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 天下殊途 第一百六十二章 犧 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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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毒的心緒亦被這突如其來的異動打亂,忙隨竇夕年奔到爐下一看,不禁驚怒道:“是流雲他們啟動的機關!”
“不,丹爐的機關就在這大殿之內,乃是老夫之前所啟。”竇夕年轉過身,神色鎮定,凜然說道:“在你墜下鐵池之前,老夫便已算好了時辰啟動機關,眼下午時已到,陽氣達到極限,乃是廢丹的最佳時機,也是生成火藥的最佳時機。”
九毒既驚又疑,但隻一刹那,他便全明白了。啟動機關乃是竇夕年計劃的最後一步,機關啟動後,佛爐的入料口、通風口和排煙穴將會悉數關閉,待殿中空氣漸漸排盡,爐火便會熄滅,屆時,爐中丹藥盡廢不說,還可生成威力極大的炸藥,而借助火藥在佛肚中引爆乃是毀掉佛爐的唯一途徑,此行的勝敗全賴這最後一擊!
“你快走!否則便來不及了!”竇夕年果斷道:“老夫這便助你從排渣通道脫出,那通道的出口連通佛像外的林泉,你從泉下潛出,一路北行,可直達青州北城門,老夫的心腹會在城門口助你出城!”
九毒點點頭,決然道:“您跟我一起走!”竇夕年淡淡道:“老夫進來之後便未打算再出去。”九毒又急又悲,嘶聲道:“機關已然啟動,前輩大可一同脫出,為何還要留在此地孤身涉險!”話音剛落,大殿天頂的四扇石窗也相繼關閉,濃煙排不出去,開始悉數倒灌,丹爐內則發出巨大的爆響聲,情形甚是駭人。
竇夕年見狀,知道再也耽擱不得,也不解釋,當下一頓足,反手挾住九毒雙臂,縱身一奔便拉著他衝回了排渣的洞穴。九毒渾身是傷,根本無從反抗,心中倍感絕望,哭道:“前輩!您若死在此地,小獨該怎麼辦!”
竇夕年不答,霎時運勁於臂,猛然擊向那排渣洞穴的西側,隻聽一聲碎響,西麵的洞牆瞬間垮塌,露出一個圓形的洞口,剛好可容一個人通過。竇夕年不由分說,一把將九毒推向洞內,方才淡然道:“這殿中的機關可以控製入料口和排煙穴,但那爐口鐵池並無機關操控,唯有借助人力才可封住。”
九毒恍然,立時痛徹心扉,原來竇夕年是想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封堵那爐口,隻一念之間,滾滾濃煙已經將煉丹大殿填滿,開始朝排渣洞穴席卷而來。
“快走!”竇夕年借力打力,瞬間將地上的石塊掀起,悉數拍向洞口封住,武藝竟是極其精湛,如此一來,九毒便再無退路,唯有向前奔出。
“前輩!前輩!”九毒一邊痛呼,一邊狠狠地拍向石塊,但是他渾身傷痕,內力盡失,對洞口的石塊竟半分也奈何不得。
竇夕年隔著石塊,在洞穴的另一邊平靜地開了口,聲音竟含著笑意:“九兒,脫身之後請代老夫救孫兒小獨一條活路,那孩子雖然任性,卻重感情,一定能明白爺爺今日的犧牲是為了什麼,若再見到楓兒,告訴他,不要為老夫難過!”說完,竇夕年便向那間彌漫著濃煙的煉丹大殿奔回去,腳步聲漸漸去得遠了。
