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夢裏真真語真幻  六、情傷何以堪(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08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六、情傷何以堪
    狄霖端坐在窗前,他麵前的桌上平鋪著一張雪白的宣紙。
    他被幽禁在這個獨立的院落裏已經是第三日了,此地雖然僻靜,但卻居所華美、衣食豐盛,甚至還有專人服侍,禮數更是絲毫不缺,除了半步不得離開之外,他簡直就是被當成貴賓來對待的。每日閑居無事時,就隻能看看書、寫寫字,聊以打發時光。
    寫著寫著,狄霖不覺停下筆,看向了窗外。
    北地的建築風格粗獷豪放,窗欞上並無複雜的鏤紋雕花,烏木的窗子結實而且異常寬大,一眼望出去,整個天空都盡在眼底。
    此時日已將西斜,滿天裏霞蒸雲蔚,燦爛的雲霞輝映得碧藍的天空仿佛象是要燃燒起來似的。
    不知不覺間,竟已又是一天的黃昏,一天又將要過去。
    自那日發生雪暴之後,已是倏忽過去了十天,也不知道邊關的情形如何?自己並沒有死的消息是不是已經傳了出去?還有那個人又會……
    在自己的思緒將要滑向無法控製的邊緣之前,狄霖猛地將自己的思緒拉了回來。
    不要想,不能想,他用力地甩甩頭,排除雜念,全神貫注地寫滿了一張紙,方才放下了筆,就著窗前落日的餘暉,細看自己寫的字。筆力虛浮,起承轉折間毫無力道可言,他終是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數日來的調理已讓他的身體機能漸漸恢複,但由於內息被霸道的藥物強行壓製,他顯得比普通人更加虛弱無力,有時多站一會兒都會發暈,這讓平日裏英挺矯健的他懊惱沮喪不已。他也曾試過打坐調息,但是全然無用,丹田中空蕩無物,一口內息根本無法提起,手足依然虛軟無力,試了幾次也隻得作罷。
    這時,他忽然聽到外麵的院門被推開,有人在低聲的說話,然後一個人的腳步聲愈來愈近。
    狄霖緩緩地將手中的紙筆收起,他知道來的人一定是賀延,那個瀚達爾王一直都沒有召見過他,反而倒是賀延頻頻地過來,與他或是品茶、或是下棋,有時說幾句不著邊際的閑話。
    聽到腳步聲停在了門邊,狄霖站起來,轉過身去。
    一個人站在門邊,正是賀延,隻是今日的賀延全然不是平日裏的模樣。一頭披散的長發直垂腰際,濕漉漉的還滴著水珠,濕透的頭發這樣看上去原來並不是純黑色的,而是海藻一樣泛著幽藍炫麗的光澤。他穿著一件火紅的狐皮裘,卻益發襯得臉容蒼白如紙,隱在濃密眼睫下的冰藍色眼眸渙散而且茫然。此時的他看起來就象是一個美麗到極點的精致人偶,雖然失去了靈魂,但卻反而充滿了致命的魅惑。
    一股濃濃的酒氣直衝而來,令狄霖忍不住皺起了眉,剛想說什麼,卻看到賀延茫茫然地似乎想要走過來,忽然腳下一個踉蹌,身子一軟就倒了下去。
    狄霖站了一下,方才走上前去,用力地將伏倒在地的賀延拉了起來。象是碰到了什麼地方,賀延輕輕吸了口氣,身子抖了一下,又靜了下來,任由狄霖扶著。他很輕,軟軟地靠在狄霖的臂彎裏,如若不是渾身的酒味,狄霖幾乎都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狄霖正想揚聲讓外麵守衛的武士將酒醉的賀延送走,卻突然被賀延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就象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得那麼用力,他的手竟是冰冷的,仿佛裏麵流動的不是血液而是冰水,冰得狄霖不由得一驚。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如此待我……”賀延微微側著臉,那雙變得極淡、幾乎沒有了焦距的眼眸,似乎在看著狄霖,又似乎在看著某個不知名的遠處,喃喃地象是在自語著,又象是在問著誰。
