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千裏與君共此夢  五、靜謐藏玄機(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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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靜謐藏玄機(下)
    用過晚飯之後,隻推說累了,也不管那些侍候的仆從侍女是怎麼想的,倆人就相攜回到了房間,很快地換上了黑色夜行衣,整束停當之後,狄霖雖然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又一次提出:“你不必去的,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
    “我一定要去。”君宇珩輕輕瞥他一眼,聲音雖然輕,但卻是決然的,“我會盡量不拖累你的。”
    君宇珩做事一向主張各司其職、人盡其用,並非一定要事必躬親。這種夜行探查之事本來就不是他的專長,也根本不需要他親力親為,隻是今天在接近那個地方的時候,那種突然湧上心頭的無法言喻的奇怪感覺,令他有種少有的衝動,下定了決心要去探個究竟。
    狄霖也不再說什麼,隻是默默地檢查了一下自己的佩劍,然後將劍掛在了腰間。
    君宇珩則屈起纖長的手指,在窗上輕輕叩擊,兩聲,頓一頓,再一聲。
    過不多時,房門外就傳來了一聲極低的聲音:“主上。”
    緊接著門無聲地打開,兩個人有如迅煙般閃身而入,伏地跪拜。
    君宇珩曾經對狄霖說起過,他於朝堂之外秘密訓練了一批人,稱之為“風雷”,而這次他暗自出宮所帶的就是“風雷”中人。其中一組名為“風”,取意為“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擅長輕功、易容、用毒以及擒拿等小巧功夫,用於潛伏、刺探還有暗殺。另一組名為“雷”,則有如“雷霆萬鈞”,都是內功深厚,戰力極強之人,長於作戰、搏殺。
    狄霖看著進來的這兩個人,暗自揣度應該就是已潛伏在碧涵山莊之中的風組成員。
    “起來。”君宇珩平淡而簡潔地命令。
    那倆人立即應聲而起,抬起頭來,在燈下看來他們倆人的麵貌身形竟然與狄霖還有易容之後的君宇珩一般無二。
    乍然之間,仿佛照鏡子一般,麵對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多少有些詭異的感覺,狄霖也不禁微微一驚,不過一驚之後便又恍然,君宇珩召來這倆個人,應該是在他們外出夜探之時,權且在房中充做替身之用。
    那倆人中的一個沉聲道:“主上,莊中夜間分為兩隊交叉巡邏,約半個時辰一次,今夜的口令是朔月。”
    君定珩微一頷首,表示知道了,就與狄霖倆人輕輕地穿窗而去。
    ※※※ ※※※
    今夜月暗星疏,原本正午過後已有東風漸起,入夜之後風就變得更大了,當真就是俗話中所說的月黑風高之夜。
    倆個人依照日間所記下的路徑疾步而行,沿途憑著狄霖敏銳的耳目,輕巧地避過一隊隊巡邏的莊丁,一路上並無多少阻礙,不用多久,他們就已經來到了白天所至的那個地方。
    在濃黑如墨的夜色中遠望過去,那裏隻能看到一片黑影憧憧,就連白日裏所見到的房屋一角都已被黑暗的夜色吞沒噬盡,與周圍那些燈光朦朧的華美所在比起來,更覺得說不出的淒清森冷。
    狄霖凝神細聽了一會兒,隻聽到暗夜裏風吹過林的沙沙聲響,似乎這個地方真的如無意所言,是個早已被廢棄之處,不僅燈火人氣全無,就連巡夜莊丁的路線也絕不到此。
    他看向君宇珩,做了個手勢,倆人就疾奔了過去。
    穿過那片不大的香樟林,走近了看時,才發現那隻是一所極為普通的小院,隻不過這般平凡普通的小院竟會出現在富麗有如皇宮的碧涵山莊之中,就顯得極為不協調,仿佛是明珠上的一點汙垢。若說是早已廢棄了的所在,那又為何不折除,而是聽之任之地放在這裏?
