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篇 花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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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非花
幾天前,我在小區的綠化帶裏發現了幾棵連根拔起的植物,被扔在一角,垂頭喪氣的,快要枯死了。我輕輕剪下幾枝分插在水杯裏,沒有辜負我的好意,它們竟都蓬勃的綠了起來。
枳兒在的時候,總笑我,說像個小孩子。其實我是真得很喜歡這樣,將我看到的植物全部種在水裏,透過玻璃的紋路,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們堅韌的根須。但這僅限於無名的植物而已,會有一兩朵簡單而素淨的花,不芬芳,不嫵媚。確切地說,向麥苗或芝麻一樣,樸素,健康,緩慢的生長著,沒有野心,也不自暴自棄。
枳兒去了很遠的地方,因為她再也不會回來了。我高三的生活有點單調無趣,沒有了她的日子,我不知道自己還能用什麼來填補大片大片的空白。我的床頭一直放著我們春遊時的照片,那時我笑得很燦爛,枳兒曾開玩笑說像隻猴子。
風有點大,籃球場上還是和以往一樣,我呆呆地看著我們平時坐的位置,那兒已經被幾個高一的孩子們霸占,有些東西是很容易失去的,你說對嗎,枳兒。
場上還是那些人,在不停地為了一顆球而奔跑,陽光下,有淡淡的汗的味道。以前枳兒總喜歡帶我來這兒,他抿嘴笑著,隻盯著一個男孩兒,。我明知故問,她看了他很久。說實話,那是個很好看的男孩兒,陽光的斑點散落在他臉上,笑起來的時候,有著很好看的眼睛。
後來慢慢有些熟了,打球的空隙,他會衝我們笑笑。,淺淺的問候一聲。
離開她已經有兩個月了吧,這段日子我一直都不敢來這兒,怕會想起她,繼而淚流滿麵。而今天,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跑到這來,隻是不自覺地,走著。
春天已經快過去了呢。
他看到了我,愣了愣,最後走過來。枳兒喜歡的男孩子,可是他知道嗎?我應該讓他知道嗎?
“很久沒來了”他遞過一瓶水,坐在我旁邊的地上,然後用手拍拍地板,我看了看,也就坐了下來。
“是啊,有快兩個月了吧。”
“54天”他笑著的眼睛溫暖極了。
我的心仿佛被什麼刺了一下,滲出血來。原來,你離開有54天了呢。
後來,我們什麼也沒有再說,就那麼靜靜的坐著。重新開場,有人喊他過去,他擺擺手,繼續安靜的坐在我旁邊。原來他叫子騰啊,那是不是姓杜呢,我的眼睛溜出一絲笑。他似乎注意到了,臉變得有些紅,“其實是姓林。”也是個靦腆的家夥啊。
不知過了多久,場邊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最後全部散去,有一顆星星眨著眼睛悄悄爬了出來。樓牆上的鍾似乎壞了好久,我們就那麼一直坐在8:25的夜空裏。我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他笑著站了起來,說,走吧。
我吃了很多,枳兒總抱怨我太瘦,說應該多吃一點兒。我開始察覺她對我的影響越來越大,這些天來,我總在拚命的吃東西,聽她留下的孫燕姿的所有CD,穿她喜歡顏色的衣服,甚至很久都沒有再剪發。或許有一天,她向下看的時候,會注意到我吧。
他送我到樓下,然後離開。我看著他黑的大衣突然消失在拐角。枳兒和我合租的房子就在第七個窗戶,外麵放著我養的植物,種在透明的玻璃瓶裏,緩慢的生長著。枳兒,他來這兒了,你看到了嗎。
林子騰開始走入我的生活,他莫不是你送來的?
那天以後,他每天早上都會來小區接我,坐在車子後麵,我們靜靜地一言不發,天空有隻風箏飛得很遠,那條亮亮的線,卻在我眼前,戛然而斷,灼痛了我的眼。看他打球的時候,枳兒好像就坐在我身邊,隻是她不再對我說話。
我猜不出對他的感覺,不過應該是喜歡吧,因為他是枳兒所喜歡的男孩子,我希望自己像她,也許是羨慕,也許是害怕忘記,如果忘了,就真的沒有人能再記得她了。
高三的日子馬上就要結束了,那麼我是否要離開這個唯一,帶給我們回憶的房子?
