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 皇朝宸宵 第一百二十七章 勘 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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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毒神情大震,唇瓣顫抖,刹那間,他睜開雙眼怔怔地望著沈猶楓,身上裹著的如同海市蜃樓一般的絕情偽裝似乎就要轟然崩塌,你對我,究竟愛還是不愛,一句話,生生紮在心上,竟仿佛刺了千年,那一刻,九毒終究情難自禁,縱然不知該如何開口,卻下意識地伸出手掌,癡癡然地向沈猶楓的臉頰撫去,近了,一點點地近了,就在即將觸到的一瞬間,他卻倏然頓住,一幕蒼白的畫麵掠過腦海,苦酒入喉,眾人跪拜,然後,他瞥見了拇指上晶瑩剔透的忘情斑指,那是色澤沉鬱的祖母綠與瑪瑙紅,可看在他眼中卻是心如死灰般的刺眼——
“九毒,戴上忘情斑指,你便是天門第九代掌門人,百餘門徒皆由你統領,百年基業亦由你傳承,從今日起,你要忘掉情愛癡念,善納弟子,潛心向毒,你可做得到?”
一聲聲訓誡依然在心靈深處徘徊,幽遠沉重,無形無骸,卻足已令他殘喘深陷,萬劫不複。
九毒動了動唇,喉嚨卻似啞了一般,開不了口,他開不了口。
“為何不答……”沈猶楓目光驟黯,猛地握住九毒近在咫尺的手腕,淩厲喝道:“告訴我,究竟愛還是不愛!”
“我……”九毒的聲音如同遊絲一般澀然滑出,淒涼得緊:“天門掌門……無情無愛……”話到一半卻再也說不下去,眼前一片模糊。
“好個天門掌門!”沈猶楓咬牙一笑,神色愈發令人捉摸不透,冷冷道:“你在我眼裏隻是九毒,我隻想知道,九毒對沈猶楓,究竟愛還是不愛……”言語間,他劍眉驟凜,手掌一用力便將九毒的手腕緊緊箍住,未待九毒反抗,他已將那斑指生生取下,冷傲地舉於自己掌中,厲聲笑道:“沒了斑指,你僅僅隻是九毒……說啊!你若說不愛,這斑指我立刻還你,你回去繼續做你的掌門,從此以後,你我之間再無羈絆!”九毒瑟瑟顫抖,豆大的淚珠從眼角滾出,竟是燙入心扉。沈猶楓紅著眼眶,語氣愈加淒厲:“倘若你說愛,我便不會再放你回去,既然做那掌門要變得無情無義,那我便替你做個了結,立刻毀了這斑指!讓你再也做不成掌門,讓你從此以後與那天門再無羈絆!”
“不……不要……”九毒麵色慘白,全身麻木地軟在沈猶楓身下,眼看著沈猶楓掌中內力凝聚,隻要合掌一握,那斑指便會碎成粉末。操控權在沈猶楓手裏,決定權卻在九毒自個兒手上,此刻的他仿若萬箭穿心,淚水禁不住奪眶而出,泫然歎道:“為何要這般逼我……沈猶楓……你為何要這般逼我啊……”
“我隻要你一句話,你說出口,我便再也不會逼你……”沈猶楓眼裏蘊滿淚,卻始終決然於心,走到這一步,沈猶楓早已知道答案,但他卻依然步步相逼,終究隻為親手解開九毒心中的結,沈猶楓明白,若要解開那心結,惟有真實坦然地麵對自己,若不敢麵對自己,又如何麵對彼此?是天意也好,是人為也罷,這個情關,他二人終究得過,他們不能再繼續錯下去,隻因他們是彼此的係鈴人,亦是彼此的解鈴人。
“你說罷!究竟是愛還是不愛?!”沈猶楓含淚笑著,語氣已是無法撼動的決絕,“我……我……”九毒囁嚅無聲,淚流滿麵,霎時間,隻見沈猶楓厲目驟黯,手掌狠狠地一握,眼看便要將那斑指揉進掌中——