    倆人不禁疑慮重重地走到了近前。
    那小院周圍是一道低矮的圍牆,不過已是坍塌了近半,院門上倒還用一把鐵鏽斑駁的鐵鎖鎖著。
    他們從圍牆的一處缺口躍了進去,裏麵的三間小屋都已是殘破不堪、危搖欲墜,連窗上的窗紙亦是發黃破損,有的幹脆就露著個黑黑的洞口。
    狄霖一步掠至當中的一間屋前,確定了裏麵並沒有人,輕輕伸手去推那門。
    他的動作雖然很輕,但是早已破舊不堪的木門還是發出了“吱”的一聲響,將似乎有些出神的君宇珩驚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緊隨著狄霖走了進去。
    屋頂已經破了幾個大洞,外麵微弱的星光從上麵漏了下來,所以裏麵並不算太暗,勉強還能視物。屋子不大,隻是極簡單地放著一張八仙桌和四張木椅,隻需看那桌麵上一層在星光下發白的厚灰,就知道這裏至少有數年沒有人來過了。
    一踏進這屋子,君宇珩那種奇怪的感覺就突然變得更加強烈了。他舉目四顧,不知何故,心中就是縈繞著一個極其強烈的念頭:他似乎真的來過這裏,因為這裏的一景一物他都象是那麼的熟悉。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不覺將他的心緊緊地攫住,使他漸漸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可是他卻怎麼也想不出來,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到過此處?又是怎麼會到過這裏?他無論怎樣竭力地在頭腦中搜尋,也找不到自己曾經來過此地的記憶,頭腦中仿佛有一些如絲如縷的片斷糾纏著飄過,但他卻無法抓住。
    君宇珩幾乎可以說是有些迷亂地看著周圍,下意識地走到了左邊的那個房間裏,這個房間更小,隻擺了一張床和一張小幾,床上的青色布簾還低垂著。
    就象是完全不受自己意識的控製似的,等君宇珩自己發覺到的時候,他已經伸手拉開了那布簾,一陣浮灰“撲簌簌”地落了下來,眼前頓時騰起了一片迷霧。
    反應迅快的狄霖已是拉著君宇珩退後了幾步。
    君宇珩的人雖退後,但眼睛還是一瞬不瞬地看著,那床上當然是空落落的,君宇珩的心中忽然間也是一陣莫名的空落,惘然若失。
    “怎麼了?”早已察覺到有些不對的狄霖壓低了聲音,關切地問。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君宇珩搖搖頭,淡定的眼中從未有過的迷茫失措令狄霖心驚,“我象是來過這裏……可是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不要再去想了。”狄霖看著他發白的臉容,緊蹙的雙眉,心裏不禁一陣發緊。
    君宇珩伸手抵著自己的額頭,他那纖長的手指蒼白而且輕顫著,突然間眼前一陣發黑,那近日來從未發作過的頭痛突然間就毫無征兆地發作了起來,而且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加劇烈。抽搐般的劇痛令他在一瞬間褪盡了顏色,死人一般的蒼白,忍不住從喉中發出了一聲極低的、極其壓抑的呻吟。
    狄霖連忙攬住他完全無力的身體,運轉真氣為他推宮過穴,片刻之後,疼痛才略有緩解,而君宇珩已是一身大汗淋漓,狀似虛脫。
    狄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正要離開,卻聽到外麵傳來了一聲極低的風聲,此聲一入耳,狄霖便知,這並非夜鳥飛過時翅膀所帶起的風聲,而是夜行人飛掠而過的聲響。心中不禁一凜,心念轉動之時,已是抱著君宇珩悄聲潛了出去,卻還是遲了一步,隻能夠遠遠地看見一條身材玲瓏的黑影迅快地沒入了黑暗之中,那黑影快要投入夜色之時,竟還回頭遙望了一眼,那將整張臉都遮住的金屬麵具在星光下發著暗黑的鈍光。
    狄霖還未來得及細想,就又聽到有腳步聲遠遠地向著這邊走了過來,他連忙抱著君宇珩隱入了小院圍牆邊的一片陰影之中。
    遠遠走來的是一個人,在香樟林中不急不緩地走了過來,離開了濃密樹影的籠罩,狄霖才發現那個人赫然竟是楊晉之。如許深夜,碧涵山莊的少主人為何會獨自一人出現在這樣一個荒涼無人的地方?
