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情傷何以堪
    遣開了其他的人，賀延帶著狄霖，倆人緩步走向內庭。
    這時，一個侍者模樣的人急匆匆地迎上前來，苦著臉對賀延低聲說了句什麼，賀延聽著，微微皺起了秀眉，臉上有種無法形容的神情一閃而過，隻是等他轉頭時卻已然是一臉平靜無波，對著狄霖緩緩地道：“請在此稍侯，我進去通報一下就來。”說著就推門走了進去。
    門推開，人還尚未走進去，一股極其濃烈的酒氣已是迎麵撲來，中人欲嘔。裏麵黑沉沉的一片，沒有點燈，四麵的窗也都緊閉著，低垂的重簾大概從昨夜起就沒有拉開過了，再加上也沒有人敢隨便走進來，因而這裏麵的空氣凝滯渾濁，更覺酒味難聞，令人窒息。
    屋裏靜悄悄的，除了沉沉的鼻息聲，聽不到一絲的聲音。從昨夜起就一直喝到現在，王大概早已經沉醉不起了。
    隻是賀延也很清楚，絕沒有人膽敢越雷池一步進來探問。因為所有的人都知道，喝醉的王要比平時更加的乖戾暴虐，簡直可說是生人勿近。
    但卻沒有人知道，一向在酒色上極有自製的王，為何自中原回來之後，就開始經常一個人喝酒，而且一喝就要喝到爛醉如泥？
    隻有賀延知道，隻是他情願自己並不知道。
    借著開門時的一線亮光，賀延看見撒利耶深深陷在那邊的一張虎皮交椅之中，兩條長腿蹺在對麵的低幾上，整人個仿佛已醉得不醒人事，一動不動。他低垂下的手裏尤握著一隻巨大的鑲金犀角杯，滿地都是摔碎的空酒壇，翻灑的酒漬四處橫流。
    今天的王似乎比平時醉得更加厲害，因為有人走進來了，他竟然象是絲毫沒有察覺，既沒有動一下，也沒有發出怒罵聲。
    賀延停在門邊站了一會兒，讓自己此刻有如波瀾洶湧的複雜情緒稍稍平複了一些，才慢慢地走了過去。
    越走近，那種難聞的酒氣就更濃，還有那凝滯的空氣中壓抑低沉的氣息，一步一步地走近，竟令人生出種正步入海底風暴中心的錯覺。
    賀延走過去，站在撒利耶的麵前，努力辨析著撒利耶隱沒在陰影之中的眉眼。雖然看不清，但是賀延絕不會弄錯那張被酗酒、失眠染成了蒼白憔悴的臉，而那張英挺臉容上原本是充滿了怎樣的王者霸氣和意氣風發啊。
    賀延的心不由得緊緊地收縮著，也不知是痛、是憐還是恨，也許每一種都有吧。
    他慢慢地伸出手去，似乎想要去輕撫撒利耶的臉龐，但是頓了頓之後，又慢慢地縮了回來。
    此時的撒利耶，就象是被剝去了堅硬外殼的蚌，露出了裏麵最柔軟的肉，軟弱而且無助。所以他隻能用乖戾暴虐來掩飾自己無法暴露於人前的軟弱無助。
    賀延並不習慣看到這樣的撒利耶，因為一個人，因為一份無望的情感而將自己弄得狼狽不堪的撒利耶並不是賀延所熟悉的那個人。在賀延的印象中，撒利耶永遠都是強勢的、霸道的，他總是掠奪然後拋棄！
    賀延黯然地將手縮了回來，整個人卻突然被一雙強壯有力的手臂攬入了懷抱之中，他隻發出了半聲驚呼，又強自將驚呼聲咽了下去。
    酒醉後的撒利耶雖然蠻力驚人，但在這一瞬間，賀延至少有十幾種方法可以擺脫他的束縛，然而賀延卻並沒有掙紮，反而放軟了身體，輕輕倚上了後麵那寬闊並且劇烈起伏的胸膛。
    此時此刻，賀延努力地不讓自己去想，酒醉的撒利耶到底知不知道懷裏抱的人是誰？當他抱著自己的時候心裏麵想的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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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外的狄霖看著賀延走了進去，門打開一線又很快關上，但裏麵渾濁難聞的酒氣還是飄了出來，狄霖微微皺起了眉，向後退了一步。
    裏麵一直很靜，但是卻突然傳出了一聲極為短促的驚呼，狄霖聽出了是賀延的聲音，然而隻發出了半聲就戛然而止，仿佛被什麼掩住了似的。
    然後讓狄霖更為驚訝的是，從裏麵又陸續地傳來了衣衫撕裂、物體滾落撞地的聲音，接著就是情動的粗重呼吸、斷斷續續的低聲呻吟以及身體摩擦碰撞發出的聲音……這些原本細微的聲音再又隔著厚重的木門傳出來，就變得更加模糊不清，但也正因為模糊不清而益發顯得曖昧而且淫糜不堪。
    狄霖不覺怔在當地，這聲音他當然知道是什麼聲音，由這聲音他當然也可以想象得出裏麵正在發生什麼，不由得麵上一紅，發覺自己站在門外實在是尷尬不已。
    他想了想就邁步向著來路而去，隻是走到廊道盡頭時，卻又被兩名持戟武士攔住，隻得退了回來，卻也隻遠遠站在廊道盡頭，並未折身回去。
    這時，那道門又忽然打了開來，賀延慢慢地走了出來，他換了一件衣服，頭發一絲未亂，神情平靜淡然。如若不是他麵頰上尚有一絲未褪去的嫣紅，狄霖幾乎要錯覺剛才所聽到的那低媚銷魂的呻吟聲並不是他發出的。
    雖然明知道狄霖站在外麵已經聽到了一切，但賀延卻似乎並不在意，若無其事地輕撩一下鬢發，走了過來，聲音暗啞著道：“王醉了，我們明日再來吧。”
    狄霖什麼話也不說，就隨著賀延又走了出去，穿過了幾座庭院，狄霖突然全身一僵，然後才又一點一點慢慢地放鬆了下來。
    在那邊，遠遠地有幾個人正緩緩地走了過去，其中一個人身著月白色的漢服，如絲長發垂肩，如雲寬袖飄舉，一身中原的服飾在胡族的宮廷中看起來顯得尤為突出。這隻是一個遠去的修長背影，看不到麵目，隻覺得清新出塵、飄然若仙。
    “是不是真的很象？”賀延一瞬不瞬地看著狄霖的反應，雖然隻是很平淡的語氣，但狄霖卻覺出了裏麵含著某種莫名的情緒，“這是王剛從中原帶回來的男寵，名叫子容。”
    如果撒利耶此時就在狄霖的麵前，狄霖不敢保證自己會怎樣，因為他忽然發現，縱然將之碎屍萬段亦難解自己的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