林子騰把奶茶遞給我,那上麵的熱氣在不停地蒸發並消散。這樣的季節已經很少有人再喝熱得了,我的肚子很痛,但並沒有告訴他。
這一天的陽光出奇的好,一寸一寸直砸到人的脊梁上。聲音,陽光,時光,這些都是有重量的,不容抗拒的,讓人無力反駁。
“想好要去那裏了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陌生,不過也對,我們之間從開始仿佛一直都是沉默的。我搖搖頭,因為從來沒有想過除了這裏,我還可以依賴上哪裏。時間就像毒藥,早就深入骨髓,我已經習慣了。
兩張誌願表放在桌上,交結在一起,仿佛預示著什麼。
“小小,跟我去青島。”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的眼神,原來除了溫暖,還有別的東西。不是商量,是命令。我知道那個城市,有著很漂亮的海,林子騰曾說他喜歡海,喜歡那個離我們的城市有十幾個小時車程的地方。
我隻是看著他,忽然卻想到了枳兒,如果是她,會去嗎?陽光落在我前麵的柱子上,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你知道枳兒嗎?”
“誰?”他輕輕皺了一下眉,“那是誰?”
“就是枳兒啊,你不知道嗎?就是以前老是和我一起去球場的女孩兒,要更高一點兒,穿我這樣的衣服,和我現在一樣長的頭發。記得嗎?”一種莫名的悲哀悄悄向我襲來,原來失落也是會痛的。
他笑笑,眼睛上仿佛蒙了一層霧,水汽蒙蒙的。“有一些印象,不過最近好像沒怎麼見過啊,轉學了嗎?可是,怎麼忽然提起她呢,有關係嗎?”
我輕輕搖頭,他不記得她了。原來,記憶的重量可以這麼輕啊。
他把誌願表幫我填好,一同交了上去。老班輕輕地對我們笑著,一改往日的嚴厲。林子騰捉住我的手,帶著我慢慢地走著,一前一後,隻有影子在動,有片葉子從我臉頰滑落。
我曾想象過自己的初吻,溫暖的或是激烈的,但我說不出現在的感覺。他吻得很深,溫和卻又很焦躁。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覺,隻是站在那兒,或許可以說沒有感覺,是的,一點都沒有。我的眼淚流了下來,劃過鼻翼,落到嘴裏。林子騰抖動了一下,放開我。然後為我擦幹淚,沒有說一個字,我讀不懂他的表情。
“你知道枳兒,她很喜歡你。”
“那又怎麼樣”他的眼底開始出現憤怒,繼而悲傷。“說啊,那又能怎麼樣?”
“她,死了。”
“然後呢?”我看到他的雙手猛烈的抖動著,指甲嵌入手掌,“你要離開我,小小。”悲哀蔓延開來。
“我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我的眼淚又流了下來,肆無憚忌的,布滿臉頰。他看看我,忽然抱住,一直。我不知道過了多久,頭發被蹂躪的不成樣子,“不要離開我。”我的心沒有跳,隻是有陣心疼。
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孫燕姿的聲音又滑了出來,輕輕的,帶有一點悲哀。枳兒,我要走了,你會跟著我們嗎?
盆裏堆積了很多衣服,多得抱不過來,原來高三真的可以讓人變懶。鏡子裏映著我的影子,一樣的發形,一樣的衣服。
隻是自己沒有發現,原來早已淚流滿麵。枳兒,枳兒,枳兒!我跌倒在地上,全身都在抖動,原來……
原來,枳兒,我愛的,是你麼……
半夜,我做了一個夢。自己站在一堵花牆麵前,身後是一片寂靜的礦野,枳兒站在裏麵對我微笑。花很高,粗壯的青綠色的莖,士兵一樣站成一種抗拒。花不香,周圍很靜,空氣仿佛凝固。我在外麵兜圈圈,想要進到她身旁。然而所到之處,比我都要高的花便凝聚成銅牆鐵壁。我一直走,一直走,卻怎麼都進不去。一陣焦急,天地旋轉,一驚,醒了。胸膛裏一陣焦渴。我轉過頭去看窗台上的植物。月光疏朗,將它剪輯成一束暗影,一動也不動。
我想,它本應該就是長在一個山坡上的,風霜雨雪豬馬牛羊都踏過的山坡,而不應該長在這個夏天很熱冬天也不夠冷的城市。城市裏長不出這麼大的一株植物,這兒不比山寬容。而現在,它回不去了。
那麼,我帶你回去,好麼?
林子騰在樓下站了三天,最後離去。是我錯過了他。
我改了誌願,那是一個隻有山的城市,沒有海。房間的門被永遠的鎖上了,枳兒的照片藏在我的口袋裏,同行的,還有那株植物。我知道我們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兒是家,家就是再也回不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