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 天下殊途 第一百六十一章 預 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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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毒聞言,霎時心緒繁複,之前他和沈猶楓為了尋找真相而費盡心機,不斷地追逐、推測、懷疑、領悟,嚐盡了酸甜苦辣的經曆,如今,真到了可以問個清楚的時候,九毒卻不知該如何啟齒了。
竇夕年淡然地看著九毒,靜靜地等待他開口。
九毒心中甚是糾結,垂首沉吟了半晌,終究搖了搖頭,輕聲歎道:“前輩曾經勸我和楓哥哥不要太過執念,我師父也曾如此告誡,個中道理,九兒一直都謹記於心,這幾年來,九兒曆經世事,飽嚐甘苦,身世也好,恩仇也罷,如今皆能坦然麵對,昔日的執念已然放下了大半……”他抬起頭,目光炯然,神情卻極其隱忍:“我時常想來,當年信王爹爹和沈猶將軍,師父和天慶帝,萬長亭和墨台鷹,恩恩怨怨大抵都因執念而起,他們紛擾無休了二十餘年,到頭來,終究不過付之一炬,斯人已逝,我縱然通曉了洗淚崖之變的始末又如何呢?”
竇夕年心中一動,未免既驚訝又欣慰,他未曾想到當初那個古靈精怪的少年,今日竟會如此豁達通透,不禁輕聲一喟,說道:“你能學會放下執念,老夫倍感欣慰,隻是,有些事情,並非你想要放下便能即刻放下,時機尚未成熟,如今還未到真正放下的時候,那未知的將來你豈能避之不見?”
未知的將來……九毒眉心微蹙,不解道:“九兒不懂前輩話中何意,請前輩明言。”
竇夕年捋了把長須,並未直接回答,反而肅然問道:“你是毒聖的弟子,對麼?”
九毒一愕,旋即點點頭,道:“此事未提早向前輩告知,還望前輩見諒,九兒乃靈予山天門第九代掌門人,師承毒聖續斷,隻是,前輩是如何知曉的?”
竇夕年展顏道:“老夫在酈珠山得知你乃皇室遺脈之後,便暗尋到一位相交多年的故人,從他口中確認了你的身世及師門,果然如那老家夥所言,當年確是毒聖將你收養撫育成人。”
“老家夥?”九毒覺得詫異,突然又意識到了什麼,忙道:“前輩!我師父並非當年給沈猶將軍下毒之人,坊間皆是謬傳!九兒和楓哥哥經多方查探,已可確認是我的二師叔連荊芥私自偷出血竭所為,然真正的下毒之人,至今尚無定論……”
“此事你無須解釋,老夫心中自有分寸。”竇夕年苦澀地一笑,幽幽道:“真正的下毒之人既非你師父,也非你二師叔,而是另有其人。”
九毒一聽,不禁感到一陣發自肺腑的釋然,他對這個結果早有所料,也對之前的查探確信無疑,但當毒聖和連荊芥的清白從竇夕年口中親自得到證實之後,九毒心中的大石才算完完全全地放下,頓了頓,遂問道:“那真正的下毒之人究竟是誰?”
竇夕年銳利的眼睛裏驟然漫過一層濃得化不開的悲哀與淒然,默然半晌,才慢慢轉過身,看向眼前燒得滾燙的丹爐,慟聲道:“老夫的確知道真正的下毒之人是誰,但老夫曾在信兒臨終之前答應過他,今生今世都不會對後輩說出那下毒之人的名諱,即便大限將至,老夫也當信守承諾……”九毒心中一痛:“前輩……”竇夕年肅然一擺手,果斷道:“老夫既已答應你有問必答,自然也不會出爾反爾,但那真正的下毒之人身份特殊,老夫願給你指出一條道,你可自行尋他……”
九毒愕然不已,暗自思量道:“信將軍明明是中毒之人,卻為何要替那下毒之人守密,不僅不怨恨他反而要故意保護他呢?這……這不符合常理啊!”
隻見竇夕年轉回身,語氣又恢複了淡然,不慌不忙地繼續道:“此番脫身之後,你速速離開青州,去燕城普寧寺見一位法號為伏隱的禪師,他不僅會告訴你真正的下毒之人是誰,還會助你順利入宮。”
此話一出,九毒生生地怔在原地,立時心緒紛亂,默然歎道:“原來竇前輩早已瞧出我此行的目的,枉我還以為能瞞得過他……不,等等!如此說來,他與我在青州相遇,便不是偶然,而是……”
竇夕年神色如故,看著九毒淡淡一笑,和藹道:“九兒,不必再猜了,老夫與你在青州相遇確非偶然,乃是行事計劃的一部分,你若動,老夫必動,那西海番邦的貢車,不過是一個等了許久的重逢契機而已。”
九毒定了定神,問道:“莫非前輩指點九兒去尋那伏隱禪師,也是早有安排的咯?”
“嗬嗬……”竇夕年點點頭,莞爾道:“老夫本是打算讓小獨脫身後同你彙合,再將一切告知於你的,豈料陰差陽錯,你為救小獨墜下鐵池,老夫方才得以親自向你道明一切。”
九毒適才豁然,幽幽問道:“前輩怎知我一定會入宮呢?”