“前輩——”九毒掙紮著拍向碎石,已然淚流滿麵,聲音也完全沙啞,此時此刻,他再無時間去猶豫糾結,很快,一股嗆人的焦煙味開始從碎石的縫隙裏竄進來,九毒咳嗽了兩聲,流著淚最後看了眼那碎石洞口,一咬牙,便向渣道深處踉蹌著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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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爐的渣道約十餘丈深,洞穴空曠,昏黑腐臭,四周寂靜得隻能聽見風聲和水滴聲,似乎連耗子和蝙蝠也不屑來此地築巢,九毒擦幹淚水,穩住心神,傾盡全力朝前狂奔,不多時,他果然看見了渣洞盡頭的積水。
“這便是林泉的積水潭!”九毒目光一亮,小心翼翼地踏入水中,一邊走一邊用腳底向前試探,隻探了十餘步,水便深了起來,漸漸漫過了九毒的前胸,九毒不由分說,深吸了口氣,一個躍身便栽進水裏,他深諳水性,雖然受了外傷,內力尚未完全恢複,但好在筋骨無損,潛遊數十米尚可勉力支撐。九毒在黑暗的水下憋著一口氣,睜眼憑直覺遊了三兩丈,突然看見上方依稀出現光亮,水色由暗到明,九毒心下一喜,拚盡全身力氣朝水上的光亮遊去,就在最後一口氣全數吐出的時候,他“嘩”地一下鑽出了水麵,頓覺空氣撲麵而來,九毒深吸了一口,片刻不息地朝岸邊竄去,待上岸之後,已累得氣喘籲籲,渾身上下都淌著水,筋骨跟散了架似的。
九毒穩住心神,喘息著四下環顧,隻見岸上是一片蒼翠的樹林,正是之前他和射影到過的崖底灘地,抬頭一望,漫天紅光和煙霧似乎淡了一些,放眼遠眺,依稀可見那微微張開的佛口。
“必須盡快尋到射影和小獨……”九毒掙紮著爬起來,拖著濕淋淋地身子朝懸崖的方向奔了幾步,卻倏然發覺自己心有餘而力不足,他之前脫出渣洞耗費了大量的體力,加之身上帶傷,若想再借輕功攀上懸崖已絕無可能。
然而,就在九毒焦急萬分之時,身後的密林之中竟傳來斷斷續續的打鬥聲。九毒一驚,心中猛地升起一股極其強烈的直覺,喃喃道:“一定是射影!”他毫不猶豫地轉回身,謹慎地向那打鬥聲尋去。
密林深處,刀光劍影,紛亂不休,十餘名惡漢將一名青年和一個孩童團團圍住,那青年將孩童護在身後,冷冷地握著長劍,渾身上下殺氣彌漫,他的手臂和前胸布滿血痕,腿上更是血流不止,想來之前定是經過一番惡鬥。那孩童則躲藏在青年身後,似乎被點了啞穴,蒼白的小臉上淚水彌漫,卻哭不出聲來。
九毒一頓足,急奔幾步,全然不顧危險,撲身向前便是一陣嘶聲叫喊:“射影!快帶小獨走!”
“這聲音……”射影耳根一動,聞聲看過來,頓時驚喜交加,大叫道:“九毒!真是九毒!你沒死!你沒死!”當下橫握長劍,一個反手擋於胸前,護著小獨便朝九毒所在的方向靠過來。
那群惡漢渾身血跡,皆受傷不輕,一個個雖然麵相凶狠,卻對射影心存畏懼,想來射影護著個孩童還能逃出佛爐,且跟十餘個彪形大漢僵持不下,身為天影旗的四影之一,又豈會是省油的燈?惡漢們互相使了個眼色,遂呈包圍之勢,緊跟著射影向九毒靠攏,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九毒急火攻心,撒腿便朝射影奔去,射影極其鎮定地步步後退,雙方眼看便要聚攏來,突然間,射影目光驟沉,如疾風般一躍而起,朝離自己最近的惡漢飛起右足,重重地踢向他的丹田,那惡漢避之不急,嚎叫一聲跌倒在地,圍陣瞬間被打亂,右方刹那出現了空缺,就在這一眨眼的工夫,射影抱起小獨一個飛身衝出重圍,身子輕盈地向九毒落去。九毒機敏地駐足仰身,一把接向撲來的射影和小獨,三人瞬間彙合。
射影絲毫不敢懈怠,轉身背靠九毒呈防禦之勢,冷冷地盯著麵前的惡漢,嘴角卻情不自禁地一勾,竟是極其欣喜:“太好了,你沒死!”
九毒一把將小獨護在身側,果決道:“稍後再言!佛爐快炸了!”
