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 皇朝宸宵 第一百三十五章 滾 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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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肥!九毒和沈猶楓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不會錯了,那些商賈裝扮的朝廷鷹犬定是被那老樵夫引到此地,再悉數除掉的。如沈猶楓所料,既然那石峽的縫隙下密藏著如此開闊的天坑,那麼峽外的那些茶樹根下,一定也存在著極其深闊的空隙,那幫人的屍首定是被深埋進樹根之下,所以沈猶楓才會在泥土中嗅到血腥味……一個老者,一個孩童,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就將十餘名高手悉數殺死再埋掉,還做得不留痕跡,實在讓人脊背發涼,頗感震驚。
“小獨,你不聽爺爺的話,又胡言亂語了罷!”天坑四下突然響起一陣明朗的嗔笑聲,一時棲鴉飛散,草木皆驚,沈猶楓目光一凜,擁著九毒向身後的石壁側身急避,幾乎是在同時,一個身影從崖頂飛縱而下,穩穩地落至楓九二人之前矗立的石階上,他布衣輕擺,捋須微笑,正是那身份神秘的老樵夫。
“爺爺!”小獨見狀,忙親昵地奔過去將那老樵夫狠狠地抱住。老樵夫疼愛地撫著孫兒的頭,未再責怪半句。隨後,他抬起目光,不動聲色地直視著眼前的楓九二人,神色極其淡然。
就在老樵夫現了真容的那一刹那,沈猶楓卻不由地定住,驀然間恍了神,他的耳邊幽幽地盤旋起一句句混亂不堪的話來,聲聲刺入腦海深處,模糊而沒有章法,卻又揮之不去——少俠有把好劍……用來伐木真是折煞老夫了呢……好個用之於民……還有雙洞悉人事的眼睛啊……但願少俠能讓老夫看到這一天……
“他是……”沈猶楓定在原地,凝神盯著樵夫,一時驚疑交加。
“小獨乖,先自個兒玩去,爺爺有話對這兩位哥哥說。”老樵夫一臉疼愛的哄著孫子,小獨聽到爺爺發話,原本趾高氣揚的精氣神兒蕩然無存,當下天真地恩了一聲,蹦蹦跳跳地向湖邊跑去了。
老樵夫方才轉過身來,上下打量了沈猶楓一番,坦然笑問:“年輕人,別來無恙?”一句話,仿佛心中有數,早已料到會有今日。
九毒狐疑地看向沈猶楓,問道:“你們可是見過?”沈猶楓蹙著眉,微一點頭:“我曾在名燕古道上與他有過一麵之緣,豈料……”他定住心神,厲聲問道:“前輩不惜除掉十餘朝廷鷹犬,有意引我二人前來,莫非隻是為了敘舊?”
老樵夫聞言,不禁朗聲大笑,讚道:“信兒的傳人果然是文韜武略,聰慧至極!”
沈猶楓聽他直呼父親的乳名,不由得大驚:“前輩認識我父親?!”老樵夫笑道:“豈止是認識……”他忽地頓住,目光落向沈猶楓手中的湛盧寶劍,神色微動,道:“這把湛盧寶劍曾跟隨信兒多年,洗淚崖兵亂之時,信兒隨殿下殉情青崖,雖然已無骨骸可尋,卻惟獨將這把寶劍留在了崖底……”他說著,語氣驟然變得哀傷心痛,歎道:“當年……便是老夫從崖下尋得此劍,將之送回名州,後由墨台鷹替信兒傳給了你……”
楓九二人驚詫不已,聽他字裏行間都透出對沈猶信的懷念和追憶,而當年又是他尋得隨沈猶信墜落懸崖的湛盧寶劍,想必他與沈猶信絕非一般的交情,而後他又將寶劍送去名州,那麼他與墨台鷹也絕非僅僅隻是相識,看來當年的洗淚崖兵亂,這老樵夫不僅親曆過,還一清二楚。
“前輩究竟是何人?!”沈猶楓再也按捺不住,他正色上前,抱拳懇求道:“我二人一直在尋找當年洗淚崖兵亂的真相,前輩既然親曆過,可否告知一二?”