竇夕年正色道:“你身為大宗皇室遺脈,遲早有一日會重返大宗皇宮,無論你是願意還是不願意,是主動還是被迫,都必須入宮去麵對命中注定的劫數,更何況,此番入宮是相助龍鼎聯盟,九兒,你是個重感情的孩子,之所以瞞著楓兒私自入宮,必然是到了非走不可的時候,老夫等了數月,且設計在此與你重逢,隻是希望能夠最後助你一臂之力。”
九毒頓感溫暖,卻又心亂如麻,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暗自歎道:“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原來竇前輩所謂的‘還未到真正放下的時候’,竟是指因九兒身世所帶來的劫難尚未止息,那天影旗的屠龍計劃,也是全因我的身世而起,沒想到,我無法更改的大宗皇室血統,竟會引來這諸多的因果是非,實在教人唏噓……”如此一想,九毒便通透了許多,但突然感到極其不安,他知道竇夕年素來料事如神,遂皺眉問道:“那未知的將來又是何意?”
竇夕年的神色倏然變得萬般嚴肅,沉聲道:“延順帝的江山已然窮途末路,你既為大宗皇室遺脈,萬長亭為保江山,必會欣然接納你入宮,大宗朝廷上下也將引你為尊,所以,你和楓兒在未來真正的困境並非來自大宗朝廷勢力,而是即將建立的墨台新朝。”
九毒狠狠地一咬唇,淒聲道:“前輩是說,墨台盟主定會將九兒視作前朝餘孽斬盡殺絕?”
竇夕年的眼睛裏又漫上那層濃鬱的悲哀與淒然,他冷冷一笑,輕聲道:“會不會殺你,老夫無法斷言,但你的身世一旦被墨台鷹悉知,楓兒和你還想在墨台鷹的眼皮下廝守終生,已是不可能的事。”
九毒心中一揪,頓時痛如刀絞,竇夕年對墨台鷹甚為了解,此話絕非言過其實。九毒猛然記起,昔日在靈予山,師父也曾讓沈猶楓當麵立誓,待墨台鷹建立新朝,沈猶楓定要傾力保護自己周全,原來師父早就預料到了今日之困境。九毒覺得一顆心快要被撕裂了,竟是痛不欲生——為何,自己與沈猶楓拚命守護的新朝,天下百姓的新朝,將會成為二人的困境與牢籠?
“竇老前輩……”九毒緊緊地握住拳頭,不由得渾身顫抖,慟聲說道:“您可知道,九兒此番參與屠龍計劃,早就存有暴露身世和赴死的覺悟,更清楚此行的後果,但九兒依然義無反顧地去做,因為九兒心中隻有一個信念,若能借此機會助龍鼎聯盟奪得江山,便可自救,如此一來,墨台盟主想必會顧念今日之義,寬容九兒的身世,答應楓哥哥和九兒長相廝守……九兒不怕死別……隻怕生離……隻怕生離……”他泫然一哽,竟再也說不下去,如萬箭穿心,甚是絕望。想來沈猶楓一直未答應屠龍計劃,定是因為深知墨台鷹的稟性,故而寧願叛主也絕不放九毒去冒這個險,而那冷酷無情的天影旗旗座,也是因為深知墨台鷹的稟性,才借此計劃斬草除根,從九毒答應參與屠龍計劃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世便注定要天下大白,夙砂影從未給他留過一線生機,哪裏會有自救一說?
“傻孩子……”竇夕年心中萬般痛惜,沉默了一陣,淒然勸道:“你已盡力而為,餘下之路,且交給楓兒去決斷罷,他和你一樣,將來尚有一段命中注定的劫難,此劫同你的身世之劫無異,乃是與生俱來,無可逃避的考驗。”
“您說什麼?”九毒失神地盯著竇夕年,茫然無措道:“劫難……劫難……”他腦子裏“嗡”的一下,很快便回過神來,立時震驚不已,遂一把拽住竇夕年的袖子,慌亂得淚如雨下,直叫道:“什麼劫難!前輩!您告訴九兒是何劫難!楓哥哥他會怎樣?他會怎樣啊!”
竇夕年沉痛地拍了拍九毒的肩膀,語氣竟是決意:“九兒,你的肩上,背負著犧牲,楓兒的肩上,背負著救贖。”
“救贖……”九毒含淚望著竇夕年,茫然泣道:“九兒不懂,救贖什麼?要楓哥哥救贖什麼?!”
竇夕年暗暗搖頭,淒厲不語,這份救贖,是十七年前信竹二人種下的因,也是如今楓九二人必須承受的果。在竇夕年看來,所有的恩怨都已到了了斷時候,能讓九毒先於沈猶楓知曉那即將席卷而來的大悲大痛大苦大愛,或許是他二人可以逃脫宿命,活著走下去的唯一希望,因為這個世上,隻有九毒才能成為沈猶楓的精神支柱,這個看似柔弱任性卻聰慧良善的孩子,足以在一切假象被拆穿的時候,在所有愛恨都被顛覆的時候,在未來走投無路的時候,讓沈猶楓尚存一絲生的信念。
“九兒,你和楓兒的將來,雖是險路,卻非絕路,楓兒若能完成救贖,一切皆可涅盤……”竇夕年目光透亮,決然看向九毒:“因為最終做決定的人並不是你,而是楓兒。”
九毒眉心深蹙,正欲再問,卻聽頭頂傳來一陣轟隆隆地巨響,竇夕年見狀,立時神色大變,旋即收回心緒,一個箭步奔近丹爐,仰頭一望,隻見那入料口已然關閉,鐵池之上再無任何礦石瀉下。
“沒有時間了!”竇夕年目光驟沉,果斷地看向九毒道:“佛爐的機關已啟動,九兒,事不宜遲,你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