禮地說完，就躬身告退而去。
    君宇珩推開了自己的臥房門，走進去之後略一打量，裏麵自然是一應皆全，每一樣東西都錯落有致地放在最合適的位置之上，無一不是價值連城、精美絕倫，縱然是比起皇宮內院也絲毫不遜色。
    不一會兒，就有仆從送進來裝滿熱水的浴桶，還有兩名捧著換洗衣物、盥洗用具的侍女侯在了一旁。
    君宇珩淡然地令侍女放下了手中的物品，就將她們遣了出去。他自己隨手拔去了頭上的發簪，任一頭烏發流雲般披散了一肩，然後脫去了衣物，緩緩地踏入了浴桶之中。
    突然間浸入到極熱的水中，這與他微涼體溫形成極大反差的熱度，令君宇珩不禁連腳趾都仿佛痙攣般地輕輕收縮了起來。
    他幾乎是歎息般地長長籲出一口氣，然後放鬆了身體，將自己的全身都浸沒入了水中。
    那種極熱，在瞬間將自己的全身溫柔包圍的奇異感覺，讓他忽然恍惚了一下，情難自禁地竟想到了狄霖，想到了曾與狄霖相擁時那些無法遏製的微微戰栗，還有那仿佛能夠將自己整個人都熔化掉的高熱……
    連他自己都無法確定，自己究竟恍然出神了多長時間，因為他甚至連狄霖敲門走進來都恍若未聞，等他突然回過神來，發覺自己房中竟然有人，再轉頭看過去時，卻正看到狄霖就站在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