“什麼!”射影凜眉,當下便聽不遠處的佛爐發出劇烈的轟隆聲,如春雷湧動,又如樓閣垮塌,沉悶中夾雜著爆裂聲響,既詭異又可怖。
九毒口中喘息不止,神色卻極其鎮定,他下意識地看向身側的小獨,忽地伸出兩指,閃電般解開了小獨的啞穴。小獨一驚,旋即放聲大哭,張開雙臂便將九毒緊緊抱住,很顯然,這孩子之前被九毒以命換命地救了一次,已然對九毒充滿了信任,他雖然年紀尚小,是非恩怨倒也瞧得明白。
“我爺爺呢?我要爺爺!”小孩子似乎忘了危險,隻一個勁地將頭埋在九毒懷裏哇哇大哭。九毒心中難受至極,謹慎地護著小獨,卻不知該如何向他開口,又聽小獨哭道:“爺爺說……隻要小獨乖……呆在罐子裏誰叫也不出來……很快便能見到他……”
小獨雖為頑劣孩童,卻天賦秉異,較之九毒一年前在酈珠山見他時,個頭長了不少,更添了一份勇敢和心細,爺爺讓他做的事情,他雖然不甚理解,但卻知道事關重大,一定要按爺爺說的做,故而九毒拉他逃出瓷罐的時候,他說什麼也不肯出來。
九毒心中倍覺酸楚,但眼下的情狀已由不得他感情用事,遂溫和地拍了拍小獨的背,語氣異常堅決:“你不哭不鬧,我這便帶你去找爺爺!”
小獨仰起臉,掛著淚珠狠狠地點了點頭,果然安靜了下來,擦了擦臉道:“我聽九毒師父的話!”
九毒一怔,不禁心中大動,這孩子……竟叫他師父!昔日九毒在酈珠山上揚言要收小獨做徒弟,不過是一時的玩笑,沒想到在今日這生死存亡的關頭,小獨竟將玩笑變成了九毒不得不承擔的責任,師父……好個師父!這個涉世未深的頑劣孩童,一句無比認真的話,竟將自己不經意地托付。
“轟隆——”不遠處的悶響和爆裂聲越來越大,地底如同滾動著沸騰的熔岩,似乎下一刻便會噴薄而出。那群惡漢鐵青著臉,立時也察覺到了佛爐的異樣,不由分說,一眨眼便變幻了陣型,竟由包圍之勢轉為正麵壓境,排成一字直向九毒三人逼去,看樣子是想速戰速決。
九毒目光一凜,厲聲道:“脫身為上策!”
“罷!”射影毫不含糊,雙目一沉,果決道:“你們先走,我斷後!”
“一切小心!”九毒毫不猶豫,當下挾著小獨登登登後退三步,突然從斜後方跨出,跟著身子向樹蔭中驟然閃去,一個展足直朝著灘地的北外圍疾縱而去,竇夕年說過,一路北行便可到達青州城門,向北方亡命的跑,是九毒唯一的選擇。
身後響起了射影與那群惡漢兵戈碰撞的聲音,九毒知道有人追上來,卻並未回頭,人在絕境之中,總會迸發出驚人的耐力,身上的傷痛已全然不覺,隻知道亡命地向前狂奔,哪怕前方是懸崖,他也會義無反顧地跳下,因為停下就預示著兩個結局,要麼被佛爐炸死,要麼被那群惡漢砍死。很快,蓮花石墩漸漸顯現在眼前,九毒一看便知,他們已經奔到了佛爐的邊緣,石墩之後是纏滿藤蘿的陡坡。
九毒半步未停,當下雙掌揮出,狠狠地拉住石縫中的藤蔓,回頭朝小獨叫道:“上來!”小獨立刻會意,身子靈敏地一躍,雙臂緊緊地抱著九毒的脖子,頃刻便騎到了九毒背上,隻聽哧溜一聲,九毒背著小獨,順著藤蔓縱身向坡底滑去,腳剛著地,頭上便有無數碎石如雨點般襲來,四周猛然響起了如雷貫耳的轟鳴聲,驚天動地,慘絕人寰。
佛爐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