    楊晉之依然是紫袍玉冠,在暗淡星光的照耀之下,紫色的雲錦閃動著淡淡的微光,他雖是一個人緩緩地行走在這無人的暗夜之中,但是行動舉止仍然優雅到無可挑剔。
    他一直走到近前,佇立在那緊鎖著的院門之前,垂下眼眸看著那已然生鏽腐朽的鐵鎖,不知在想些什麼。
    許久,他才象是突然間回過了神來似的,離開了那院門,也從牆邊的一處空缺處躍了進去。
    然而,他卻隻是站在小院之中,並沒有進去。從狄霖他們藏身的這個角度看過去,隻能夠看到楊晉之的一小半側臉。
    楊晉之那雙溫潤如水的鳳目遙遙地看著那些殘破的房屋,但是卻能夠感覺到,他看的應該並不是眼前的事物,而是曾經發生在這裏的過往此刻正在他的眼前一幕幕地回放。
    他的臉上明明帶著微笑,但是狄霖第一次發現,原來帶著這樣溫柔笑容的臉竟然也可以是這樣的悲傷。那樣無法言喻的濃濃悲傷仿佛已經化為了實體,伸手便可觸及。
    楊晉之忽然抬起了頭,隻能從他的動作中猜出,他發出了一聲極低的、近乎無聲的歎息,而他眼角的那一點晶亮則因為仰起的頭迅速地流入了發間消失無蹤。
    這時,狄霖已帶著君宇珩悄悄地離開了,他並不是個喜歡刺探他人內心隱私的人。
    ※※※ ※※※
    楊晉之並沒有走入小屋,因為他知道那裏麵早已經沒有了那個人的氣息和痕跡,他雖然不願意接受,但他清楚地知道這就是事實,而事實總是最殘酷的。
    他隻能夠站在這裏遠遠地看著,讓自己沉浸在過往的回憶之中,可是他也發現,雖然思念一天比一天更深,已深入了自己的每一點血液與骨髓之中,可是過往的回憶卻已在歲月流逝之中褪盡了顏色,越來越單薄,越來越暗淡,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鮮活。
    更何況可供回憶的過往原本就是那樣少得可憐,那個人盡管毫不知情地在他的生命中劃下了不可磨滅的重痕,但是卻從不曾與他的生命有過更多的交彙。冥冥中原本應該就是簡單的相遇再分開,從此再無交集,卻因為他自己單方麵的執念,硬生生地將自己拖著深陷在了這往事的泥沼之中。
    他甚至不知道那個人是否也在漫長的歲月之中,因為這些與他共有的回憶而會心一笑或是黯然神傷。他不知道,也無從問起,因為他們相遇之時還是那樣的年少懵懂,而短暫相聚之後的離別卻又是如許的漫長。
    楊晉之輕輕撫摸著左手小指上的那枚紫玉指環,這是那個人唯一留給自己的東西,最初還隻能套在拇指上,而現在卻連戴在小指上都有些嫌緊了呢。
    十數年前,他空有碧涵山莊少主人的頭銜,卻無力為自己所重視的人做任何的事情,而也正是因為自己的重視,使得那個人更加遠離了自己。十數年之後,他可以說是不擇一切手段地擁有了權力,但是為什麼當他站在這裏的時候,還是和多年前的那一天一樣的無助、惶恐和悲傷?
    “什麼人?”楊晉之突然低低地喝了一聲,神情突然變得肅殺如霜刃,聲音更是冷森入骨。
    緩緩走過來的是無意,他並未刻意掩飾自己的氣息,一身紅衣輕盈飛揚,有如無聲的火焰。他的樣子並不象是從黑暗中走出來,而象是從黑暗中凝結出來的夜之精靈。
    無意一走出來,就輕輕地跪伏在地,低啞著嗓子叫了一聲,“主人。”
    “我應該說過,這裏已被劃為禁地,不管是誰也不準進來的嗎?”斂去了所有表情的楊晉之,麵罩嚴霜的臉上仿佛戴著個厚蠟製成的麵具。
    “主人恕罪,無意絕不敢違抗主人的命令,是無天有緊急訊息傳來了。”無意深深地跪伏著,臉色煞白,此刻的楊晉之絕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楊晉之,剛才那一瞬他能夠感覺到楊晉之心中強烈的殺意。他忽然發覺自己借著無天的傳訊闖入這裏是件多麼愚蠢的事情。
    他雖然深深地低著頭,但是他可以感覺得到楊晉之那仿佛出鞘利刃般的目光正在緊緊地盯著自己,似乎能深入到他的心底,仿佛在審視著、揣度著,良久,方才淡淡地說道:“無天查到了什麼?”
    無意不覺鬆了一口氣,雙手承上了一隻金丸。
    楊晉之輕輕捏碎了金丸,從中取出一張寫滿字跡的薄如蟬翼的絹紗,在星光下細細地看著,又過了許久,他的鳳目一揚,輕輕地笑了起來,“他的膽子,還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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