“我愛……我愛!”九毒嘶啞著聲音衝口而出,登時淚如泉湧,百感交集,長久以來刺入他心底的掙紮、彷徨、矛盾、淒楚、無奈還有無窮無盡的思念皆在這一刻彙聚成海,萬種情緒千絲萬縷般撩撥著他,驚濤駭浪般拍打著他,狂風暴雨般折磨著他,卻又夢魂難禁地呼喚著他,他在迷失中痛苦,在痛苦中清醒,又在清醒中迷失……可是,他愛沈猶楓,他愛啊,那是無法逾越的一堵牆,無法趟過的一條河,無法剝去的一道痂,無法熄滅的一點光,他愛,比任何人都愛,毀掉斑指又如何?萬劫不複又如何!他再也無法欺騙他,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他舍不得,他放不下,他忘不了,他深愛。
嗬……沈猶楓抬起頭釋然長歎,仿佛頃刻間卸下了心上的萬斤重擔,我愛,多麼渺小卻沉重的兩個字,就在九毒說出口的瞬間,竟將沈猶楓飲在心中的嗔,怨,慟,哀,恨種種鳩毒全數化為虛無,我愛,它意味著這愛的份量超越了天門基業,超越了宿命慘變,超越了人情冷暖,超越了世俗藩籬,超越了他們原本以為解不開的結,握不住的心,回不了的頭,由不得的命……
沈猶楓泫然大笑,毒藥和解藥,竟然來自同一個人,多麼痛快!
人若做具行屍走肉,何其簡單!若一心求死,又是何其容易!可是要活著,竟是比死更難,要活著去愛,更是難上加難……沈猶楓顫抖著拉過九毒的手,將掌中完好無損的忘情斑指緩緩地戴回到九毒的手上,夠了,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結果,如此,已足夠,我愛,是坦然麵對,坦然接受,它宣告著,無論遭遇什麼,無論未來怎樣,皆要用力爬出深陷的泥潭,再用力活著,用力去愛,沒有原由,無須解釋,隻是因為我愛。
“呆子……都過去了……”沈猶楓狠狠地抱住身下早已泣不成聲的九毒,霎時間,他熾烈的唇如同滾燙的煙花一般籠上九毒綿軟顫抖的唇瓣,不必再掩飾,放下那殘念,隻須燃著失而複得的烈火,肆意地擁吻,舔吮,癡纏,無休無止,無畏無懼,此時此刻,這個狂霸風壇的旗座,笑傲江湖的俠客,縱橫疆場的戰神,從未痛哭過的血性男兒,他眼中滾燙的淚水,已是傾瀉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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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香一縷,寒盡醒遲,九毒再次睜開眼睛已是天色通明,他微微一動,隻覺渾身上下溫熱綿軟,衣衫皮膚皆被汗水濕透,原來沈猶楓並未入睡,一直緊緊地抱著他,用體溫為他驅除身上的寒凍。
“終於退燒了……”沈猶楓用唇試了試九毒的額頭,適才完全安了心,柔聲道:“餓了罷?我去吩咐些吃的來……”說著坐起身,正欲下床,卻被九毒一把拉住,沈猶楓一怔,轉眼溫和地凝視著他。
九毒一言不發,神色卻異常安寧,他用力拉著沈猶楓的手臂,癡癡地望著,竟是萬般不舍,長久以來,他心底壓抑的真實本性,飽嚐的愁苦滋味,纏繞不清卻又剪不斷的迷茫情愫,皆在此時散成一股撥雲見晴的透徹,輕落落,坦蕩蕩,仿佛初生的嬰孩一般,含著難以言喻的簡單和暢快,竟感覺不到半分世事的紛擾沉重。
沈猶楓溫顏一笑,哄道:“好生歇著,我去交代一二便回來……”他俯下身子,輕捏著九毒的下顎,吻了吻他的鼻尖,問道:“想吃點什麼,雞湯好不好?昔日我在天門療傷之時,你就日日給我喂雞湯,從今兒個起,咱們倒過來,由我來喂你……”