    由那天的一幕,狄霖大概可以猜得出賀延嘴裏的那個他是誰,隻是他既不想知道亦不願多問,所以他隻是扶著賀延,緩聲勸慰著,“不要再說下去了,你隻是醉了,回去好好地睡一覺,明天你就會忘記了。”
    “醉?為什麼我不醉?我要是真的能醉……就好了……”聽著狄霖明顯有些言不由衷的勸慰,賀延居然輕輕地開始笑了,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打著顫兒,然而說著說著,喃喃的低語最後卻轉成了抑製不住的啜泣般的嗚咽。
    而狄霖這時候才忽然發現,賀延其實並沒有醉,因為傾在他衣服上的酒顯然要比他喝到肚裏的酒要多得多。
    隻不過有種時候,真的是寧願沉醉也不願清醒。沒有醉、不能醉、醉不了要比爛醉如泥痛苦得多,這一點狄霖也曾經品嚐過,所以他深深地了解。
    但也正因為深深了解,所以當他看著被仿佛深入骨髓的痛苦所糾纏著的賀延時,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許這個時候無論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從一開始我就喜歡他,喜歡了整整十六年……”賀延的聲音極低極低,輕得象是不願驚擾了一個美麗的夢境,“但是……為什麼他的眼中從來就沒有我?”
    不覺被賀延的語聲裏無望的執著微微震動了一下,狄霖忍不住出聲問道:“既是這樣,你,為何還要設計將睿王引來?”盡管已經是刻意地去淡然處之,但在口中說出睿王兩字的時候,心中還是不由地漾起一股異樣的情愫。
    “我以為我可以,就這樣地一直待在他的身邊……”賀延用手掩起了自己的臉,淩亂的發絲夾雜在指縫間,細長白皙的手指止不住地輕輕顫抖著,“就這樣看著他就可以了……”
    “就算明知道……他抱著我的時候心裏麵想著的卻是別人,我也可以不在乎。”
    賀延咬著牙一字一字艱難吐出的話語,每一個字都象是一根燒紅的尖針直刺入狄霖的心底。那個深埋的、連自己也不敢觸及的傷疤一下子被無情地掀開,露出裏麵的鮮血淋漓。那樣深切交融的纏綿歡愛之中,那聲無意識的呼喚,曾經將他從雲端直接打入最深的地獄,現在,又仿佛在他的耳邊回響。原來,就算是逃避到了千裏之外也沒有用,因為一個人又怎能逃得過自己的心呢?
    “你不要再說下去了,我根本就不想聽!”狄霖蒼白著臉,似乎心髒的那一陣緊縮讓他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間流盡了,他冷然地拉起賀延向門外走去。
    可是賀延就象是在某種狂亂、迷惘的泥沼中越陷越深,猶如開了閘的洪水,集蓄已久、壓抑已久的紛亂情緒象是急於尋求出口似的傾瀉而出,連他自己也無法控製,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見,隻是口中有如夢囈般地訴說著。
    “我隻能看著……看著他在王庭裏建了座一模一樣的淩波池,看著他對著麵貌相似的少年寵溺微笑,看著他獨自酗酒傷情……”
    “我以為我可以不在乎……”
    “可是,心為什麼還是會痛……痛得無法呼吸……”賀延細長的手指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胸口,用力過猛的手背上已暴出了淡淡的青筋。
    明明每說出的一句話,都象是自己用刀在刺入自己的心肺,但他還是不停地說著,讓更多的冷刃在自己的心腑間攪動著,痛徹心肺。
    心真的很痛,隻是不知道再痛一些的話,心會不會死?那麼,死了的心還會不會再痛呢?