老樵夫輕撫長須,他並不作答,隻是凝神看著沈猶楓,眼中隱隱地染上一抹苦澀,說道:“知道真相又如何?是要懷恨複仇還是糾纏不休?當年的故交都已離逝,孩子,你們又何須再執著這些痛苦的往事?”
九毒聞言,驀然想起了師父毒聖昔日的了悟和決意,不禁心中一痛。沈猶楓看了九毒一眼,澀然輕歎,當下兩人竟都默然不語。
老樵夫見麵前的兩個後輩雖然年輕,卻並非心懷仇恨、狹隘嗔怨之人,不禁頗感欣慰,溫顏歎道:“老夫一把糟骨頭,早已對昔日恩怨盡數釋懷,如今還能得見信兒的傳人,當真感到幸哉……快哉……”
九毒聽著,腦海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雖然這老樵夫與師父毒聖一樣,不願說出洗淚崖兵亂的真相,可是他既對沈猶信如此了解,那麼沈猶楓的身世,總可以從他口中探出皮毛的,九毒心念大動,頓時既驚詫又興奮,忍不住上前問道:“老前輩既然和沈猶將軍是故交,那對沈猶家族自然也不會陌生,不知老前輩能否將楓哥哥的身世告知一二,楓哥哥和九兒一樣,對自個兒的娘親竟全無印象呢……”
“九兒……”沈猶楓溫和地看向九毒,悄然將這小狐狸的手緊緊握住,九毒所言正中沈猶楓心中所想,墨台鷹不願告知,萬長亭不會告知,那麼眼前這老樵夫怕是世間除墨台鷹和萬長亭之外,唯一知道自己身世的人了。
老樵夫收回落到沈猶楓身上的目光,緩緩地投射到九毒身上,他神色平靜地打量著九毒,滄桑深邃的瞳孔深處刹那劃過一絲淡淡的驚奇,半晌後,方才莞爾笑道:“你……是大宗皇室的血脈?”
楓九二人彼此使了個眼色,九毒點頭一笑,不再隱藏,道:“九兒乃信王和楚妃之子,流落民間已有十八載,機緣巧合之下,得以與楓哥哥相遇。”
“果然殿下與天衣丫頭尚有遺孤留於世上!”老樵夫毫不驚詫,當下欣然深歎,笑道:“你年紀輕輕,卻已是驚才絕豔,風骨卓然,像……真像啊!”他感慨地捋著長須,幽幽地轉過眼,看向不遠處獨自玩耍嬉鬧的小獨,輕聲道:“這四十年來,老夫曾看著信兒出世,又看著先帝和殿下降生,後來看著信兒入宮,看著天衣丫頭遠赴鬼域,看著他們一個個相繼大婚……嗬嗬,如今看到你們兩個孩子,方才恍然自個兒這把糟骨頭,是真的老了……”
楓九二人聞言,心中甚是驚異,當下既喜又疑,百感交集,原來這老前輩竟是皇室宗親!
老樵夫的麵容之上光彩微動,那是一張布滿皺紋的滄桑麵容,麵容之上卻生著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的目光中不僅看不見半分渾濁迷茫,反而充溢著清朗與大氣。
“老夫這一生,皆為沈猶氏而活,洗淚崖兵亂後,老夫已然隱匿多年,隻求不問世事,誰知……”老樵夫一邊說著,一邊緩緩地踏過腳下的石階走上木橋,思緒漸漸陷入回憶之中,幽幽道:“誰知老夫隱匿於名燕古道,看似身隨龍鼎聯盟,這顆心卻始終追隨沈猶氏,天意造化,讓老夫終於得見信兒的後人……”
“前輩……”沈猶楓慨然輕歎,他從未料到,自己昔日與這老樵夫在名燕古道上的一麵之緣,竟會成就今日之重逢。一把湛盧寶劍,一個沈猶的姓氏,一身承自父親的瀟灑氣度,足以讓沈猶楓被這個跟隨了沈猶家族四十餘年的忠義老人深深地記住,既而又甘願放棄隱匿的生活,從名燕古道輾轉尋覓,直至釜陽。
老樵夫歎了口氣,再回頭凝視著麵前兩個霽月光風的年輕人,仿佛看到了當年大宗皇宮裏那些燦爛若霞的少年們,音容笑貌依稀尚在,點點滴滴縈繞心頭——
“信王哥哥,我不喜歡簫王兄,你才是天衣心目中真正的太子……”一個舞勺之年的美貌少女巧笑嫣然,直言不諱,正是楚天衣。
“妹妹盡胡說,長幼有序,立儲之事豈能兒戲?”少年龍淚竹淡然一笑,他雖然年紀尚輕,卻渾身上下透著疏朗靈動的暖意,此刻,他波瀾不驚地揮毫行書,笑容與世無爭,風骨惹人心醉。
“哼,若陛下立簫王兄為太子,今後可有得你受的!”少女楚天衣嘟囔著,繞到龍淚竹身旁幫他磨墨,“如今簫王兄與你同為親王,已時時處處都跟你過不去,他日成為太子,還不在你麵前橫著走!”