九毒酸了鼻翼,小臉上刹那綻開一道如皓月嬋娟般的笑意,乖乖兒地點了點頭。沈猶楓不覺定在床頭,見九毒臉上刹那間重返盈盈的神采,他心中大動,竟也看得癡了。
九毒笑而不語,伸手撫上沈猶楓的麵頰,專注地凝視著這個終於同自己近在咫尺的男人,那笑容溶溶泄泄,竟皆是釋懷。屋子裏又寂靜下來,二人就這般凝望著彼此,一個目光清亮,似大夢初醒,一個眼神迷離,再次墜入夢中,他們無須言語,徑自微笑,因為所有的心意都已在這無聲的對視中訴說怠盡。
良久之後,九毒終於輕輕地開口:“我要將楓哥哥的模樣牢牢地記著……”他緩緩地舉起手上的忘情斑指,語氣竟是決然:“日後,九兒回靈予山做掌門也好,被擄進皇宮做階下囚也罷,遠走鬼域也好,亡命天涯也罷,無論是生還是死,九兒這輩子絕不會將你忘記……”
沈猶楓心潮澎湃,一掌按下九毒的手,轉眼便在他唇上落下一個深深地長吻,末了,方才寵溺地笑道:“呆子,我隻告訴你,這些假設到了我沈猶楓跟前統統不成立,日後你隻有一條道走到黑,天天陪在我的身邊,天天看著我的模樣,天天受我折騰,我要你想忘也忘不了!”
九毒微腫的眼眶一紅,咬牙道:“那九兒就不辭而別,獨自離開簏州,看你如何尋我!”
“是麼?”沈猶楓霸道地捧著他的臉,壞笑道:“你確定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逃不出……”九毒乖巧地一翹嘴,竟回答得極其幹脆,他烏亮的眸子裏溢滿光彩,靈靈閃閃,盡是生動,笑道:“混蛋,我餓了,等著你喂我雞湯呐!”
沈猶楓寵溺地一笑,動情地吻了吻他,遂起身掀開床簾,心中竟刹那恍了神——
九毒這神色這語氣這態度多麼令人熟悉,仿佛沈猶楓初次見到他時一般,古靈精怪,爛漫可愛,眉目間不帶一絲痛楚,不含一分迷惘,不留一點淒涼,可再一細瞧,他如今的笑容裏卻多了淡淡地隱忍,幽幽的滄桑,他終於尋回了純粹的本性,但這純粹的本性中卻深藏著從前所沒有的複雜情愫,這情愫令他領悟世事,一夜成人,令他的一顰一笑,慧黠而不失沉靜,令他的舉手投足,率真卻暗含成熟,令他的外表脾性一如當初,可骨子裏卻已涅盤重生。
或許,沒有一個人會在曆經如此多的動蕩和變故之後,還能一如當初那般玩劣青澀,正如沈猶楓,縱然剝下那冷漠無情的外殼,和從前一樣笑怒隨意,瀟灑如故,但他也再不是從前的那個他……悲歡離合,身世血仇,九毒和沈猶楓皆在這旋渦裏掙紮得筋疲力盡,也在這條道路上行走得無比艱難,可是他們知道,這條路還未到盡頭,他們惟有咬著牙關,相互攙扶著渡上岸繼續走下去,隻是,驕傲如初,倔強依舊,心境卻不複往昔。
楓哥哥……你我之間……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沈猶楓到如今才透徹地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隻是他已不再將這句話視為偏執,在劫難之後,沈猶楓懂得了釋懷,因為他學會了深愛,而九毒坦誠了深愛,因為他學會了釋懷。
兩顆浴火重生的心靈,就這般幹淨無暇卻又深邃複雜地碰撞在一起,彼此之間再無對錯,好壞,是非,輸贏……他們無須回頭,隻須依賴時間,一步步忘記過往的辛酸,珍惜今日的重逢,撲向不可預知的將來,在這亂世紅塵中,將自己的涅盤之心毫無保留地深種在對方的胸膛之中,背負著父輩們留下的宿命,以成熟的姿態,重新開始。