    突然地,賀延仰起了頭,淩亂的發絲輕劃過他的臉龐,那雙冰藍色的眼眸中有如風雲急聚般湧起了一種無法言喻的奇怪神情,他看著狄霖,極低極快地問了一句:“你應該,抱過君宇珩吧,我想知道……我究竟什麼地方比不上他。”
    狄霖沒有聽清也沒有聽懂賀延的這句話,但是賀延臉上的奇怪神情令他不禁心驚。隻是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已被賀延抱住,一下壓倒在地上。
    盡管地上鋪的是極其柔軟的長毛地毯,但背脊猛地撞在地上,還是令虛弱的狄霖眼前一陣發黑。
    等眼前無力的眩暈退去,狄霖發現賀延的雙手正抓著自己的衣襟胡亂地撕扯著。
    “放開,賀延,你不要發瘋!快住手,你會後悔的。”猛然間意識到了賀延的意圖,狄霖不禁又羞又惱地去推拒壓在自己身上的賀延,然而無意間對上賀延的那雙眼眸時,竟不覺恍惚了一下。
    那雙冰藍色的眼眸裏滿是瘋狂和迷亂的冰淩,卻仿佛在燃燒。
    原來,冰燃燒時的樣子竟是如此的華麗炫美,顏色是那種極其純淨的幽藍色,蒼白而且靜寂無聲,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去碰觸,然而卻在觸及的時候,才會驚覺到那種被灼燒的痛楚。
    狄霖心頭一陣莫名的恍惚,然後突然一驚回過神來,連忙用力去推開賀延,隻是他手足無力,一時間根本無法擺脫陷入迷亂的賀延,倆個人就猶如受傷的困獸般翻滾著、撕扯著。
    賀延披著的狐裘,幾經拉扯已經完全散開,裏麵竟是光裸著的。柔膩、發著淡淡珠光的肌膚仿佛久未見陽光般的蒼白,上麵密布著大片咬噬過後的青紫色痕跡,深淺斑駁。這樣一具遍布著情愛痕跡的身體,雖然還帶著剛沐浴過後的清爽和涼沁,但卻掩不去那濃濃的淫糜不堪的氣息。幽藍的濕發藤蔓般纏繞在這身體上,更平添了幾分誘人與魅惑,似乎可以引發人心底深處最陰暗的一麵,教人忍不住想要去肆意地蹂躪、盡情地淩虐。
    狄霖有些羞愧難當地發現,此時的自己竟然會生起這樣不堪的念頭,而且他也發覺,自己的身體也開始有了反應,他的手情不自禁地向著賀延伸了出去。
    “啪。”狄霖伸出的手用盡全力地打在了賀延的臉上,用力之大,狄霖的手不覺一陣發麻,而賀延白皙的臉上頓時出現了一個烏青的巴掌印。
    賀延被這突然的一掌打得跌坐在了一邊,怔怔地,一動未動。
    狄霖坐起身來,喘息未定地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賀延伸手掩起了臉,許久許久,他又放下了手。
    那些瘋狂、迷亂、絕望、無助、傷悲還有痛苦,已經全都從他的臉上消失了,除了秀美的臉頰上指痕尤在之外,他又變成了那個優雅、溫文、柔和的賀延,就好象他從不曾在幾近崩潰的邊緣掙紮過。
    “我是不是瘋了?”這句問話卻並沒有疑問的意味而是肯定的,他的嗓音本就低柔有如絲緞,說話的語調中自有一種極其獨特的誘人意味,現在有些輕微的嘶啞,聽來更覺別有風情,“很抱歉,請你原諒我。”
    狄霖看著他,看著他將那個平和溫文的麵具又戴在了臉上,他沒有回答,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賀延也並不等他回答,慢慢地拉好衣服,慢慢地站了起來,走了出去。
    他站起來的時候,狄霖清楚地看到他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應該很痛吧,不過最痛的應該不是身體的傷,而是心裏的傷。
    有時,隻有愛過才會受傷,而傷你最深的往往就是你最愛的人。
    情傷又何以堪!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