“你都是要嫁出去的人啦!還這麼伶牙俐齒!”龍淚竹溫顏笑道,“王兄若真做了太子,那便是儲君,更是將來的皇帝,我等皆為臣子,自然要臣服於他,再說,王兄與我乃一母同胞的孿生兄弟,血脈至親,他若繼承大統,你我兄妹隻會享福……”
“福?”楚天衣冷冷一笑,“天衣隻怕無福消受!”
“嗬嗬,這便奇了,妹妹不喜歡簫王兄,到底是何緣故?”龍淚竹抬起頭來,突然倍覺好奇,挑眉笑道:“論身份地位,簫王兄乃父皇母後長子,榮寵至極;論相貌,他與我一母孿生,相差無幾;論稟性,他是好勝剛烈了些,可是他對所有皇宗同胞皆坦率熱情,並無親疏之分;論才情,他更是文韜武略樣樣精通,尤其是他的丹青,我一直自歎弗如,這不,本王也不敢與他一較高下了,改習書法便是……”
“你先道了他這麼多優點,我說什麼都無用了,總之他是你的親哥哥,所以樣樣都好,你就當我這個宗親王妹多言不是了!”楚天衣沒好氣地瞪了龍淚竹一眼,扔下硯台便欲離去,卻被龍淚竹一把拉住,笑著勸慰道:“妹妹莫氣,每回一提到簫王兄,你我總要爭論一番,罷了,今後咱們在一處時,不提他便是!你雖乃宗親王妹,本王卻一直當你是親妹妹,父皇母後疼你亦勝過其餘宗親的公主和郡主,你說這親不親的話,倒真是見外了!”
楚天衣一呆,隨後歎了口氣,龍淚竹的好性子向來是楚天衣的死穴,現下被他這麼一哄,什麼氣兒都沒了,不禁笑嗔道:“天衣就是看不慣,簫王兄他老變了方兒的找你碴子,我擔心日後簫王兄做了太子,屆時前呼後擁,更加的盛氣淩人,你又是這麼個淡泊不爭的好性子,定會被他欺負死!”
龍淚竹噗嗤一笑,心裏暖暖的,粲然道:“你且安心地去嫁人罷,你走了,還會有人保護本王,誰也不敢欺負本王的……”
“喲!這麼快就趕我走啦!此人是誰呀?”楚天衣俏皮地眨眨美目,心中再明白不過,忽地竄到龍淚竹眼皮下,笑嘻嘻道:“莫不是那個成天隻會舞刀弄槍的木頭人吧!”
“咳……”身後突然傳來一聲低咳,楚天衣回頭一望,頓時笑個不停,道:“瞧,說曹操,曹操便到!”龍淚竹亦擱下筆,直起身子靜靜地望向來者,眼睛裏竟溢滿揮之不去地情愫。
“你們倆又在說我什麼壞話!”來者麵帶笑意,佯裝不滿地走到龍淚竹和楚天衣跟前,笑嗔道:“木頭人隻會站著不動,可不會舞刀弄槍!”他說完,刹那換上一臉正色,垂首道:“微臣沈猶信見過信王殿下,天衣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